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都有些晕晕乎乎,徐钧安大手一挥,“绝不食言!” “我信你!”陈宜头抵在他肩头,好哥儿们似的拍他手臂,“公主让您滚回京城您都没回,您是这个,”她竖起大拇哥,又拍徐钧安手臂,“真男人。” 久久没人接下句,手臂下的身体似凝固住。 陈宜疑惑抬头,就见徐钧安眼睛半睁,猛然起身,走到路中央大喊:“去他娘的公主!还不如春榭馆一个舞伎!” 说完摇摇晃晃倒在路中央。 陈宜过去,想扶他,自己也倒下,听见徐钧安咕哝:“舞伎遇着喜欢的还知道以身相许,狗屁公主,连自己婚事都做不了主。” “噗嗤。”陈宜笑,干脆也躺在地上。 天已然黑了,陈宜盯着头顶的星星,一圈一圈,都在旋转。 她嘿嘿傻笑,“你胆子好大,竟敢觊觎当朝公主。” “呵,”耳边人哼笑,“你胆子也不小,戴罪之身,还敢肖想河西少主。” 两个人看向对方,又指着对方傻笑起来,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最后竟翻身,趴在地上抱头痛哭。 中街上隔三差五就出现几个酒疯子,住这里的人看惯了,只皱眉捏鼻,离他们俩远远的,绕着走路。 待两人哭累了,睡倒在地,两双乌皮云靴停在他们身边。 燕笳双手抱胸,歪着脑袋看了半天,不敢认道:“是陈宜姑娘吗?” 他想掀开姑娘脸上糊住的发丝,手腕被擒住。 “是她,”李存安挑眉,示意徐钧安,“你背这玩意儿回客栈,我送陈宜。” 说完,他一手伸进陈宜腿弯,将人打横抱起。 这回燕笳看清陈宜的脸,黏黏糊糊,糟里糟蹋,但是陈宜没错。 他背起徐钧安,被李存安喊住:“我们碰巧经过中街……” 燕笳马上接话:“什么也没听到、没看到。” 李存安“嗯”一声,满意点头。 又是喝酒又是哭,陈宜的脸肿得像猪头,月光下,李存安却觉得她的脸圆圆的,很像小时候的模样,甚是可爱。 他走得慢,听到陈宜砸吧嘴,嘟囔着听不清的梦话,年过二十的人还跟小孩子一样。成日紧张的身体放松下来,李存安不自觉地唇角上扬。 “想你……呜呜……” 陈宜睡梦里哭起来,像小猫一样,她一做噩梦就这样。李存安急忙凑过去,轻哼童谣。 “宝宝乖,睡觉觉……” 这首童谣打小师母就唱给陈宜听,李存安到了陈府后听得多,也就学会了。 他哼了两遍,陈宜时而哼唧,时而睡觉。突然,陈宜清晰地说了一句:“好想你……我好想你啊,苗安。” 李存安轰然,柔软的心脏如被挤压捏住般疼痛,刚刚的那点甜又变得苦涩。 很久没人叫他苗安,入赘陈家的“苗安”是耻辱,是不堪。 他很想问陈宜,你想我为何弃我?你知不知道我差点死掉?你有回庐州找过我吗? 他有很多问题,最后汇成一句:“苗安死了,没有苗安了。” 怀里的人哭得更凶了,瘪着嘴哼唧,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伸出胳膊一通乱划,成功揽住李存安的脖子,脸也埋在李存安胸口,一通乱蹭,鼻涕眼泪都蹭在上面。 李存安无奈。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一会儿软成水,一会儿坚硬如刚。陈宜的话总能轻松地揉捏他,操纵他。 歪歪倒倒走了两步,李存安不得不停下脚步,靠着墙,颠了颠陈宜的身体,重新找到舒服的姿势。 陈宜皱眉,他又哄她:“小宜乖,安哥哥在这里,不怕噢。” 哄完自己跟自己叹气。 要让燕笳看见他这模样怕是要吓死。 虽然丢人,好在管用。陈宜不一会儿又睡了,边睡还边笑,不知道梦到什么。她睡觉一直这样梦多。 李存安一路哼歌,间或自言自语。不敢说的话趁陈宜睡着都说出来。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泰宁相处,你们是好朋友,你教教我。” “有什么办法能让她离开河西,又不伤朝廷脸面呢?” “我可不是为了你,实在是家里多个女人太烦了。” 他絮絮叨叨,好不容易到三和巷,陈宜又开始说梦话。 “好黑……你看……” 李存安觉得好笑,这么大人还怕黑,陈宜醒着的时候活在壳里,睡着的时候,反而实话像吐籽一样往外蹦。 “山洞好黑……” 李存安心惊,笑容绷不住了。他想到一件往事。 “萤火虫好多……” “我好……” 陈宜呓语的声音越来越小,李存安的心跳声越来越大。 他顿在原地,脑壳似古钟被敲,轰鸣阵阵。 如果喊他苗安是勾起痛苦的回忆,那山洞里那夜便是属于李存安最美好的回忆,也是最隐秘的秘密。 月光拉长他的影子,比七年前长了许多,宽了许多,怀里的人也同样长大。很多事情竟然现在才知道。 他接着陈宜的话说道:“我好喜欢你。” 原来七年前那天,陈宜没有睡着。
