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苑的《华严经略疏刊定记》和《纂灵记》,我将其中大意整理出来,讲给她们听。” 她们中的许多人重新拥有自由之后,这样的论典新作就不再触手可及了。 “听闻贤首国师要回洛阳了,也不知道裴小娘子……” “阿玉”,我笑着对她说,“我们应该……很快就要回长安了。” 玉娘终于消解了连日凝于眉头的愁容,对我开怀一笑,“那就好。” “对了”,我突然想到,“怎么这些日子,都不见你去临淄王府了?” “我……”灿烂的笑意突然僵在脸上,玉娘支吾着,“不是……是……那个猞猁……已经长大了。” 我有些意外,心中掠过一丝疑虑,不禁问道:“玉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我……娘子”,玉娘突然后退一步,眼中含泪,双膝跪地说道,“我有错。” 我急忙向前去扶她,却在双手碰到她肩膀的时候,如惊雷闪过,一下子就明白了。 临淄王府……她说她有错……过去两年的波澜和如今的平静……她往来临淄王府的时间…… “阿玉”,我蹲在她的面前,坦率地问道,“裴露晞度牒的事、我拜访义兴王的事、隽娘往生牌位的事,都是你告诉临淄王的,是不是?” 玉娘的泪水顺着眼角淌下,她没有说话,只是躲开了目光,重重地点头。 是李隆基,是玉娘。如此明显,甚至不带修饰的计谋,我竟一直视而不见。 “临淄王……”,我缓了一口气,“是怎么收买你的?” “不是,娘子……”玉娘哭着急忙解释,“我没有拿临淄王的任何钱帛,他知道裴小娘子的身世,想要帮她,说……说自己的阿娘也是苦命的娘子,所以他想知道事情原委。我告诉了他之后,他也的确去求过公主。” 我听罢只觉好笑,摇摇头道:“阿玉,度牒对公主来说小事一桩,我能想到这个办法,自然有把握亲自去求,你又何须再受临淄王的人情?” “临淄王说……他说他幼时不懂事,得罪过娘子,如今娘子总不愿理他,他……”玉娘抓着我的手,低声啜泣着,“他只是想知道娘子平日都做什么,好为娘子费心操持,日后才好再叫娘子一声阿姨。” “这样的说辞,你也相信吗?” “我也觉得有些不妥,可是,娘子”,玉娘泪流满面地抬头看着我,“他是窦孺人的孩子啊。” 何止是玉娘,就连我自己,明明知道李隆基居心叵测,还不是一次又一次地忽视? 只因为,他是从敏的孩子,他有着和从敏一模一样的眼睛。 我没再多想什么,伸手将玉娘抱在怀里,终于也没有忍住徘徊眼眶的泪。 “玉娘,你听我说”,过了很久,我将自己的思虑告诉她,“这几件事虽有些风波,可都没有酿成什么大错,临淄王也并非在下死手,只是想利用你来教训我罢了。” “娘子,我……” “可是,你的心性实在不适合留于宫廷王府,在这样险象环生的境况里,你也不够机警。” 玉娘仍旧啜泣着,“娘子是要赶我走了吗?” “你经历这么多才有今天,我也不愿你再有任何意外”,我拉着她的手,认真地说,“你可以好好想想,以后愿意去哪儿。是张宅,还是韦家的旧宅,或者……你若实在想陪着裴小娘子,我就再去求一份度牒。” “娘子已经决定了吗?” 我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痕,勉力笑着说:“我已经决定将你送走,但是你往后要去哪里,是可以自己决定的,也不必考虑钱帛。” 她见我如此,也对我勉强一笑,“我知道,这样的错就算再大的责罚也不为过,可我……” “你与张娘子和裴小娘子相伴多年,后半生与她们在一处,和与我在一处,是一样的,况且我也可以常去看你。” 我终于由衷地笑了出来,看着她甚至有几分羡慕,挽着她的手,再次走向幽深却泛着光亮的永巷。 “高兴一点,最后一次陪我,为掖庭的娘子讲经。”
第一百零七章 抽丝 比往常多讲了半个时辰的经论,回到相王府时,已满身疲倦,但我还是提着一口精神,安顿了玉娘,又把阿鸾唤进我的内室。 窗门紧闭,还是碧玉之年的阿鸾环顾一圈,在过于静谧的气氛下,不禁流露出几分不安,一声不吭地立在原地。 我松松地靠在凭几上,对着她轻轻一笑,“就我们两个,你坐下吧。” “孺人,我站着回话就好了。” 我没有坚持,仍旧看着她,语气和缓地说道:“我不愿对仆从侍婢动刑,也不喜欢威逼利诱。所以先前关于我在义兴王府的事,也只是问过你,你说立在书阁之外,什么都没有听到,我就信了。” 我那日去义兴王府,带的是阿鸾而非玉娘,即便玉娘知道我去义兴王府的事,也不会知道我和李重俊在书阁中的对话。 阿鸾轻轻蹙眉,白皙的脸颊上僵着些困惑,过了半晌才说:“孺人,我没有撒谎,我的确什么也没有听到。” “那我换一个问法,你如今除了我,还为谁做事?”我仍然笑着,继续问道,“或者说,在我住进相王府之前,你跟的是谁?” 阿鸾的呼吸一轻一重,眼神飘忽不定,一会儿盯着我,一会儿又躲闪着我的目光。 到底是十七岁的年纪,还不懂得如何掩饰。 