“团儿,你先说吧。” “回陛下,南阳王人品贵重、丰神俊逸,多少小娘子魂牵梦萦”,我又忙笑着回说,“李家的待嫁之女并不算少,昨日我见仙蕙和裹儿,容貌极美,性子活泼,等过了及笈之年,岂不是和南阳王更为相配?” 缓兵之计,也只能如此说了。 陛下听我说完,表情终于松弛下来,又对他轻笑着问道:“四郎,你的意思呢?” “十三娘替我都说完了”,他温和而笑,扫过我的脸颊,言辞恳切地说,“儿子原本也想等花妆长大些,若能嫁与南阳王,是再好不过的了。只是姊妹长幼有序,若阿娘偏疼姊姊,花妆也不能夺了仙蕙裹儿的亲事。” “花妆年岁未足,还不到议婚的时候。李仙蒲和李重福的婚事,待我好好思量”,陛下缓缓道,“仙蒲毕竟是嫡长女,出嫁前我封她为县主,也不算委屈了她。” “团儿替庐陵王妃谢陛下恩泽。”我忙低下身子,心中却难以平静。 陛下言及了两桩婚事,却只说要给仙蒲县主之位,丝毫不提李重福以什么身份成婚。 皇族之中,向来是女子的爵位可高可低,随皇帝心意而定,可男子的爵位很少逾制。 陛下引而不发,无非是庐陵王的身份暧昧不明,其子李重福也就稀里糊涂地娶妻了。 我抬起头,深深地看向他,却见他两汪清澈见底的潭水,泛着冷冽的光。 “陛下,五郎求见。”文慧盈盈而来,打断了沉在惊疑中的我。 “阿娘若没有别的吩咐,那儿子便退下了。”他轻轻起身,眼神扫过我,不着痕迹地轻眨过去,向陛下告辞。 陛下微微颔首,我知道机会难得,忙倾身轻唤:“陛下,团儿想……” “去吧,几年未见,也有好些话要说,文慧留在这里便是。” 他的身影清瘦而颀长,后退几步便转身而去,步子极快。一步一趋,我紧跟在他的身后,却觉得离他竟这样远。 “我有话要问你。”等到彻底离开瑶光殿,我伸手拽住他的衣袖,冲他喊道。 “我没有话要同你说。” 怒意和不解将我包裹,我疾步跑到他的身前,直视着他的眼睛,他却立刻转向一边,不再看我。 “到底是为什么?你忘了曾与我有言在先,不再欺瞒?” 一声悠长的叹息,他仍偏着头,声音里满是颤抖,“我就是不愿欺骗你,才不想与你说话的。” 虽然没有明言,可这一句话,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不愿让出东宫,是吗?”我咬着下唇追问道。 “有些事,你知道了只会左右为难”,他终于肯好好看我,眼神里全是不忍和不舍,双手轻轻拢在我的肩上,压着声音说道,“团儿,如今已不是李武之争,你能断绝后路的时候了。离我、离东宫远一些,你是韦氏女,是三兄妻妹,无论如何都能保全自己的。” 我顾不上他对我日后思虑周详的安顿,只听出了话语中李显一家的危险,挡住他想要离开的身子,紧紧攥着,“你要做什么?你要对我阿姊一家做什么?” “他们也是我的亲人,我不会做屠戮手足之事。” “那我呢?你连问都不问我,就认定我会站在另一边,是吗?” 不知为何,我明明知道他的意思、理解他为我做的打算,可说出口的,还是不假思索的怨愤和质问。 些许提高的声音,引得不远处的内侍回头张望一眼。 他只是面含震惊地看向我,似乎很不明白我为何要这样指责他。沉默许久,他深叹了一口气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去东宫吧。” 我本要点头说好,脑中却突然蹦出李隆基充满恨意的双眼,拉着他的小臂道:“去我房里吧。” 一路往回折返,我走在他的前面,看不清他的表情,从载初年间的那一次剖白过后,我第一次感受到两人之间已经消失的猜忌和隔膜,又重新弥漫在周遭。 阿玉看到步入房中的我们,脱口而出一句“豫王”,反应过来又急忙掩嘴,叩头请罪。 他也是一愣,随即温和一笑道:“无妨,玉娘你先下去吧。” 玉娘轻步离去,掩上的门扇将洛阳的日光遮蔽得所剩无几,幽暗褊狭的屋室就只剩下我们。 “我去掌灯。”我随口说道,却被他猛地拉进怀里。 接连不断的颤抖和喘息,从他的身体传进我的身体。 “团儿,你也唤我一声豫王吧。” 眼泪就这样自然地落下,浸湿了他的胸口。他要听的,哪里是一句“豫王”?不过是怀念那段兄弟亲和、毫无芥蒂的时光罢了。 “你不相信英王会善待你、善待你的家眷,是不是?”我发出沉闷的声音。 一句“英王”早已搅得他心乱如麻,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将我锢得更紧。 “其实”,我微微挣扎,却又换来更深重的怀抱,“我也不敢相信。” 十四年两地分隔,阿姊与李显都吃尽了苦头,陪伴在他们身边的,不是李旦,不是我,而是他们的儿女和仆从。 与阿姊的匆匆一见,我也多少能够明白,时至今日,他们恐怕更加看重皇位与皇权。 他轻轻松开了我,又用双手捧起我的脸,对着我认真地说:“我方才说的,你都明白,不要再跟我耍性子了。你不欠我的,也不欠你阿姊的,不要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我明白,我都明白,我只是不想再回到身无所系、心无所依的日子了。 “你可想过,若是庐陵王胜了,会如何?” 他温柔一笑,握着我的手,“若是我胜了,会许三兄全家一生富贵平安,也一定会娶你。可若三兄胜了,好一些,他也会待我如此;差一些,或死或囚,我是无论如何都不愿将你牵扯进来。” 我知道,我们之间相互扶持、没有欺瞒的日子,要在今天结束了。 我的确没有想过同他赴死,也不愿陪他幽禁。 这些事情想得透彻,也就再无忐忑与责怪了。 我回给他一笑,“你放心,若真有那一日,我会尽力保护你的家眷。” 毕竟,从敏还有一个女儿。 他只是看着我,似有千言万语,薄唇却只是动了动,再次将我揉进怀中。 我仰起头,深深地抿住了他的双唇,向他索取,与他唇齿依偎。 也许,这就是我们今生最后一次拥有彼此了。 同样深切热烈的回应,他向下弯着身子,压得我不得不向后仰去,被他用手轻轻托着。 “豫王”,我在细密起伏的喘息夹缝中挣扎着喊道,“我想要你,我想要你。” 他的身子一抖,一把便将我抱离了地面,我紧紧地贴着他,双手交叠着搂住他的脖颈,整个人仿佛挂在他的身上。 他的左手突然从我的腰间挪开,右手环得更紧,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桌案上的杯盏被他扫去,落于莲花石砖,七零八碎。 被他放在桌案之上,腰背有些硌人,我却再也管不了许多,只知道全心全意地与他交错缠绕。 衣衫被一层一层地剥落,手心的滚烫灼烧着彼此微凉的身体,每到一处,就激起更为深刻的施予和索求。 四年的离别,将我们的身体都打磨得熟悉而陌生,轻车熟路,又尽是摸索。如果注定以后分路而行,就让我们在此刻将彼此最后交付。 当快乐和挣扎都纠缠在一起,共同通往一个顶点,我们的呼吸也终于落入尘间。 交颈而卧,虽疲累不堪,却仍由不得自己,轻吻他的眼角耳畔、唇侧颈边。 伴着湿咸的汗痕落入舌尖,他轻哼一声,再次与我一起攀缘。 “团儿。” 半梦半醒间,额头落下一片凉软,一个柔润的声音轻轻念着。
第七十七章 情窦 依稀转醒,窗外已近黄昏,我睁眼愣了片刻,发觉是玉娘守在我的身边。 “皇嗣走了?” 玉娘低头一笑,“娘子睡得沉,皇嗣殿下走时绊了一跤,你都没醒。” 我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左肩和后腰,起身叫玉娘为我梳妆。 陛下的身边守着二张兄弟,看到我不过随意一笑,“快要就寝了,你就不必再过来了。” “就算陛下疼我,我也不能一直叫文慧辛苦着。”我与文慧对视一笑,她略行了礼便出殿了。 “你也来得巧,今晨正说着重福和仙蒲的婚事,五郎倒有个主意。”陛下笑说。 “蒙陛下不弃,张氏才能与庐陵王结亲。”五郎张易之在旁笑得开朗。 “显儿能从房州回来,本就要感谢你们兄弟,如今有了姻亲,更能同气连枝。团儿”,陛下转头向我道,“明日替我去安福殿传旨,五郎六郎的女侄聘给李重福。仙蒲嫁与父丧将满、已经袭爵的观国公杨慎交。” 仙蒲嫁给弘农杨氏,我并不意外,弘农杨氏乃陛下母族,与李武联姻已是定俗。可这张氏……看来陛下要联络的并不仅仅是李武两家的势力,还有如今受宠的二张兄弟。 我琢磨了许久,也弄不清楚李显回宫和二张兄弟有什么关系。 待陛下歇息,我便忙不迭地又去寻婉儿,才从她那里得知,狄仁杰只是劝服陛下立亲子,而张氏兄弟被御史中丞吉顼提点,向陛下吹了枕头风。 如此一来,李显自然要记着这份人情,张氏兄弟身为男宠,也给自己留了后路。 倒是比薛怀义聪明许多。 去往安福殿的路似乎很远,我也走得极慢。很多事出乎意料,阿姊当年利用过我,我如今也要利用她了。 除了遥遥望见一个又高又瘦的佝偻身影,一路也没有碰见孩子们,内侍向阿姊通传过后,我便被引入了她的房中。 阿姊正对镜梳妆,身旁的侍女熟练地为她挽上了如今时兴的堕马髻,裹儿在一旁笑闹着玩起案上的钗环。 “阿姊”,我略行一礼,笑着问道,“其他孩子呢?” 镜中的阿姊浅浅一笑,“庐陵王病了,重润在旁侍疾,仙蒲带着仙蕙在练筝。” “庐陵王如何了?” “陛下亲派了沈奉御精心照料,况且也是头痛的老毛病了,不碍事的。” 头痛的老毛病……我猛然想到李旦从长寿三年开始也患上了头痛,只是寥寥几面,我竟没有问过他。 “先帝便是被风疾之症折磨,庐陵王还是要当心些。”我轻声说道。 “阿姨要去看我阿耶吗?裹儿带你去!” 阿姊嗔笑着看了一眼裹儿,便叫侍女带她下去,裹儿虽不情不愿,却不敢在阿姊面前耍横,只能撅着嘴拖着步子走开了。 “你有正事要说。”阿姊侧头斜睨了镜中的鬓发,懒懒地对我道。 我点点头,将陛下所指的两桩婚事都转告给阿姊。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36 首页 上一页 66 67 68 69 70 7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