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尉胡逊问知县沈福仪道:“沈大人,依您看,这姜安的尸体怎么会倒在大门处呢?” 沈福仪道:“估计家里出大事了,他是要跑出来喊人,只是没来得及开门就断气了。大事不妙啊。走,进屋中看看。” 胡逊道:“姜安的尸体不验了吗?” 沈福仪道:“先派衙役值守现场,待检视了屋里景象,再作理会。” 说罢,沈福仪又带人往屋里进,果在姜家吃饭的堂屋,发现了东倒西歪,男男女女,一共六具尸体,经众人辨认,死者分别是姜文英,姜夫人,武德庭,以及姜家的两名丫头和一个男仆。 从现场情况来看,这六人是用餐期间死去的,桌上的酒菜刚动了一半,好几个人身子都没离开座位,就死去了。 桌子则分一大一小两张,其中姜氏夫妇和武德庭是在大桌上吃的,丫头和仆人是在小桌上吃的。但不管大桌小桌,死状都是一样的,死亡时间经仵作检验也是一样的,都是三天之前,而死因也没什么不同,都是中毒而死。 “系何种毒物中毒而死知道吗?”沈福仪问。 仵作康清回道:“从舌头嘴唇乌黑起卷,十只手指脚趾乌黑,浑身皮肤发紫,七窍流血,死前呕吐等情况来看,想是中了黑骷髅或鬼馒头之毒了。” 沈福仪道:“黑骷髅,鬼馒头,这是什么毒药,本官怎么闻所未闻?” 康清道:“大人是临安府人,进士及第之后,又一直在做京官,年初才外放到本县做了知县,自然不知广南东路,广南西路这种特有而稀有的毒药。” 沈福仪道:“那你倒是说说这黑骷髅,鬼馒头到底是何来历?” 康清道:“广南东路,广南西路有一种大蝮蛇,如果这种大蝮蛇在冬天冬眠之际,刚好死在了地下的洞穴里,那就表示它的尸身也将同时腐烂在它冬眠的洞穴中了。如果这时,这个洞穴之中,刚好有一种名叫‘地虱’的毒虫,那么这种毒虫就会钻进这大蝮蛇的蛇胆之中去。 地虱钻进大蝮蛇的蛇胆之中后,就一动不动地呆着了,在寒冷的冬季里,它就靠吸收蛇胆中的养分而存活。而地虱本身的寿命又很短,从生到死一共也才一个月左右。 一个月后,地虱死亡,死在了大蝮蛇的蛇胆之中,而蛇胆的胆汁也被它吸干吃尽了,变成了皱皱巴巴的一团,裹在了死去的地虱身上。 慢慢地,在特定的气候,土壤条件下,经过一整个冬季的演变,这颗蝮蛇的蛇胆就变成了奇毒无比的黑骷髅,而死在蛇胆中间的那只地虱,则变成了黑骷髅的核。 到了来年春天,黑骷髅会发芽,会在雷声中破土而出,在地面上长成一株绿茎绿叶的草。高约一尺左右,开黑色的人骷髅一样的花。这也便是‘黑骷髅’之名的由来。 黑骷髅的花期只有一个月,二月开花,三月份花就谢了。等到花谢之时,如果这株黑骷髅还没被采药夫采走,那么黑骷髅的地下部分,也就是蛇胆与地虱共同形成的块根,就会长出一个个圆形,扁圆形,圆锥形的小黑骷髅来,这‘小黑骷髅’自有名字,便叫做‘鬼馒头’。 相信大人也听出来了,山林大地虽然广袤,但要长出黑骷髅与鬼馒头,其实须要天时,地利,人和等多种因素,巧妙地凑在一起才行。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两种毒药,既毒辣又稀有的原因了。”