我故意说道:“你告诉临淄王的事,没有伤及到我,所以你也不必忐忑。只是你什么都不愿说,我就不能留你了。” “临淄王?”阿鸾突然抬头,大而突出的眼睛挂在苍白的脸上,满是疑惑。 看来……她真的与李隆基没有关系,甚至与整个临淄王府都没有关系。 “罢了,你不愿说,我也不勉强。明日我便同王孺人说一声,你不必待在相王府了。” 我不想再纠缠这些事,无论是谁在我身边安插了自己的人,凭现在的局势和我的身份,我都不会有性命之忧,也实在无须为难一个身不由己的人。 “孺人”,阿鸾突然上前,试探着扯住我的衣袖,欲言又止。 门扇轻响,打破了屋内沉闷又敏感的空气,我回头望去,李旦一身靛蓝色圆领袍,正含着久违的温润笑意看着我。 “这么早就关了门窗,是故意把你的夫君锁在外头?” 我不觉轻轻一笑,望着他靛蓝色的身影,像隔着十五年的时光,重新见到了长安豫王府中的他。 “今日宫中出了这样大的事,我以为你不得闲。” 他仍旧笑着,踏着悠然的步子,带着些屋外清凉的冷意靠近我。 “都下去吧。”他轻轻抬手,目光掠过阿鸾和齐郎,又重新看向我。 不知他何意,我歪着脑袋盯着他,鼻尖触到了消弭许久的气味,带着苦味的清甜裹着我的身体。 眼前被一片陈旧的靛蓝覆盖,他缓缓蹲身,嘴角也忍不住往上翘着,眼中的春意盎然又久别重逢。 “有件事情,我想求你答应我。” “求?”我不觉抚上了他的眉心,想将那道已经刻进骨髓的剑纹烫平,却最终只是徒劳。 他闭起双眼,静静地感受起我的轻抚,轻声说着:“眼下,只有政变这一条路可走了。” 这般轻盈,这般漫不经心,仿佛他说的,不过是今日晚食想吃些什么。 “我知道。” “这些事我没有瞒着你,可我……我实在不愿你卷入其中,我不想你涉险。” 我看着他微微睁开的眼眸,微笑着回道:“我知道。政变之前,有多少御前侍婢要笼络,而我身为近侍女官,竟丝毫不知,便明白是你刻意叮嘱过。” 他点点头,“那是阿月和婉儿在做的,我的确去找过阿月,让她不要寻你。” “我也从没打算参与这事。” 他似乎有一瞬的停顿,又接着说道:“此事既关涉我,也关涉你阿姊。虽有七八成的把握,但若有万一,团儿,我希望你……” “我会好好活下来,做我想做的事,保护我还能保护的人。” “你……”惊诧闪过他的双眼,过了片刻他才露出一笑,“好。” 一个轻柔又小心翼翼的拥抱,他的双手环住我的后背,指尖触碰在衫裙的边缘,下颌缓慢地磨蹭着我的颈间。 “假装生病,向母亲告假。这些日子,都不要再去宫里了。” “若有万一,我在相王府也是一样的,哪就这么容易撇干净?” “也不要待在王府,你跟着豆卢孺人去无忧观。若事情败露,只向母亲面陈,是你发现了王府异样,被我软禁在道观的。” 眼角的余光瞥向书案,上面还摆着几卷慧苑的旧作,我回抱着他,低声说道:“不去无忧观,我有地方可去。” “王府的左右卫会跟着你,总要做做样子。” 我愣了一瞬,随即答道:“好。” 轻软的亲吻,如同他此刻的拥抱一样将我裹着,我们都默契地不再说什么,伸手解开对方的衣带。 没有炽烈的狂风骤雨,没有不容置疑的占有和索取,不是最后一次,而是像第一次一样,谨慎又用心地缠绕起彼此。 轻盈痴迷的抚触,柔软湿润的亲昵,两个身体一起将缓慢、从容和绵长的对话维持着。 就算我们之间夹着多少人和事,就算从前和往后有多少不得已和退而求其次,都不应该辜负眼前的欢愉和珍视。 阿兄的回信来得极快,他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叫我尽快收拾行装,持明院可随时去住。 送信的仆从站在一旁,过了半晌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身边的玉娘也觉察出些许异样,盯着他好一会儿,他却只是微笑着看我。 我好奇地回看他,觉得的确有几分眼熟,却又不是相王府的人,像是隔了许多年见过的人。 “我在哪里见过你么?” 他笑得很是高兴,“孺人还记得十年前的魏王府吗?” 十年前……魏王府……我费力地在脑海中搜寻已经远去的记忆,武延基的样子却总在眼前挥之不去。 “孺人曾经救过我的命。” 在魏王府救过的命……心口突然像被针刺般疼痛,他是……替乔知之给窈娘送信的那个小仆从。 十年过去了,他都长大了。 我缓过心神,对他微笑道:“你不是去安宅了么?怎么如今在相王府了?” “安郎君和安娘子叫我来的,说孺人近来恐怕需要得力的人在旁。” 相王府里的事,无须我多说什么,李旦也一切皆知。 玉娘的事、阿鸾的事,想必他也清楚几分,才想到从安宅找人。 “也好”,我笑着点点头,“你跟着也能在城外的山水间逛逛,去收拾收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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