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下山吗?”孟知意还是执着于这个问题。 了空这次没有像以往一样摇头,也没有说会或不会,静默许久后才垂眸开口,“小僧会一直为静和公主诵经祈福。” 孟知意终是没有忍住,落下两行泪来,她抬手擦去,倔强地抬着头,直到眼眶不再酸涩,心中情绪渐平。 “了空大师,请你替我问问佛祖,为何我有着这样的人生?我想不明白。”从出生至今,一路背负的都是他人强加给她的东西,她没有拒绝的权利,也没有选择的机会。一开始,公主不是她想当的,慈音寺不是她想来的,后来皇宫不是她想回的,如今和亲也不是她想去的。若说公主受万民朝拜敬仰便有和亲安邦之责,她孟知意被丢弃在慈音寺十年何曾得到过那些半分?凭什么现在要让她去牺牲?她是人,不是菩萨。命运真是不公,她满腔都是愤恨。他不在身边,曾经的戾气和心魔渐渐又回来了。 她从未得到过什么,还被命运一直剥夺。 这是了空第一次听见她唤他法号,望向她的眼神里装满了自己都不曾觉察的悲悯和痛楚。他看着她转身离去,凄然破碎的身影深深刺痛了他。我佛慈悲,怜世人,渡苦厄,为何忘了渡她?他也想不明白。 他亦苦痛如斯,他是个和尚,他只是个和尚。 “静和公主!” 孟知意回头。 了空走上前将自己手中那串陪他多年的佛珠赠与她,随后低头双手合十,不忍再看,“一路平安。”千言万语,最终说出来的却只有这四个字。
第9章 菩提劫(三) 蒙古可汗必勒格今年已五十有五了。 孟知意从临安一路北上,舟车劳顿,到达蒙古时瘦了一圈。这是个比临安城更让她陌生的地方,吃不下,睡不着,她如花一般开始迅速凋落,枯萎。随行来的婢女日日忧心,必勒格也传唤过好几个大夫,但都收效甚微。孟知意倒不在乎,整日里握着那串佛珠手串,精神头还算不错时便打坐念经,内心是这几个月来从未有过的宁静。她不贪生,若能就此陨灭,也算上苍仁慈,终于放过她了。想想人还真是奇怪,她竟也会有沉迷念经的时候,明明以前觉得甚是无趣,千般不愿的。 孟知意从未梦到过了空,她难免失落。 蒙古王族并没有苛待她,许是一来就病倒了,大家没有太将她放在心上,久而久之,就忘了这号人。巴特尔小可汗和赛罕公主倒是良善,闲时总是会带着好吃好玩的来看望她,热情的邀请她去赛马,可惜她缠绵病榻,不能应邀。 这天小可汗给她带来了李成言的信,孟知意是讶异的,他竟然还挂念着自己。 信上是寻常的问好,让她保重身体。孟知意看了两遍后放进小匣子里妥善收了起来。 巴特尔难得见她露出两分笑意,“阏氏笑起来比我们草原上的月亮还要好看,该多笑笑的。” 孟知意真心实意的道谢。 “等阏氏身体好一些了,我与赛罕带你去骑马打猎喝酒看月亮。” 她点点头,只是她大概好不起来了。 “我前几日认识了一个和尚,很有意思。”巴特尔见她精神兴致不错,便多说几句。 孟知意想起来了空,那个永不下山的小和尚。她看着巴特尔,等着他的下文。 “他也来自中原。”巴特尔感叹道,“你们中原人是不是都长的很好看?那个和尚和你一样白净细嫩。” 孟知意摇头,“你们的粗犷爽朗也是极好的。” 巴特尔被夸得脸红,“那天我们谈到来生想做什么,我说我想做草原上的雄鹰,赛罕说想做山崖上的青松,你猜那个和尚怎么说?” “他说他想做将军。我听闻中原的和尚是有戒律的,怎会想到去做将军?那战场上的你死我活在他们看来不是杀生吗?所以我觉得这个和尚很奇怪,很有意思。” 孟知意点点头,“是挺奇怪的。” “阏氏下辈子想做什么?” “做一盏灯。”供于佛前或者立于案台,小和尚看书也好,念经也罢,她都可以陪着。 巴特尔自是不解,但她不再多言。 半个月后,巴特尔说他那个和尚朋友会点医术,要请他来为孟知意看看,毕竟她是中原人,蒙古的那套可能不太适用。孟知意由着他折腾去了。 第二日,孟知意见到那和尚的瞬间泪如雨下,转过头去,“小可汗,你可以先出去吗?