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过后,因杳儿才一岁半大,就闲不住时刻闹着要出去玩。正巧冯亦源来了,崔萱便让他带着女儿在皇宫四处转转。 孩子离开后,姑母和侄女二人这才方便说些体己话。 “三年未见,姑母清减了许多。” 崔继后笑道:“护国寺斋饭清润爽口,不比宫里的御厨差,不过这寻常人啊,还是得吃点荤食。” 崔萱又道:“姑母这回回来就不离开了吧?” 提起这件事,崔继后微叹一口气:“实则我实在不知如何面对瑾澜父子俩,不过……想必三年时间,瑾澜也要走出来了。” 崔萱抿唇淡笑。 崔继后又想起她的女儿,只觉得乖巧可爱得不行,笑道:“哪日你抽个空,让世子带着杳儿去向瑾澜请安。” 崔萱诧异:“为何?陛下每日操劳国事,哪有空跟我夫君叙旧,再者说这君臣之间,每日早朝都能见面。” “你这丫头,是让杳儿同小太子亲近亲近懂吗?” 崔萱思绪稍转,就明白了崔继后的用意,便也应了下来。 那厢,冯亦源正抱着冯杳儿在御花园玩耍。 一岁大的小丫头在草地里胡乱爬了起来,冯亦源深怕宝贝闺女摔了,忙小心翼翼跟在后头护着。 “父皇,父皇来这处,我特地为父皇找的好位置,定能……”舒舒说到这儿,待看到他先前找好的位置上有个在胡乱爬的小胖团,登时呆住。 冯亦源见到来人,脸色微变,忙将自己女儿提过来行礼:“臣冯亦源拜见陛下,拜见太子殿下——” 谢缚辞蹙眉看着面前这个俊秀的男人,忽然便是一些不太好的回忆涌了上来。 所幸他已成家立业,再计较就没劲了,便虚虚抬手,“起身吧。” 冯亦源起身,又抱着杳儿,道:“臣不知这是小殿下事先选好的乘凉之所,臣这就带着女儿离开。” 舒舒从谢缚辞腿后冒了出来,奶声奶气又颇具太子风范地道:“不必了,既然妹妹在这玩得愉快,多一个人也没事。” 杳儿睁着大眼睛满脸好奇看着舒舒。 舒舒扭过头问谢缚辞:“父皇答应儿臣了,若是我将宋老师备下的课业在一天之内完成,父皇便会陪儿臣来此处赏花。” 谢缚辞皱眉:“花有什么好看的,朕让你学习的治国之道,你都学进去了吗?” 舒舒挺挺胸膛:“自是学进去了,老师每日都在夸奖儿臣呢。” 冯亦源眼底诧异一闪而过。 这每日在朝堂上对朝臣冷漠无情,手段雷厉风行的堂堂陛下,对自己的儿子竟有如此耐心的一面? 虽说态度不算明显的温和,但眼神与行动间比对待其他人,全然是两种态度。 冯亦源不禁好奇,这小殿下的生母皇后娘娘究竟是何人?为何这三年来,从没在公开场合露面过一次? “爹,爹爹……”忽然感觉自己的衣摆被拉扯,冯亦源回神,这才发现是自己那个刚会开口讲话,但口齿不清晰的乖女儿。 冯亦轩抱起杳儿,笑容亲切道:“杳儿想说什么?” “爹爹,温伯,伯……什么时候来家里做客。” 冯亦源走远了几步,不敢打扰皇帝父子二人,便在树荫下,笑道:“杳儿想温伯伯啦?那改日,爹爹再请温伯伯上门,但是温伯伯可忙了,爹爹也不一定能请到他。” 杳儿在怀里掏了掏,小胖手掏了许久,什么东西都没掏到,忽然大哭了起来。 “杳儿怎么了?” 杳儿哭着:“帕,帕子……温伯伯的……” 冯亦源这才明白:“你是说你温伯伯三个月前送你的手帕?” 杳儿哭到抽噎。 她可喜欢那个帕子了,又精致又香香,呜呜可没想到来了一趟皇宫就没了。 冯亦源平日最怕女儿哭,只能抱着耐心哄,忽然听不远处传来小太子的声音:“父皇,您在看什么呢?” 冯亦源看过去,撞见陛下手中攥着的正是自家女儿当成宝贝一样的手帕。 “陛下……”冯亦源抱着还在默泪的杳儿过去,小心翼翼开口道:“陛下,那方手帕,正是杳儿方才落在此处的……” 谢缚辞垂眸看了这个帕子许久没动,久到冯亦源都觉得怪异。 不过一方帕子,陛下为何像是失了神智一样? “这帕子哪来的!”谢缚辞蓦然抬眸,眼神透着危险的气息,把冯亦源父女俩吓得怔住。 冯亦源连忙回道:“回陛下的话,这帕子是大理寺少卿温林松三个月前送给杳儿的。” 谢缚辞眉宇拧成了疙瘩:“温林松?” “没错。听温林松说,这是他远在扬州的表妹绣的帕子,知道他是送给了杳儿,那表妹还特意在帕子上绣了杳儿的名字。” 谢缚辞的指腹摩挲那帕子上绣的字,思绪混乱。 忽然间温林松几个字一直在谢缚辞脑海中徘徊,更让他想起四年前的除夕那日,他与温林松对弈的场景。 当时温林松看他的眼神便与看常人不同。 温林松。 思及此,谢缚辞猛地站起身大步往紫宸宫走去,舒舒只能迈着小短腿跟在身后喊:“父皇,你等等我呀。” 冯亦源父女二人看着陛下匆忙离开的背影,一时欲哭无泪。 手帕…… ** 自昨日捡到冯杳儿的手帕后,谢缚辞便喊了邹平过来,他手心紧紧攥着那帕子,嗓音带着微微的颤抖。 “速速去将温林松这个人的所有消息全部调出来,事无巨细,朕要知道他的所有精细的消息!” 邹平拱手应下,连忙着手调查。 等待调查结果的整整一夜,谢缚辞都无法安然入睡。 