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丽的霞光倾洒而下,铺盖了整条东街。 “父皇,儿臣还是第一次出长安,原来除了长安,小县城的百姓也这样多呀。” 东街的缀月楼二楼雅间临窗处,舒舒将下巴抵在窗口,眼里蕴满了兴奋,望着街道上形形色色忙碌的人们。 “父皇,你说母后就是在这个地方住着吗?那我什么时候才能见母后?” 谢缚辞冷着脸饮下一盏茶,淡声道:“出发前,我都是怎么教你的?现在就忘了?” 舒舒转过身来,黑眸扑闪:“是,爹爹。” 吴毓见小太子出了皇宫后整个人好似也放开了很多,心里甚是欣慰,在宫里平日小太子被陛下管的太严,三岁的年纪便像个小大人一样懂事。 这番陛下处理好政务,对朝臣宣称要微服私访一段时日,目的是亲自去视察小地方的官吏,这才使在长安的朝臣纷纷松了一口气。 近几年来,陛下处事手段愈发凌厉,如今在长安为官反而还是个苦差事,这次陛下将魔爪伸向了地方官员,长安的大臣不禁暗叹,陛下总算不再盯着他们长安的折腾了。 自昨日到了塘水县,陛下却没有急着直接去找娘娘,反而是在娘娘时常会出现的酒楼内落脚。 微服私访在外,自然要与寻常百姓一般,小太子尚未习惯与平常人一样唤爹娘,陛下警告了好几回,他这才记住。 正这时,邹平邹卓兄弟二人推门入内。 邹卓看见小太子在,便压低了声对谢缚辞道:“陛下,娘娘的行踪都打探清楚了。” 谢缚辞眼底幽光浮动,冷声吩咐:“晚点派人带着小殿下去看龙舟赛,没有朕的吩咐,不准带回来。” “是。” 夜幕降临,缀月楼外一片喧哗,百姓皆沉浸在多姿多彩的端午的氛围中。 舒舒还是头一次出长安过端午,对外面的龙舟赛很是好奇,小身板都有些坐不住。 自白天来了塘水县,父皇便在这个酒楼内没有出去,此时门外响起了几个姑娘的交谈声。 “哎呀龙舟赛快开始了,你不快点去吗?” “你还有时间去玩,今晚酒楼内客人多到我都不能歇脚了,快来帮忙!” 那姑娘撒娇道:“茹姐姐,端午可是一年一度的佳节,我们在今日偷偷懒,想必阿云姐姐也不会说什么的。” 另一女子道:“你也就会仗着阿云性子好,若是今晚是灵玉来了,你还敢这样躲懒吗?” “灵玉姐姐恐怕早就去看热闹了,哪有空管我们,也就阿云姐姐喜静,不爱去人多的地——唉,不说了,阿云姐姐来了。” 姜沐璃刚到了缀月楼,见到满楼的客人,便问方才交谈的姑娘:“今日端午你们不去热闹热闹?” 那姑娘回话:“这不是担心晚点楼里会更忙嘛。” 姜沐璃嫣然浅笑:“罢了,一会儿这些客人就会走的,一盏茶后龙舟赛便要开始,大家都会去看的。” 那年轻的姑娘嗓音雀跃了几分:“当真?阿云姐姐太好了!”说着,她上前挽上姜沐璃的手臂,眼神暼了眼最里的雅间。 小声道:“不过姐姐当心些,那间房的客人尤其古怪,白日到酒楼订了一间房后,便一整天没有出来了,小妹去敲门问需要什么帮助,他直接命令他的下人将我们小妹赶了出去。” 姜沐璃蹙眉:“这么凶?可看清是什么人了?” 另一位姑娘道:“我们来的晚都没瞧见,是灵玉姐姐接待的,听说那男人来了后,直接指定要那最里面的雅间,还吩咐说不准任何人来吵他。” 这三年来,姜沐璃也遇到过诸多棘手的客人,但这样神秘又脾气坏的,还是头一次见,心里略微好奇。 眼见龙舟赛快开始了,楼里的顾客果然在渐渐减少,楼里的姑娘们见客人都没了,也收拾收拾去了秋芳湖。 转眼间,整栋缀月楼便只剩下姜沐璃。 她摇头笑了笑,眼神落在那雅间紧闭的门上,耳边响起方才的对话,想了想还是没有想去打扰的心思,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转身离开,裙摆曳地,舒舒刚推开门,便捕捉到一抹鹅黄色的纱裙。 蓦然感觉心口咯噔一跳,舒舒皱了皱长眉,拔高了小奶音:“爹爹,我出去看看。” 姜沐璃脚步微顿,平稳的一颗心也因方才孩童的声音起了波澜,她下意识转身回头,却只见到一个约三岁大的孩童背影,已欢快地往楼下奔出。 他是从那间房里出来的,难不成是那个客人的孩子? 为何好好的端午节,那位脾气不好的客人,不跟自己的孩子一同去观赏龙舟赛? 姜沐璃还是强力按下方才浮动的心思,进了自己的房。 她才推门而入。 最靠里的雅间的门却缓缓推开。 谢缚辞长身而立倚在门框,那双冷眸幽静深沉,死死盯着那抹鹅黄色的倩丽背影,他微一动弹,仿佛闻到空气中也飘散着她独有的幽香。 日夜思念了三年的人,如今与他仅仅一门之隔,叫他如何能抑制住跳动的心。 缘缘,果真是她。 即使未见真容,但光是那一晃而过的身影以及方才那不够真切的轻柔嗓音,他又怎会认错。 怎会认错那个深深印记在他骨髓般的人。 邹卓眼睁睁瞧着陛下气息开始紊乱起来,开口问道:“陛下,要去见娘娘吗?缀月楼目前已被我们的人手暗地里包围了,这回娘娘定是插翅也难逃。” 谢缚辞眼眸微沉:“没有朕的吩咐,不可轻举妄动。” “还有温家那边,先派人好好盯着。” “是。” ** 屋内烛火轻悠,馨香浮动。 