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人口还是不足?” “逃的逃,死的死,穷地方留不住人。” 周青云看他一眼,这似笑非笑的脸,叫冯主簿看得心慌。 “冯典史与你不合多久了?” “大人,风言风语不可信……” 周青云嗤笑,冯主簿忙说:“他母亲要强,嘴上不饶人,族中人没有不得罪的。我父母生来木讷,常吃亏,两家不睦已久。” “呵,反了吧?” “大人,这……” “你红光满面,膀大腰圆。他瘦骨嶙峋,眉眼带愁,若生在蛮横人家,只会让别人忧苦。” 冯主簿讪笑,不敢再糊弄,尴尬地答:“子不言母过,我劝了,私底下赔礼道歉,到底生了嫌隙。” “他比你有远见,早早地跟周家搭上了线。姜家爷们一辈还凑合,下边良莠不齐,恐怕宫里那位一倒,没个几年就要废了。你仔细想想,下一段路,究竟该上哪条船?”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言之过早,能不能盘活,还得看你自己的本事。我忙我的宏图大志,做不了你的贵人。” “小的跟着您伺候,沾沾光就成,只要保下了命,将来一定孝敬。” 周青云在鼻尖哼了一声,冷笑道:“你们冯家,就是在本地,也不过一句小门小户,出了这破地方,那什么也不是。我没指望你替我冲锋陷阵,只要别在背后刺我就成。” 冯康大喜,能跟着他混,又不用做马前卒,那是再好不过的事。 “再找找烂铁巷的簿子,殷若究竟是什么个来历,你那位堂兄又是怎么打算的?少糊弄我,我知道你虽没掺和这些事,但一定日夜盯着他,就怕他哪天辉煌腾达,要来抄你的家。” 再次被猜中心事,冯康不敢再说那些场面话,退到门口张望,蹿回来耳语:“大人猜的没错,他们是有些私底下的勾当。小的往上边递了消息,只是……一直不见有人来管,房家还警告我不要多生事。我打发人留神着,总是宵禁之后有动静,往东边去了,只不好继续跟,但有一回,偷听到了两个字。” “什么字?” “身业 邪淫属于佛教三业里的身业之一 。” 周青云沉默,冯康着急,刚要说仔细点,周青云摆手说:“不必多说。除了无尽寺,还有吗?” “别的,我还未打探到,他们谨慎小心,也不是回回都动手脚。” “我知道了。明日我要去周家找你两个侄儿,你去不去?” “这……” “殷家是哪一页?” “我来翻。” 这脾气果然好,他不愿意办,人家就不勉强,那方才说的话,都算得上数。跟个这样的人,很稳妥:用得上的时候用,用不上,随时丢开也无妨,不怕有后患。
第16章 殷家这一页上,只简简单单几句,添上殷若这一年:得养女,年六岁。 减掉虚的部分,也不小了,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再养一两年就能做活。她生得好,儿时底子不会差,若只为钱,卖给牙子,绝对比交给殷家强。因此送养的可能性不大,多半是在哪顺道拐来的。 人还在刑房关着,拐卖幼女是重罪,恐怕不会承认,还得另想它法。 棕色匣子里满满当当的册子,一家一页,顶多一页半,四口之家留一,六口之家留二,实则多数是一家人全过来了。照这样算,一册有好几百人,这一匣子,少说有两三万人。 这十几年,非但没有增的,反倒少了几千人。 上边没人来查,只因府衙和卫所口径一致,西边来犯,烧杀抢掠,死伤年年有。常添兵马粮草,驻军跟壮丁一样,逐年减少。 宏拓三年,来过总督西南三州军务,宏拓六年,来过总理粮储提督军务兼巡抚漮州溯州,宏拓九年,来过巡抚霙州兼整饬漮州等处边备。 这些总督、巡抚回京以后,那奏章上的字,怕是同一个稿,横竖民间没得过半个字的消息,只当这里真是又穷又险,更不愿意来。 庒州虽有群山天险,但边防蜿蜒绵长,不是坚不可摧。那边更富庶,花八九分力气吃肉,还是费五六分力气捡糙粮饼吃? 倘若是他,定然会选前者,但这也不好说,他不通军务,不知道锁钩人的作战实力。 他沉思,冯康则是偷偷打量,越看越像,不免起疑:为何极力将我往周家推? 从前佟菩萨坐镇,任由他们办私事,这里稳稳固固,至今不懂为何要换人。他只是个跑腿干杂事的喽啰,姜家要做什么,没人向他交代。 如今他早不指望飞黄腾达,只求别像房家千那样遭殃横死。 冯康殷勤地添了茶,得了周大人一句谢。这让他心里十分舒坦,退到门口瞧两眼,招呼洒扫的冯甲过来看着,随后将门掩上,回头小声问:“大人,姜家老爷是否交代过为何要大人来此地?” “知道得越多,将来罪名越多,你确定想知道?” “呵呵,不过闲聊一句,大人不必当真。” “我送你一句话:低头看好自个的裤裆,莫要尿湿了鞋。” 这是什么话? 冯康哭笑不得。 周松回来得很快,可惜这回又是空欢喜,周三更是哭得厉害。 周青云听见嚎哭声,合上册子,抬眼问:“这是怎么了?” “没找着活人,只翻出来两具尸首,他被一个绊倒,脸摔在另一个上。” 