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仁道:“这些事情都由我们几个师兄弟包办了,暂时没有另外请人来做。” 宋慈道:“你再仔细想想,方丈法度禅师跟你们商量武员外的来信时,那个漆匠是否在场?” 法仁沉思道:“想起来了宋大人,这漆匠当时还真就在场。师傅与我们讲起武员外的来信时,我们本来都在经堂念经,那个漆匠也刚好在经堂刷漆来着。不过此人半个月前刚走。” 萧景道:“大人,如果这个漆匠是半个月前刚从法雨寺出来的,这样看来,他没有作案时间,也不可能是在莲华禅院呆了一个月之久的假法慧或假法信啊。” 宋慈道:“是的。但不排除他在法雨寺刷漆时,意外听到了武员外想请两位禅师主持莲华禅院之事,听到之后,如果又将此消息转告给了他的亲友,那么他的亲友便有了作案的可能。走,速去柳塘岙。” 柳塘岙村在法雨寺的东边,隔着一座岭,翻过岭后,再东去大约两里地,见村口一个柳树绕堤的大塘,便算到了地方。 宋慈去时,见塘边正有一老渔夫伸竿垂钓,便将假法慧,假法信的画像出示,问渔夫是否认识? 渔夫一面看着画像,一面摇头道:“这两人都面生,不认识啊。” 宋慈纳闷道:“敢问老丈是柳塘岙村人吗?” 渔夫道:“是柳塘岙村的,怎么了?” 宋慈道:“听说柳塘岙村有个漆匠,难道跟这画中人长得不像?” 渔夫道:“不像啊,一点都不像。漆匠倒是有,名叫柳儒才,可相貌完全不一样啊。” “柳儒才的亲友呢,也跟这画中人长得不像?”宋慈又问。 渔夫道:“不像。不瞒你说,柳漆匠与老朽正是前后邻居,他家的情况老朽有数。” 宋慈道:“那柳儒才家住哪里,还请您老带一带路啊。” 你们是什么人?找柳儒才有什么事吗?”渔夫警觉道。 萧景指着宋慈道:“这位是广南东路宋提刑宋大人,特来封川县查察人命大案。” 渔夫听萧景这么一说,忙将鱼竿一收,便要下跪,宋慈眼疾手快,将他扶住,道:“老丈不必如此,快快起来说话。” 渔夫道:“有眼不识泰山,失礼之处,请宋大人恕罪,老朽这就带诸位大人去柳儒才家。” 于是渔夫便带着宋慈一行进了柳塘岙村。还没到村中央呢,渔夫便指着马路右手边两间砖房道:“这便是草民所住的房子,再过去一点,便是柳儒才家了,只不过这会儿是被我家给挡住了,看不到。你们随我来。” 就这样,宋慈一行又跟着渔夫往右一拐,先过了渔夫家,再向前走了几十步,见一爬山虎布满的砖房,那渔夫便说是柳儒才家了。 宋慈谢过渔夫,令提刑司人马在柳儒才家外止步,只点了冯天麟,萧景,与周辕三人,径直往前走去,见一三十来岁年轻男子,正弯腰在院中锄地,便走过去问了那人的名姓。 那年轻男子倒也痛快,回宋慈道:“在下姓柳名儒才,不知阁下找我何事?” 宋慈上下打量此人,见其五官确乎与假法慧,假法信不同,心中不免隐隐失落,但又总觉得此人可疑,便问:“柳儒才,你最近在法雨寺做事是吗?” 柳儒才道:“没错,是在法雨寺做事,在下是漆匠。法雨寺的房子须要上漆,方丈师傅就请在下过去了。” 宋慈道:“你什么时候进入法雨寺做事的,又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柳儒才打量着宋慈,不安道:“你们是什么人?问这些无关紧要的想做什么?” 宋慈将腰牌出示,给他看了,只说是法雨寺大火,烧死了人,他正在调查这起纵火案而已。 柳儒才这才挠着头皮道:“提刑大人在上,小民是正月十七日进入法雨寺做事的,半个月前出来的。” 宋慈道:“你平时便是靠给人刷漆为生是吗?” 柳儒才道:“是的大人,小民就是靠这手艺混口饭吃。” 宋慈点点头,又将假法慧,假法信二人的画像打开在柳儒才的眼前,道:“柳儒才,画中这两人你可认识?” 当宋慈把画打开之际,提刑司众人的眼睛便齐刷刷地盯住了柳儒才的表情,也果见柳儒才的脸上划过一丝仓皇与惊愕。 “没见过这两人啊,小民不认识。”柳儒才摆手道。 宋慈反问道:“你确实不认识他们是吗?” 柳儒才道:“确实不认识,小民生活简单,接触的人不多,这画中人压根没见过。” 宋慈也不勉强,将画一收,便领众人出去了。 到了柳儒才家门外,与提刑司大队人马汇合后,宋慈又对护卫陆祥说道: “陆祥,柳儒才可疑,须要有人盯梢,你从今天开始,就住在后面那渔夫家中,紧盯柳儒才的一举一动。” 陆祥道:“那渔夫会同意我住进去吗?” 宋慈道:“也不是白吃白住,会给他银子的,相信他会同意的。村里人问起来了,就说是渔夫的远房亲戚。” 陆祥道:“是,大人。” 渔夫自从柳塘回来后,倒也没再外出,一直在家里呆着,宋慈便将方才的打算跟渔夫说了,一面说,一面又掏出些银子放在渔夫手中,渔夫掂量着手中的银子,乐得合不拢嘴,一个劲说没关系,没关系,他还正愁一个人住得孤寂,有人作伴也好。 安顿好了陆祥,宋慈一行也便从渔夫家中出来了,上了马,宋慈对众人道: “好了,封川县这边先放一放,我们重往开建县。” 起初,众人突然听说要回开建县,都很意外,但听了宋慈的解释后,也都理解了。 “法慧,法信两位禅师,从法雨寺出来时都是好端端的,那么想必是在前往开建县的半途之中,遭到了假法慧,假法信的杀害,”宋慈说道,“然而从封川县到开建县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约摸也有近百里的路程,而昨日从开建县金桂山房来封川县法雨寺之时,宋某曾一路观察地形,发现两县之间,多为平原,沿路都是村落,田野,这样的地形,显然不利于歹徒行凶杀人。 唯独进入封川县地界之后,迎头便是一座‘粽子山’,算下来这‘粽子山’是这段路程之中唯一险要,隐蔽之所在,宋某大胆猜测,倘使假法慧,假法信,要在半途实施杀人,埋尸,假扮诸事,那么最有可能的现场,便在粽子山。 因此,宋某决意重走法慧,法信前往金桂山房之路,一路留意可能会被用来杀人,埋尸之所在,重点侦察粽子山一带,力图发现法慧,法信二位禅师的尸体。这是眼下线索不多的情况下,最为可行的办法。” 萧景道:“这办法好。只要找到法慧,法信二人的尸坑,那就意味着同时能找到假法慧,假法信换下的衣服。因为假法慧,假法信在杀了法慧,法信之后,一定要脱下僧人的服饰,假扮起来。 那么,他们俩自己的衣服,鞋子,一定是脱在了现场,最有可能的,是随着法慧,法信的尸体,一同埋葬了。 而如果我们此行,能找到假法慧,假法信这两凶手的衣服,鞋子。那么这些证物,则势必会极大地助力我们确认假法慧,假法信的真实身份。” 宋慈道:“萧景所言不差。大家意下如何,没有异议的话,便要立即出发了。” “没有异议。”众人异口同声地回道。 宋慈道:“出发,去开建县。”
第九章 黑骷髅(一) 与此同时,金桂山房一个名叫武丰的护院,也已进入了德庆府端溪县地界。 因金桂山房的少主,即庄主武元钧的独子武德庭,正在此地读书,武丰便受山庄委派,前来找他,向他通报武员外的死讯。 由于再过四个月,便要举行州试,武元钧听说大儒姜文英从庐陵县知县的任上致仕,回到了端溪县的老家,便将儿子武德庭送入姜家,进行密训。 武丰是到过姜家的,因为三月十一日,武员外就是令武丰驾车,送武德庭来姜家的,抵达的日期是三月十三日,武丰记得很清楚。 正因如此,他找上去也是熟门熟路,不费吹灰之力的。 只见武丰把马往姜家门前的一株小树上一拴,便敲响了那扇阔大的朱漆大门。 然而令武丰感到奇怪的是,姜家的门却久敲不开,冲里面喊叫也是白费劲,压根没人回答。再把耳朵紧贴门板,倾听屋里的动静,也是一片死寂,无说话声,无走动声,也无读书声。 武丰觉着不对,便横穿过一条巷子,问一家杂货铺的掌柜,道:“掌柜的,姜家怎么回事,大白天的怎么没人呢?我家少主还在他家读书呢,怎么一点人气都没有?” 掌柜道:“你这么一说,我也奇怪了,姜家好像确实有些日子没动静了。不过我生意忙,也没太留意人家的起居,要不你干脆爬上墙头看看算了。” 武丰道:“这不会有事吧?万一被当成小偷捉了可不好。” 掌柜道:“有什么事?你家少主不是在里面读书吗?他可以给你作证啊。再说你就站在墙头看看,不跳下去不就完了吗?” 武丰心想掌柜的说得在理,便谢过人家,又往姜家走去。 姜家的围墙高,可武丰是金桂山房的护院,身手也不错。登高上墙是一点问题没有。然而爬上墙头一看,差点没把他吓得从墙上倒栽下来。因为他看见的不是别的,正是一具死尸。 而那死尸的死相又格外恐怖,张牙咧嘴,浑身青黑,武丰虽是护院出身,但何曾见过这等场面,便赶紧从墙头跳上,喘着粗气又跑到杂货铺,对掌柜道:“不好了,死人了,姜家死人了。” 掌柜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见你只是爬上墙头,怎么就看见死人了?” 武丰道:“那人就死在大门口处了,好像死前要来开门还是怎么的,谁知道呢。掌柜的,你快告诉我,县衙往哪里走,我这就要去报官,我担心我家少主也凶多吉少了。” 掌柜被武丰这么一说,也吓得不轻,哆哆嗦嗦地拿出文房四宝,给武丰画了一张地图,道:“你把这图带上,县衙在哪儿,都画在上面了。” 武丰将图往怀里一塞,又去姜家门口将马绳从树上解下,便跃上马背,朝县衙飞奔而去。 端溪县知县沈福仪得报,十分重视此案。当下便率一众衙役赶赴姜家查看。 两刻钟后,沈福仪一行抵达姜文英家,众人在大门前下马,由县尉胡逊上前敲门,推门,果见无人应答,便果断令衙役翻上墙头,跳入院中,从里面将大门开了。 果然,这朱漆大门一开,迎面便见一具尸体横卧在门坎内。 尸主男性,五十岁上下年纪,因死去时日已多,尸体脸部,颈部已经变形,肿胀,尸体面目狰狞,舌头,眼球凸出,浑身黑中泛青,腹部鼓起,经县衙官差仔细辨认,方才确定此人便是姜文英家的管家姜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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