姜沐璃沐浴后,唤了一身轻便的缠花襦裙,才坐在梳妆台前卸下发簪,便听敲门声响起。 这个时辰,楼里的人不是应当都去观赏龙舟赛了?怎么还会有人? 她正欲起身,却听敲门声又戛然中断。 姜沐璃的步伐也因这断掉的敲门声登时止住,她柳眉紧蹙,心里又有种不安的预感。 近日邻居那卫公子借着与小巧套近乎为由,便频繁在门口堵她,虽说也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可言行中那浪荡的举止还是令她很不适。 难不成,那卫公子查到她是缀月楼的东家了? 此时楼内一个人也没有,若真的是他闯进来,恐怕她一个弱女子还是很难敌得住男人的力道。 姜沐璃眼神逡巡四周,轻手轻脚地将黄花梨木柜旁的粗.壮木棒提起,将半边身子藏在门后。 她心里不停跳动,在门扉被轻轻推开之时,呼吸猛地一滞,几乎是毫不迟疑地将手中的木棒往来人身上用力砸去。 男人身形高大挺拔,半个身子进来就遮住了外头的光亮,一棍子朝他袭来,他行动不慌不忙偏移,轻而易举便躲开了那奋力砸来的棍子。 木棒落地,发出哐啷声响。 他冷笑出声,一把攥紧姜沐璃的手腕,铁臂勾住她的纤腰,在她震惊的面容下,三两下往床铺上带去。 二人倒入床榻。 谢缚辞死死地盯着她姣好的脸庞,唇角微勾:“怎么,这就忘了?六年前,朕就是这样拉你上的榻。” 姜沐璃灵眸怔得极大,瞳孔里蕴满了震撼,不可思议,极难以置信。 若非男人狠狠按着她的双手,她简直想掐一把自己,这是不是在做梦。 那个远在长安皇宫的男人,他怎会出现在此?! 怎么会?! 姜沐璃此时此刻,不仅身子僵滞无法动弹,就连脑子都仿佛停止了运转,一时什么都想不明白。 他不是应该在长安好好做他的一国之君?怎么会在端午节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实在无法描述出此刻惊骇的心情。 面前的男人却又倾身逼近,他面无表情,眼底犹如含着凛冽的冰雪:“怎么不说话,看到朕,就这样害怕吗?” 男人那熟悉的气息,全方面钻入她的心绪,使她满腔的困惑顷刻间化为惊惧。 并非错觉,他是真的找来了。 姜沐璃回神后,第一反应便是从他怀里挣脱,眼看着他的掌心朝她脖颈处袭来,她脸色煞白,几乎是毫不怀疑地觉得—— 他定是要杀了她。 哪想那掌心,从她纤细的脖颈处慢条斯理地挪到耳垂后,指腹轻点她的耳根,遂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迫使她将脸颊扬起,贴近他面前。 他咬牙切齿:“整整三年了,姜沐璃,你逃了三年。竟然就在朕执掌的大晋江山内,这样安逸的生活着。” 姜沐璃白着脸,被迫承受脖颈后强势的掌心,紧紧咬唇不语。 她静默的反应,使男人又发了狠劲。 终是从她唇齿里溢出一个字:“疼……” 她的娇声轻颤,毫无预警地闯入他的心尖。 谢缚辞黑眸一沉,还是放轻了手中的动作,又攫住她的下巴,冷声道:“你不要给朕装死,说话,跟朕解释清楚,为什么要跑?” 脱了力后,姜沐璃这才得以喘息,含着水雾的眸子瞪他,哑声低语:“你有完没完?我为什么跑,你现在还没明白吗?” 谢缚辞蹙眉,脸色陡然难看。 她一把挥开下巴上的那只大掌,“陛下千里迢迢来到这个小县城,就只为了听我的解释?那好,我就告诉陛下,我为什么离开。” “我不想生下陛下的孩子,陛下欺骗我怀了仇人的骨肉,我太恨了!陛下将我当做犯人一样看管起来,周围的宫女太监明着伺候我,私下却是监视我,除了这些还有陛下安排的暗卫,你这样对我,逼迫我,我怎么喘得过气?况且……” 姜沐璃一口气说了很多,眼眶水雾弥漫,又别过脸不敢看他。 “我一点都不爱慕陛下,每日被迫与不喜欢的人朝夕相对,对我来说很痛苦,你懂吗?” 谢缚辞胸腔怒意汹涌,喉间的苦涩滚动,嗓音嘶哑:“你觉得朕还会再上你的当?” 他强迫她将正脸面对他,眼尾泛着冶丽的红:“六年前,你愿意为了救朕献身,这样的你,会对朕没有任何感情?” 姜沐璃瞳仁震动:“你是怎么知道的……” 谢缚辞看她这副吃惊的反应,满意极了,嗤笑一声:“你那好弟弟什么都同朕说了。你和朕六年前,早已不清不白,牵扯不清了。事到如今,你还想彻底摆脱朕?” 自己埋藏在最心底的,不敢触及的秘密忽然被揭开,姜沐璃顿时心伤难以自控,又听他口中话语还拿六年前的事拿捏她。 委屈尽数涌了上来,她不由自乱阵脚,愤恨含泪:“陛下现在什么都知道了,也好,索性今天把话都摊开。是的,没错,陛下六年前救了我一命,但我也同样做出了牺牲把自己给了你,就当还了救命之恩,你我二人全当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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