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斜靠在椅子上,慢慢开口,“昨晚我梦到她了,她还是十一年前的样子,不像我们,眼角都长了细纹了。她还问我你过的怎么样,我不知道怎么答便沉默了。她那个性子自然是跟我生气了,说我没把你照顾好。” “那她下次问你,你就让她自己来问我。她真是偏心,我都许久没梦到她了。” 嘿,在宫里这么多年,我就主要负责两件事,陪何盈盈怀念心上人,和陪皇上怀念心上人,业务还挺忙的。也许很快,我就要加入他们了。 外面开始下雨,淅淅沥沥,我躺在床上听着雨声翻来覆去,毫无睡意,看来注定是个无眠夜了。 早上雨停了,我把所有家当翻了出来,琢磨着今天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梳什么发髻,用什么妆面。眼圈有些发黑,给我多涂一层。发髻有些歪,重新梳。这步摇不够精致,换一个。玉镯颜色深了点儿,拿去年年宴皇上赏的那只来……等一切收拾妥帖,也到了出门的时间了。 其他大臣都健步如飞,就他一个人,慢吞吞的,像个小老头似的。 远远见着他,我脚步不自觉便快了起来,最后小跑着到离他三尺处停下。 “小书生。”一开口就想哭,又怕哭花了脸就不好看了。好不容易见一次,我只想让他看到漂漂亮亮的我。 “大小姐。”他一如当年那般温柔。 我已经太久太久没听到这句大小姐了。自小跟着父兄在西北边陲长大,十岁才初到京城。那时我像个乡野丫头一样,和这富丽堂皇的京城格格不入。有些世家公子小姐是取笑过我的粗鄙无礼的,说林将军的女儿怎么没半分千金小姐的样子。我心里是介意的。后来认识了江既白,将这心事说给他听,他便开始叫我大小姐。若是别人这样唤我,我定觉得那是在讽刺我,可换成江既白,我只会觉得,对,我就是这天底下最金枝玉叶的大小姐。 我本有许多想说的,昨晚还默默打了腹稿,可真到了眼前,发现我什么都不想说了,我只想好好看看他。这么多年了,他似乎都没怎么变,眼神依然清澈而坚定,姿态从容,看着我的时候永远温柔,还是我记忆里的那个小书生,不像是那个可以在朝堂上和冯相分庭抗礼之人。 时间快到了,我要走了。 “你以后可不能说什么百无一用是书生了。”我忍着酸涩的眼眶。当初林家蒙难,束手无策,是我唯一一次见他失态,喝醉了苦笑自嘲,百无一用是书生。才不是呢!这些年,他走了那么远,爬了那么高,做了那么多。无用的,明明是我。 “小书生,我走啦。” “大小姐,保重。” 我转过身,泪如雨下。 约是一个月后传来消息,江既白死在了通州。随后刑部查出,是冯相谋害翰林院江掌院,顺藤摸瓜,挖出了前些年冯相伙同王副将污蔑林将军通敌叛国以致将军府蒙冤受难,又有后些年卖官鬻爵,贪污弄权……桩桩件件,整个冯家都被连根拔起,相关人员一律严惩。冯馨宁因纵容包庇,德行有亏,被废去皇后之位,迁入冷宫幽禁至死。前朝后宫,都是一片动荡。 这局棋终于下完了。事情该从哪里开始说呢? 先帝在位期间,偏信冯相一人,纵的他权倾朝野。可他仍不知足,想把将军也拉入麾下。我爹那个死心眼又不懂迂回,直接不买他的账破口大骂。后来冯相便把手伸向了王副将,煽风点火,算计人心,使其背叛我爹,还安排了一通通敌卖国的罪名扣了下来。先帝昏庸,皇权旁落,伪造的物证人证环环相扣,百官无人发声,林家满门蒙冤而亡。那时的周怀瑾只是个像摆设一样的太子,他拼尽所有,只堪堪救下来一个我。而当初他想救的,其实是林清禾。清禾姐姐是我爹部下的遗孤,后被收为将军府的养女,和我一起长大,情谊深厚。我是苟活下来嫁入东宫的那个晚上才知道,有个晚上周怀瑾偷溜去刑部大牢看了她,说他会求赐婚将她保下来。可林清禾听后执意要他保我,说她蒙将军府深恩长大成人,无以为报,若是能活一个,那个人只能是我,林将军嫡女,望能有朝一日还将军府清白。又说她这人最是怕苦,留她一个人活在这世上煎熬,她不愿意,情愿死了痛快。还要周怀瑾替她向我道歉,没有问过我就擅自做了决定,把我推上了最苦痛最难熬最灰暗的一条路。是她,把活着的机会留给了我。在那个新婚之夜,我哭得撕心裂肺,哭她哭林家哭自己哭以往哭现在哭未来。从此,我和周怀瑾变成了最牢固的战友。不对,还有江既白。我扮演一个久居后院蠢笨无知胆小怕事的病秧子,苟住性命,静待时机。而周怀瑾和江既白则在朝堂上步履维艰,是我嫁入东宫第四年,周怀瑾登基称帝,才看到一点点盼头。殚精竭虑,夙兴夜寐,谋划了近七年,一点一点,慢慢的从冯相手里夺回政权,培养自己的势力。江既白一步一步爬到了与冯相相对的顶峰,周怀瑾也不再是处处受桎梏的傀儡皇帝。我没能为他们做什么,只是跟着朝堂的动静,让何盈盈不露痕迹地去一些妃嫔那里煽ᴶˢᴳ风点火、挑拨离间,试图动摇乃至分裂朝堂上那些想要结盟的势力。 这些年来,冯相总是坐在幕后得渔翁之利,就像林家冤案,查出来他也可把一切推给王副将,因为动手的确实不是他,贪污弄权他可以推给下面的人,自己担一个治下不严的小罪,过去种种因他一手遮天行事着实缜密,任何事就算翻出来,他都可以将自己摘出来。而我们要的是整个冯家连根拔起,尤其冯相,必须死。 而今江既白已按计划与冯相于朝堂上发展到明面上水火不容的地步,我们想扳倒冯相,估计冯相晚上做梦也是想的扳倒江既白。我们一直不停的添柴,要让这火烧的更旺而无法平息。