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小董大夫的名声起来,更不回靖远了。 他准备写信回家,商量开分店的事情,想着陈宜也该带两句话给姑姑一家,找来酒坊。正巧,遇到陈宜也在写信。 信的抬头是:少主大人安。 董参皱眉。 “你俩还用这样客套?” “啊!”陈宜吓一跳,猛地扑在桌上,压住信纸。 看见是董参,她闭眼拍胸。 “董神医今日怎么有空来寒舍?” 董参觉得好笑,讽回:“阴阳怪气的,我要是神医,你就是酒神吧?” 他拿出信,展开。 “本想问你要不要带话,看来你有自己的路子寄信啊。” 说话要收回信。 “哎,别。”陈宜扒他手腕,拽出信纸,糯糯道:“我寄得到李存安,寄不到靖远。” 但见她添上几笔:陈宜万事皆好,姑姑姑父身体康健否?何时归庐? 董参没再细问她如何能寄给李存安,人家的事情,他管不到。 夜里,陈宜开窗,趴在窗柩上,窗柩边缘躺着打开的香囊。 微风拂面,甚是惬意。 不远处屋脊,一只小鸽子扑棱着翅膀,飞向陈宜,停在她的肩膀上。它的脚腕上绑着空信笺。 陈宜熟练地抓住它,摸毛哄声“乖”,将卷好信放进信笺,放它重新飞进黑夜。 第一次被信鸽“攻击”的时候,她吓一跳。后来看了李存安的信,才晓得香囊竟然这样用。 两人每隔两三日就要通一回信,不过确认身体安康啦,生意顺利啦,还有搜寻公主的近况,一直没有进展。 她不多说一句,李存安也不多说。每次都说着差不多的话,心里明白信纸背后隐藏的,是挂念两个字。 心情好的下午,陈宜放师傅们提前下工,她要去永平坊打扫未来的“陈府”。 刚锁门,回头发现小媒婆,拔腿就跑。 “你干嘛?”小媒婆勾住陈宜脖子,有点喘,“逃也没用,欠人家的酒什么时候给?” “我没有欠人家,都是你欠的。” 话说陈宜得了李存安的配料,思索两夜,终于出了个混合品,命名“山水情”。 她跟小媒婆商量,腾出一间柜台,放置山水情和北方酒——现在叫原野,任君品尝。推出不到三天,酒坊门就被堵了,各个都说签过契约,手里还真拿着契约。 陈宜才晓得,小媒婆瞒着她,当场跟所有有意预定的客人签了契约,还收了定金。 然而,陈宜的小作坊承担不起。 “哎哟,姑奶奶,求求你了。救救我的小命吧,那可都签的我的名字,你非要看官府抓我呀。” 小媒婆当街就要下跪,吓得陈宜托她起来。 躲了两天,还是没躲过。陈宜无奈,“你给我找个大酒坊,找好熟手师傅,我马上招呼干起来。” “得令!”小媒婆说干就干。 庐州形势一片大好。 陈宜还不晓得,永兴坊有个熟人等着她。 她哼着小曲走到宅子门口,发现门锁已被人打开。垂花门、堂屋的门也都打开。 昏暗光线下,挂画下头有个人,靠墙席地而坐,头歪向里面,看不清脸,也不晓得活人还是死人,只看出衣衫褴褛,鞋底都开口了。 陈宜拾起门边的木棍,悄声靠近。
第32章 找错地方咯 有苗旺的前车之鉴,陈宜不敢掉以轻心。她吞咽口水,一手举木棒,一手盘麻绳,靠近不速之客。 时值申时,阳光正好,只是那人躺在堂屋角落,照不到。 松散的光线落在那人脖颈,皮肤不算白,一层灰泥疙瘩,仍能看出肤质细腻,可见是个娇生惯养的。 他的头发凌乱,稻草般散落在脸颊。 陈宜小心靠近,食指伸过去,企图拨开发丝,辨认何方神圣。 指腹刚碰到他的皮肤,那人喉间咕咚吞咽。陈宜当即吓得后退半步,棍棒高举,当下想着,“管他什么人,闯空门,打晕捆绑起来交付官府,总是没错。” 她双手握住棍棒,正要砸下去。 不速之客皱眉,转动脑袋,侧向陈宜这边。光线从他的额头滑到嘴唇,一闪而过。 棍棒停在徐钧安的头顶上三寸。陈宜生生停住动作,倏地,把木棍甩到一边。 “徐阿郎!”她蹲下,拍打徐钧安的脸。 徐钧安身材修长、朗目舒眉,在京城的公子哥堆里也算得俊秀,这会儿口唇干裂,鼻尖、脸颊都沾了泥土,灰扑扑的,若不是陈宜眼尖,根本认不出来。 “徐钧安,这是怎么了?” 她继续拍打徐钧安,只见他眉头微蹙,口中喃喃,听不清说的什么,没有睁眼的迹象。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这些年跟在姑父身后打下手,喊不醒的人,睡着睡着就没了气,实在常见。何况徐钧安这一身狼狈,明显遭了大难,拼了命到这里,定有要事相求。 她认得草药,却不会诊脉。这时候真后悔,当年姑父要教她,她一心复仇和酿酒,姑父也没再强求。 等等,还有个人得姑父真传呀。 她拖着徐钧安,艰难走了两步,还是放弃。最后抱了床被子过来,给人裹起来。她自己则狂奔,跑去城东找董参董大夫。 西郊到城东,陈宜跑了半个时辰,上气不接下气。 “徐钧安,昏迷不醒,”她喘着气,说两个字顿两下,“面色发黄,唇色白,干裂,舌苔……舌苔我忘了看。” 