第十章 黑骷髅(二) 沈福仪听得津津有味,连夸仵作康清讲得好,讲得妙,他这个外乡人一听之下就全明白了,实在是长见识了,接着,沈福仪又问康清,这起毒杀案的凶手可能会是谁? 康清回道:“凶手是谁,目前还是难说。但姜家人是全家毒毙了,从主人到仆人都死了,姜家人内部投毒的嫌疑或可排除。因此在下的结论就是外人投毒。至于为何投毒,怎么投的毒,就不得而知了。” 主簿李恩泉提议道:“沈大人,要不要验一下桌上的饭菜,看看是否真的带毒?” 沈福仪道了声“言之有理”,又转头对县尉胡逊道:“胡大人,命差役去外面买一只狗来,以作试验。” 胡逊道了声“是”,便令手下“都头”带一差役,买狗去了。不一会儿,都头牵着一只大黄狗进到屋中,胡逊二话不说,将桌上饭菜倒在黄狗面前,那黄狗也不怕生,见有肉吃,放胆便尝。 尝着尝着,那狗突然如遭雷击一般,原地乱跳起来,一边跳,一边惨吠不止。不久,吃下去的东西又重新吐在了地上,而其眼睛,耳朵,鼻子,嘴巴等处,都不约而同地流出血来,到这时,这狗便不再跳跃,不再惨叫,而是躺倒在地,微微呻吟不止,待其四足变得乌黑,狗毛泛出青紫色时,狗便再无一点动静,一点声响了。 康清见此景象,十分肯定地说:“诸位大人,这桌上饭菜确实有黑骷髅或鬼馒头之毒,已是无疑的了。” 沈福仪点点头,道:“凶手想来是与姜家有深仇大恨的,不然,何忍将其全家毒毙?胡大人,你先带人里里外外搜查一番,看看能不能找到毒药所在。” 胡逊道:“如康清所说,倘若姜家真是中了黑骷髅或鬼馒头之毒,则手下兄弟纵使见到,也未必认识啊。” 沈福仪道:“康清,那黑骷髅,鬼馒头是何模样,你且说上一说,好让大伙知道。” 康清道:“黑骷髅乃大蝮蛇的蛇胆与地虱所化,故而它的大小也一如那蝮蛇蛇胆,约摸如寻常芋艿或老鼠的鼠头一般大,遍身青黑,长着一圈细细的黑毛,形如骷髅状,看着就吓人。 里面一个黑核,雀卵般大,也叫弥勒珠,小佛头。那是地虱这种毒虫所化,而毒性更剧。因为地虱是吸收了蛇胆的精华而死,也是吸收了大蝮蛇的蛇毒而死,因此,这地虱所化的核,反而成了浓缩的剧毒之物。鬼馒头是长在这黑骷髅上面的子,样子差不多,就是小了点,而且无核。” 沈福仪道:“这核为什么又叫‘弥勒珠’、‘小佛头’呢?” 康清道:“因为这核挖出来看,就像一个小小的弥勒佛头,弯着眼,咧着嘴大笑着。其实是因为那核上面有几道褶皱,上面那两道褶皱,刚好像弥勒佛笑弯了,眯起来的眼。下面那道褶皱,又像弥勒佛笑弯了的嘴,于是便有了‘弥勒珠’、‘小佛头’这么好听的名字。然而谁知名字越好听,毒性却越大,东西却越危险呢。” 沈福仪边听边不住点头,又问手下道:“都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众人齐声回道。 “胡逊,大致看看有多少间屋,然后分头去找。记住,屋里的财物,谁都不许碰,敢拿一针一线者,依法论处。”沈福仪又下令道。 “是,大人。”胡逊回了一声,便令手下两个都头各领一队,自己也领一队,分成三队,开始搜索起姜家的房子来。 然而三组人马进进出出,搜寻近半个时辰,也没任何收获,胡逊喘着粗气对沈福仪道: “大人,这毒药怎么想也不可能在家里藏着啊。如果投毒者是家中之人,或许还有可能搜到。但现在这情况是全家毒毙,投毒者显然是外人,而投毒的方法肯定也是先将毒汁煮出来,趁机投在食物里去的,家里不可能有实物留存啊。” 沈福仪觉得胡逊说得在理,便对胡逊道:“算了,收队吧,别搜了。从长计议。” 