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们布下最后一局,亦是生死局。 我们要逼他不得不出手。 江既白故意露了我和他的往事给冯相,然后我走出绛雪轩,引冯馨宁做局,让他们以为借我可以扳倒江既白,可周怀瑾偏偏一力破局,他们捉摸不准皇上正是气急败坏又怕夜长梦多的时候,更欲除之而后快。接下来的通州之行才是最重要的一步,冯相必不会放过这个杀人的好机会。江既白以性命做局,引他出手。我们赢了,冯相没了,林家正名了,朝堂清了,社稷稳了,可我的小书生没了。 小书生怎么会百无一用呢?他可是个英雄。 他说过,纵微如蜉蝣,亦竭力撼树。 他还说,个人比之大局,不值一提。 那天我明知他是去赴死,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从头到尾,只有我这个苟活下来的人,最是没用。我是个废物,林清禾不该换我活着的。 我忽然就病倒了,这次不是装的。 太医院日夜忙活,珍贵药材流水一样进了我的嘴里,可我却一日不如一日。太医回话时,我偷听到了,前些年我内耗太过严重,全凭一口气撑着,如今这口气一松,人便迅速衰下去了。周怀瑾、何盈盈轮流陪着我,依然没用。我知道他们很想留下我,哪怕是多个一年半年也好。可我自己隐隐感觉到,没几日光景了。我昏睡的时间越来越多,到后来甚至一两天才能醒上片刻。 今日醒来已是傍晚,精神似乎比往日好了很多,甚至可以下床走两步。胃口不错,我用了些清淡小粥。自我病后何盈盈就搬来了绛雪轩与我同住,最近她守着我憔悴了不少,此刻刚睡下不久,我没叫她,让暗香去请周怀瑾。 周怀瑾来的很快。 我与他像以往一样坐着喝茶聊天,只是我的声音太过气弱,他坐的近些方能听清。 “你曾怨过吗?”这是我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如今终于可以问出口了,“如果不是换我,你们就不用阴阳两隔。” “那你怨过吗?硬生生把你留了下来,强推着往前走了这么多年,当初也没人问你愿不愿意。” 命运真是一点也不善待我们。每一个都过得苦极了,命苦,自苦,还背负着对死去的、活着的人的愧疚、自责、怀念。 林清禾说得对,活下来的人才是苦熬,她是个会躲清闲的。 我拭去眼角的泪,望着他轻松地笑了。 周怀瑾伸手温柔的拍了拍我的头,“小嘉笙,我们是亲人。”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叫我,我看出来了,他就是想让我哭。这些年,他是把自己当成清禾姐姐一般,陪在我身边。 我准备让人去叫何盈盈时,她已睡醒自己寻了过来,加入我们的“茶话会”。 “正想叫你呢。” 她坐在我旁边,戳了戳我的额头,“是吗?哼,就一会儿没看着你,还以为你不见了。”声音中带着酸涩。 我有些累了,整个人靠在她身上,勉强打起精神,“我听出来了,你就是嫉妒我,因为我就快见到阿兄了。”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她怀里,“你们两个啊,都嫉妒我。” 我一个人絮絮叨叨,“我昨晚梦到他们了,说是来接我回家。” 思绪开始模糊,倦怠感让我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院子里苍翠的树叶,阳光透下来,洒落一地的光影斑驳,原来已是初夏,似乎我十岁刚到京城,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时节。 我似乎握紧了一下何盈盈的手,“我放心不下你......” 我们虽苦,但苦的并不无辜,周怀瑾是帝王,江山社稷是他的责任;江既白是臣子,忠君尽职是他分内之事;我是林家嫡女,洗清冤名我在所不辞;只有何盈盈,她和一切都没关系,却因阿兄,无辜困住这一生。我知她是心甘情愿,但我仍觉惋惜,我心疼她。 我还想说点什么,但实在没有气力了。 最后的最后,我似乎听到他们在叫我小嘉笙。
第4章 人逢喜事 我是相府的千金,娘生下我后就一直身体不太好,爹又不愿纳妾,所以我们老李家,就我一棵独苗苗。从小我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金枝玉叶地长大。 如今我想要嫁给贺大将军的儿子贺骁,自然也是如愿了,虽然过程难免波折,因为明仪公主周心棠已经爱慕贺骁许久了,但那又怎么样,还不是没有我下手快。我还知道,贺骁也喜欢周心棠,都说君子成人之美,嘿,我又不是君子,偏偏就要横插一脚。 我和周心棠从小就是死对头,爹娘曾经也十分头疼,关过禁闭,请过家法,可惜我长了七十斤反骨,收效甚微。 现在上京城里关于这桩婚事什么说法都有,有同情贺骁的,有说我单相思的,还有替周心棠打抱不平的……嘿,我管他们怎么说,反正我嫁给贺骁这事,板上钉钉了,这可是我爹请圣上亲赐的婚。你看那周心棠,哭了半个月了,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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