冯康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随即绷住脸,关切地问:“已经叫人去了吗?” 周松苦涩一笑,答:“凑巧遇上了巡捕的兄弟,都抬回来了。” 周青云捏捏眉心,问:“没有老的?” “年轻姑娘和十来岁的男孩。” 周青云噌地站起,推开冯康往外疾走。 他一来劲,周松就高兴,立马在前边引路,殷勤地说:“我翻看过,穿的是经纬蓝白松江布,不是这里常见的。男女鞋绣的都是云纹,用的细线,家境尚可。头带是……” “闭嘴!” 尸身抬去了验房,周青云远远瞧见了守着看热闹的差人,大步冲过去。 仵作含着一口酒,见有人闯进来,情急之下将它咽了,结结巴巴喊:“大人,这才……小的方才去了茅厕,不是有意耽误。” 周青云围着验床绕了一圈,拧眉问:“依你看,女子多大年纪?” “不好说。有些日子了,气味腌臜,大人去外边等等,一会我呈报给大人。” “我鼻子不通,无妨。”周青云拿起验格,抓了笔,接着说,“你说,我来写。” 门口捂鼻子的那些,已经有人忍不住去旁边作呕了。 周松回头,周三没往这边来,想是冲洗去了。 仵作整了整围裙,清清嗓子,扬声道:“黄钱巷第九宅,院中……” “场地、穿着、体长、肤色、死因已完成,只翻男尸,查明身份。” 死因一目了然:胸腹被捅成了筛子。 仵作含上一口酒,背对着众人喷完,先验皮再验骨。 周青云跟着他走,他看过的,说过的,他照着走一遍,还提醒仵作:“牙,看看后槽牙。” 仵作用舌板撬开,看过小孩的牙,摇头说:“寻常,这么大的年纪,掉一两颗,不罕见。” “再仔细看看他的腿骨,有没有旧伤?” 仵作摇头,含一小口酒,喷完舌板,将它收起。 “大人还要看哪里?” “背,再看一次。” 仵作将尸身翻起,腐烂的皮肉和衣衫结在了一起。周青云丝毫不嫌弃,上手拃了肩宽、背长,皱眉道:“置办好棺椁,好生收殓。” 他往外走,周松忍着恶心迎上来,问:“大人看出什么来了?” “你转个身。” 周松转了,周青云在他背上一比划,垂头盯着手出神。 周松心急,追着问:“那孩子是什么来历?我猜是溯州过来的,那领子上的纹饰,我在那边见过。” “嗯。”周青云回了神,转头问他,“你在密道里还看见了什么?脚印有几种,多大?” 冯康忍不住插嘴:“大人怎么知道下边是土坑?” 周松抢着答了:“又不是王公,谁家地窖砌青砖?鞋底还有泥,当然是土坑。大人,脚印多,凌乱,至少有一名成年男子,比我的脚还要长半寸。还有一名小脚妇人,鞋长不过三寸,我打听过,婉华楼里的人,都不裹脚,应当不是方老娘。” 他说了他发现的,周青云朝二门走了两步,回头说:“一块走,一起商量。” “好。” 冯康什么都没看出来,无话可说,只管跟上。 周松心急如焚,追着问:“大人看出什么来了?” “人不是方老娘杀的,她把他们藏在下边,是为了保护他们。” “怎么看出来的?” “没沾腐肉的衣衫干净,前襟和鞋面的脏污是血渍,小孩手里有鸡骨,牙槽有残渣。” 待在土窖里衣衫整洁,死前正在吃肉,说明事情来得急,出人意料。 “那方老娘呢?” 周青云叹道:“恐怕生不如死,男孩肩上有血手印,大小与那姑娘不符,头顶有喷溅血渍 。有人试图救他,可惜自身难保,杀手不止一人,两头围堵。” “谁干的?” 难道是自家的人?周松这两日满心满眼是方老娘,把脑子搞糊涂了,甩着头,依然理不清思路。 “鸨子都有一副铁石心肠,她肯拼死相护,多半是家人。祸事也是她招来,抓走她而不是杀她,那是为了要东西。” “账簿?” “什么账簿?” 周青云转头看一眼冯康,笑道:“差点忘了问:你那私房钱哪来的?” 冯康瞧一眼周松,垂头盯着脚尖,小声答:“房公子赏的。” 正经来的,怎么会受他威胁?爱说不说。 周青云暂且放过,洗了手,整一整衣冠,说:“该去请官印了,走。” 周松还在琢磨方老娘,周青云知道他的心思,大声说:“拿了官印,再审案子,少说有十条人命。” “啊?既这么多,要不先一件件来?” 好好查房家千啊,这样才能找到账簿,找到让老爷们头疼的缘由。 “有道理,先帮佟大人解决失窃案。” 二堂之后是三堂,出了门再经一段廊道,就到了县衙后院。 三人出场,守门的婆子一路叫喊小跑,进去报信。 本该在前边当差的林捕头转身想往屋里钻,冯主簿抢先叫人:“拾一,你怎么在这?难道是我记错了日子,老人家今日过寿?” 林捕头颇不自在,拱拱手,随意寻了个由头:“我巡查至此,听见里边有动静,就翻进来看看,谁知是误会。匠人修剪树枝,是我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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