董参看她模样,晓得事情紧急,边收药箱边问,“气息如何?” “出多进少,但还算平稳。” 陈宜跟在他后面,在药房转圈。 这里是董参新开的药房,生意实在是好,排队等他看诊的病人,从诊间排到门口,见他着急忙慌地跑出来,都窃窃私语。 陈宜说:“你快点,不晓得他能撑到几时。” 等候的百姓便互相望望,极有默契的不出声,让出一条道来。 董参走在前面,朝大伙说:“感谢。” 又回头,恨铁不成钢地叫陈宜:“你快带路。” 陈宜恍然大悟,回过神,带着董参,在青石板路上奔跑。 董参按住徐钧安手腕,一番望闻问切,取出银针扎进徐钧安脚底穴道。 “没有大事,”他就近,趴在桌上写药方,“他只是长途跋涉,太累了,肚子里也没有食物,亏空严重。” 他把药方交给陈宜,指给她最近的药房。 “喝下药补充气血,你再做点青菜小粥,等他醒来喂给他。” “嘿咻,”他背起徐钧安,问陈宜,“卧房在哪?” “后院……” 徐钧安顺着她的手指,望向后院,终于发现这里和靖远酒坊布局一致。 “好了,我知道了,”他打断陈宜的话,“你放心,我在这里照顾他。” 陈宜看着他的背影,“奇怪,从前有这么宽厚吗?” 她挠挠头,再次跑进石子路小巷,没心思再想其他。 好在徐钧安身体意识尚存,董参扶他起来,喂他药汤,他还晓得吞下。 陈宜和董参两个人守着他,直到半夜,才听到微弱的喊声。 “泰宁……” “醒了醒了!”董参靠坐床边,推醒趴在桌上打盹儿的陈宜。 陈宜立刻跑去厨房,捧来早就煮好的青菜小粥,小勺一口一口喂将下去。 徐钧安涣散的目光渐渐聚拢,看向周遭。 陈宜当即问他:“怎么回事?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木质塌椅上堆着徐钧安的衣服,破破烂烂,黑色的油渍斑点到处都是,一点儿看不出来原本的绸缎布料。内里的衬衣也搭在那,看不出原本颜色,散发出难以言说的腥臭味道。 他摸摸身上,全新的亵衣。床头还放着一套衣裳,不比他的名贵,但是干净。 “谢谢,”他朝着董参,由衷鞠躬,苦笑道:“我们的荷包被抢了。” 他一张口,嗓子像被小刀剌过,粗粝难听。 陈宜赶紧倒水递给他,“润润嗓子。” 徐钧安喝完,还是捂着嗓子,吐字困难:“我们遭遇山匪,我差点死了,泰宁被掳上了山。” 提到泰宁,陈宜立马和李存安联系起来,翻找起随身香囊,里头存放着最近收到的信件。 徐钧安四处张望,也想起自己此行目的。 他撑住床沿就要下床,情绪激动,“李存安呢,他不是来庐州了吗?” 他歪歪倒倒,陈宜上前扶他。他握紧陈宜的小臂,明明很用力,陈宜也没有多疼,但望见他眼中热烈企望。 “得让他救泰宁啊。”他说。 “他去了阿拉善,”陈宜展开信纸,指给徐钧安看,“他已经在那里找泰宁,找了半月有余,还毫无进展。” “错了错了。”徐钧安急切拍腿。 陈宜已猜得大差不差。 泰宁和徐钧安利用沙漠天气,佯装失踪,实则私奔。两人本打算取道阴山,绕到莱安隐居。莱安属范阳境内,朝廷的人和河西的人都不会找来。 “我们哪里想到,从阿拉善开始,步步艰难。” 徐钧安叹气沉痛道:“雨黄沙来势凶猛,我们把那些侍卫推进风沙,不小心被他们扯住。泰宁的随身嬷嬷……” 想到嬷嬷为救泰宁,被风沙卷跑的样子,他停顿,抽了下鼻涕。 “人都死光了,只剩我们俩和素樱。” 徐钧安回忆,他们三个人隐姓埋名,泰宁和素樱换上布衣,装作徐钧安的侍女,一路互相扶持。 之所以取道阴山,因为阴山重兵把守,泰宁说这样的官道最安全。可到了范阳关口才发现,竟然要一个一个人的查过关文书。 泰宁和素樱都经不起查。 徐钧安当机立断,带两人钻进小道。 就是这个决定,让泰宁被掳,徐钧安和素樱被扔进河道。 “落马河河水浑浊且湍急,我扒住一块断木,眼睁睁看见一个浪打在素樱头上,紧跟着人就沉进去,没了。” 他捂着额头,愧疚折磨得他夜不能寐,只要一想到素樱伸手呼救的模样,就头痛欲裂。 “泰宁还不知怎么样,那山大王说要抓她做压寨夫人。”徐钧安双手握拳,狠狠击打自己的额头,涕泗横流,只觉得自己没用。 董参递过手帕,陈宜握住他的拳。 屋子里偶有暖风。 徐钧安抬眼,看向两人,意识终于从苦寒的北境飞回来。 “范阳关口旁的小道我也走过,”陈宜满上热水,让他再喝一点,“那里穿过去是阴山山脉的大马群山,正隔开回鹘与大昭,他们的山寨曾隶属回鹘军团。” “那位首领绝不会逼迫泰宁做劳什子压寨夫人。” “其中定有误会。” 话说到这里,徐钧安的情绪也平稳下来。董参进一步安抚他,将泰宁可以联系李存安的事情告知他,点上安神香,劝他好好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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