第20章 知耻而后勇 “西郊漱山山腰有座废庙,已经十几年没人祭拜,破破烂烂。据说现在成了野狼的窝,猎户们都不敢靠近。” 不足苗安肩高的小胖子站在石桌上,双手叉腰,指陈宜道:“小丫头,怎么样?你敢跟我们上山找庙吗?” 十四岁的陈宜掐腰昂头,她捆绑丫髻的结绳上挂了两枚玉珠,动作下碰出声音,叮叮咚咚,和她的嗓音一样清亮。 “找就找!明日酉时漱山见,比比看谁先找到。” 豆蔻年华的姑娘家理应规矩言行,连府门都少出,陈宜例外。 庐州城都晓得陈樾鸣把这个独生女儿当男娃养,早就选好赘婿,不愁嫁娶。城里其他商户、做官人家的公子哥儿看陈宜不顺眼,时常挑衅。偏偏陈宜从来不怵,让这群人更加忿忿不平。 “不行,你不能去,”等小公子们走了,苗安拉住陈宜,苦口婆心道,“酉时三刻城门就关了,漱山又杂草丛生,很不安全。” “怕什么?不是有你嘛!” 陈宜嬉皮笑脸挽住苗安。 少女的酥胸紧贴着苗安的手臂。陈宜撒娇,摇晃他的手臂,触感更加清晰。 苗安耳根通红,捂唇闭眼,最后还是点头应下。 就知道,每次用这招都管用。陈宜暗忖。 时值盛夏,酉时天还大亮,路也看得清楚。苗安和陈宜不到一炷香就爬到山腰,寻了半天不见破庙。 苗安拦住陈宜脚步,“回去吧,再不回去赶不上宵禁了。” “还早呢。”陈宜倔劲儿上来,扒拉开苗安,手持树枝掀开半人高的杂草。 胖少爷和仆人在更高的地方找。胖少爷灰头土脸,一把推开仆人拉扯,朝陈宜喊:“小丫头,认输吧!过会儿天黑,你害怕得哭我可不管。” 陈宜抬眼瞪他,胸口起伏,气性大了把手里的树枝扔过去,砸在胖少爷脚边。 “就是狼来了,本姑娘也不会掉眼泪!” “哈哈哈!”胖少爷和仆人哄笑。 仆人调笑:“陈姑娘有夫君护着,当然不怕。恐怕且等着天黑缩相公怀里呢!” 苗安比陈宜长几岁,这两年个子蹿得飞快,已有郎君的模样,外头人总拿他调笑陈宜。陈宜还是个小姑娘,每每被闹个大红脸,只得跺脚生自己气。 “苗安,你把持得住不?” 仆人对苗安直呼姓名,苗安也不恼,只是拽陈宜,“别跟他们一般见识,我们回家吧。” “哈哈哈,”又是一阵哄笑,胖公子挤眉弄眼,故意刺激陈宜,“苗安,你家小丫头要啥没啥,赶明儿本少爷带你去凤春楼开开眼。” 苗安抬头,陈宜看不到他的眼神,生怕他真起心思,扥他衣角,往前走去。 天色将暗,苗安朝着日落方向瞅去,竟隐约看到九脊屋顶,屋脊端翘起如鸟翅,正是寺庙常用的脊兽鸱尾。 他停住脚步,胖公子发现不对劲,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顿时两眼发光,大呼:“跑!” 霎时间,一群人都朝同个方向跑去。 陈宜自然也拉着苗安狂奔。 眼看胖公子家的仆从都落在两人后头,苗安愈发不安。几个大男人怎么会跑不过陈宜? 他拉住陈宜的手,陈宜惊,还未及站住脚,“啊!”一声,掉进窟窿。 野山上常有暗洞,杂草掩盖暗洞,人兽掉入都是常事。 “救命!” 黑漆漆中,洞口还有丝光亮。陈宜趴在湿哒哒的石壁扯嗓子喊。 苗安扶她坐下,趁着有光,解下她的鞋子,掉下来时他听到咔哒一声,自己没事儿,定是陈宜受伤。 他刚看见陈宜红肿的脚腕,“哎哟!” 伴随陈宜呼痛,头顶那点光消失,山洞彻底陷入黑暗。 “别动。” 苗安摸黑撕掉衣角布料,绑住陈宜的脚。 他不清楚陈宜伤得轻重,只听门口郎中提过一嘴,越是重伤,伤者越感受不到疼痛,先捆绑住,省得伤势加重,总没有错。 “我们中计了,他们故意耍我们,要打压你气焰。” “师父总说你该稳重些,你也不听。” 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到陈宜在喘粗气。苗安察觉不对,不再说教,小心探她的脸,摸到软弹脸蛋上一道泪痕。 “怎么了?”他顿时慌张靠到陈宜身边,手足无措。 但听陈宜啜泣,他顾不得礼节,搂她到胸口,轻拍安慰:“别怕,我在。” 刚说完,陈宜“哇”地大哭,扑抱苗安。苗安后背撞到凸起的硬石头,骨头要被折断,硬生生忍下痛,咬牙缓了会儿,回抱陈宜。 “没事儿,师父师娘找不到我们自然会报官,到时候那几个小子定然害怕,招出我们位置。” “我们小宜最勇敢了,什么都不怕。” 陈宜在他怀里哼唧:“我怕,我怕黑。” “黑怕什么,闭上眼睡觉不都是黑的,”苗安轻拍她后背,“你睡觉,我给你讲故事。” 那一天,苗安的故事篓子都抖空了,一开始还是话本里的,后来七七八八回忆说书的,再最后开始说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其实,我已经不记得扬州了,只模模糊糊有坐船的印象,我老是吐,一吐我娘就让我躺她怀里,给我揉胸口。” “她好香,长得也好看。我们孤儿寡母漂泊一路,居然没遭过匪,也是命大。” “后来我娘就疯了,只有中秋才准出来见见光。我陪她在院子里吃饭,她只傻笑,不说话。” “不晓得她现在想不想我?” 陈宜没有搭话,苗安感觉到胸口沉重,轻轻问了句:“陈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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