于是胡逊便冲四周喊道:“都给老子打住,别搜了,全都回来。” 手下正搜得百无聊赖,一听说“打住”,也便随着都头一一返回了。 沈福仪又问县尉胡逊道:“胡大人,姜文英的子女是什么情况你知道吗?” 胡逊道:“姜文英只有一子名叫姜潜,年纪约四十上下,十年前考中进士,任翰林院编修,一直在京做官,好久没有回来了。” 沈福仪点点头,道:“姜家人死了三天多了,也没人过问,可见姜家平时与邻居也不怎么走动啊。” 胡逊道:“一是姜家的房子也是独门独户,跟谁都不挨着,邻居得过一条巷子,从杂货铺那边算起。 二是姜文英常年在外做官,年老之时才归乡,乡人早就忘掉他了,他也就很难融入乡民们的生活中去。也因此平时没人与他们家走动,所以才造成了全家死了三天,还没人发现的局面。” 沈福仪道:“这案子不好破啊,一点头绪都没有。就知道是外人投的毒,可具体是何时投毒,为何投毒,怎么投的毒,都感觉没有线索,无从查起啊。” 胡逊道:“要不从调查姜文英的人情往来开始吧,看看他平时都跟谁有接触,近期有没有跟谁闹过矛盾。当然,也不排除是年轻时与人闹过矛盾,结过仇。现在年老辞官返乡了,对方就觉得是报仇的时机到了,于是便投毒杀害了姜文英全家,也不无可能。” 主簿李恩泉道:“大人,下官认为此案的投毒人,为姜家之亲友的可能性最大。” 沈福仪道:“为何这样说?请李大人为沈某一开茅塞。” 李恩泉道:“毒在饭菜之中,那么下毒之时,想必正是做饭做菜之时,不是午时,便是申时,此时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家中人来人往,走动不息,外人又如何能进入家中下毒呢?” 沈福仪道:“两位大人所说都有道理,可以先按这两种思路展开调查。接下去,先将尸体收了,就近摆在姜家村的祠堂,然后贴出认尸通告,把尸体先领走,与此同时,再慢慢调查死者的人情往来。” 武丰一听说要收尸,按耐已久的情绪才彻底爆发出来。他看着少主武德庭的尸体,终于悲从中来,不可遏制,便当场痛哭起来。 “你们不要动,让我亲自来背。”他哭喊道。 知县沈福仪这才注意到武丰这个人,问清楚了武丰的身份与来意后,倒也安慰了他几句,令武丰颇为感动。 “武丰啊,你既然主动提出要来背你少主的尸体,沈某本不该阻止,但你也看见了,你家少主的尸体已经腐化了,而且身中剧毒而死,你不好背,也不能背。依我看尸体还是交由官府处理,你不如及时回去报信,然后再叫人来,把尸体领回去。”沈福仪劝道。 武丰想了想,抽泣道:“老爷刚死,少主又亡,小的作为山庄的护院,实在无法对夫人启口。” 沈福仪道:“悲剧既已发生,瞒又瞒不下去,所以长痛不如短痛,你不如快刀斩乱麻,尽快赶回金桂山房,将少主的死讯告诉给夫人知晓,一切听凭夫人来决断。” 武丰擦了擦眼泪,抽泣声渐小。 沈福仪又道:“发生这样的事,沈某作为端溪县知县,感到万分惭愧,请你转告你家夫人,一定节哀顺变,保重身体,就说公子的尸体暂停于端溪县姜家村的祠堂,请她随时派人来领。而沈某也会加紧办案,尽己所能,尽快找出这个投毒的元凶来,以告慰死者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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