即便是化成灰,他都不会忘记缘缘刺绣的习惯。 谢望舒的那几十件小兜儿,每一件都是她亲手所绣,更别提还另外绣了名字,她有给自己的绣品绣名字的爱好,甚至有个习惯她自己都未察觉,她绣名字的第一针最紧,最后一针收的最松。 他昨日捡到的那个帕子,帕上绣的名字,分明就是她那改不掉的习惯,这是他看了整整三年的刺绣习性,他怎会忘记? 缘缘她果然还活着。 她活着,她果真还活着! 整个晚上,舒舒都觉得自己父皇极其不对劲,父皇一回紫宸宫就将他幼时的小兜儿从柜子里翻出来看了许久,眼底沉如深渊,最后又发出森冷的笑声,扭曲的脸部着实可怖。 他无论怎么追问,父皇也不理他。 别无他法,今日清早,他便很早来御书房的柜子里躲着。 躲了许久,才等到父皇进了御书房。 没多久,邹平也来了。 “温林松是扬州人士,父亲温锋乃扬州首富,母亲就是一普通百姓,一家三口是五年前才搬到了长安,在长安永华坊居住,陛下提到的温林松的远房表妹的确有问题。” 谢缚辞撩起眼皮,“细细说来。” “据卑职打探到的消息,温家家主温锋确实有个远房外甥女,但那外甥女早就在十年前逝世了,于是卑职便从温林松的父母查起,一查,果然发现问题了……” 邹平谨慎道:“陛下,温林松的母亲白氏,幼时曾是扬州瘦马,且与皇后娘娘的母亲苏嫣情同姐妹,相伴成长,苏嫣当年被昌陵侯府找了回去,便也将白氏一同带到了长安城。” 谢缚辞呼吸微滞,哑着声问:“这个白氏,可调查清楚了?” “卑职将她老底都翻出来了,这个白氏可真不是个一般人,她早年嫁给温锋后便常居扬州,随同温锋一起做生意,将温家的生意做的越来越大,再后来便是六年前,白氏得到苏嫣的下落,便让自己的儿子替她跑一趟江州。” “到了江州后,温林松便以邻居的身份住在姜府隔壁半年,与姜家姐弟二人来往甚密,之后便是娘娘来了长安,被先帝册封为公主后,与温林松在后宫重逢。” 谢缚辞黑眸一眯,皱着眉:“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邹平道:“就在上元节那天,并且当日冯世子也在。” 谢缚辞手指轻轻来回敲打桌面,陷入沉思。 上元节?他若是没记错,第二日缘缘忽然就与冯翎交好,甚至与她一齐踏青游玩,当时他本以为她是借着冯翎想接近那长安女子倾慕的冯亦源。 没料到,冯亦源只是个障眼法! 她真正联络的人是温林松。 这便也难怪,赏花宴那回,她会忽然转变态度,对他百般温顺,恐怕就是怕他查到冯亦源的头上发现她与温林松的关联。 原来,她从那么早就在计划逃跑了! 她当真好狠的心肠。 邹平明显感觉到陛下周身的气息都变了,浑身透着令人胆寒发竖的凉意。 但后面还有消息,只能继续道:“陛下,小殿下满月宴那次……” 满月宴?好像提起了他,柜子内的舒舒竖起耳朵偷听,小手不禁扒上了柜门,发出了轻微声响。 谢缚辞耳廓微动,旋即站起身,冷着脸将柜子打开,“谢望舒,你好大的胆子。” 舒舒紧绷着小脸,爬着从柜子里出来:“父皇在听母后的事,为何我不能听?” “你听了多少?” 舒舒老实道:“全部,正听得起劲,满月宴怎么了?儿臣也想知道。” 谢缚辞屈指揉了揉眉骨:“趁朕现在还没动怒,你先出去。” 舒舒走到书案前,吩咐邹平继续说。 邹平看向谢缚辞求助。 谢缚辞一把提起舒舒的后衣襟:“滚出去!” 舒舒用力推谢缚辞,可三岁小孩的劲哪里比得上青年男人,他平日里奶呼呼的嗓音猛然尖锐:“父皇,你是不是对母后做了什么坏事,才让母后这样费尽心思想要逃跑!” 他不是傻子!母后根本不在紫宸宫的偏殿养伤,甚至母后根本就不在皇宫! 从方才听了那番对话,他就明白了,他的母后是抛下父皇跑了! 谢缚辞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吴毓,将他带回寝殿。” 吴毓见到父子二人针锋相对的样子,心里一抖,忙不迭抱起舒舒,不顾他的挣扎就拉出了御书房。 舒舒离开后,谢缚辞脸色仍旧没有好转,“你继续说。” 邹平便道:“满月宴那次温林松和白氏也去了行宫,且卑职查到,四皇子的暗卫将娘娘劫到了马车之后,就被几个民间的高手抢了回去,是以,当时马车上,并没有娘娘。” 得到这个答案,谢缚辞倒没几分震惊。 他一直觉得姜沐璃还没死,但当时在马车跌落的悬崖上捡到她的金簪,证明她定是上了马车,若是没有跟着一同跌落悬崖,那定是在他赶到之前便已经被带走了。 可她竟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逃跑了? 就这样蒙混过去,让他浑浑噩噩过了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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