此事我之后再给你解释。” 巴特尔见她眼里明明骤然亮起了光,却又哭的稀里哗啦。正是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听话的告辞了。 屋内只剩二人。 孟知意双脚飘浮地朝他走过去,“你怎么下山了?” 了空沉默。他在慈音寺听说她久病不愈后为她卜了一卦,卦象大凶。他苦思无果,在念闻堂里跪了一天一夜,最终还是决定下山。他愧对师父,愧对佛门。或许老方丈说的不对,他并不适合修行佛法。那漫长的十年中,他不知不觉生出了执念,放不下,亦或是,他不想放下。 了空避而不谈,只是温柔又有力量的道,“我来了。”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孟知意连连点头,她身体里好像突然注入了一股鲜活的力量,枯木逢春。 “那你还回去吗?”她期待着问。 他不回去,也回不去了。回不去的不仅是慈音寺,还有他的道心。 了空轻轻摇头,没有言语。 孟知意笑中带泪,喜不自禁。 自了空来后,孟知意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巴特尔很高兴,将了空奉为王廷贵宾,又让他在大召寺开坛讲经,传教中土佛法。 这天晚上,巴特尔和赛罕兴冲冲的跑过来,拉着她往外走去,说为她准备了ᴶˢᴳ一个大惊喜。最后来到山崖边上,孟知意脸色苍白喘的厉害,许是方才跑的太急了,巴特尔见后将旁边一块石头擦了擦,让她坐下缓缓。随后吹响哨声,千千万万只天灯陆陆续续从崖底飘了上来,照亮半个夜空。孟知意第一次见到如此盛大的景象,惊奇又喜悦地叫出声来,“真好看!” 巴特尔见她笑颜,满足的开口,“这天灯是你们中原独有的,那天你说你想做一盏灯,我便想起这个派人去学了回来制作。我还听说中原人都会对着天灯许愿,阏氏,许个愿吧。” “我要做山崖上的青松。”赛罕率先仰头喊了出来。 “我要做草原的雄鹰。”巴特尔接上。 孟知意笑了,“在我们中原,许愿是要在心里默默地,喊出来就不灵了。” 巴特尔听后难为情的挠了挠头。 赛罕道,“那我收回刚刚的话,重来!” 孟知意双手合十,闭眼默念,“我还要做公主,做真正的公主。” 她记得巴特尔曾说过的了空来生想做将军,那时她还不知是他。她心中大致明白为什么。将军死战场,守疆土,护黎民,公主也不必远嫁和亲。至少,只要他还活着,就不会。他想守护,她便想被守护。 赛罕紧跟着有样学样,只有巴特尔,痴痴地望着孟知意,忘了许下自己的愿望,眼下他一心只想着这个如月亮般好看的姑娘能快乐一些,更快乐一些。她笑起来可真好看啊,她的眼睛里原来装了星星。 孟知意睁眼,“谢谢你,小可汗。”她是真的开心。她身边的人太少了,所以格外珍惜。如今渐渐身康体健,想想也该给李成言去封信了,以免挂念。 草原上渐渐常见四个人的身影,这是孟知意一生最欢乐的时光。就如当初巴特尔说的那样,一起骑马打猎喝酒看月亮,山坡上牧牛放羊,湖边饮马,银铃般的笑声消散在苍阔的草原之上。孟知意渐渐爱上了这片天地,爱这里的风,这里的云,这里的草原戈壁,山川湖泊,爱身边的人。
第10章 菩提劫(四) 赛罕最近多做了很多身新衣服又整日里不见人。这天孟知意见她又要出去便拉着了空偷偷跟在后面,想去看个究竟。 小姑娘跑的够远的,都到了另外一个山头。孟知意已经累得直不起腰来却还是兴致冲冲地一路跟着,甚至催促身后的了空快点儿。 两人趴在一棵杨树后,“看到了看到了!”她指着远处的两个身影开口道,“我看不太清诶。”她拉过了空,“你来看看。” 了空摇了摇头,太远了,他也看不清。 孟知意观察许久,“我怎么看着,有点像我们中原人。”她皱了皱眉,想再离近一些看看,于是指了指前方的一棵树,示意了空跟上。 转移地方后,看的果然清楚多了。孟知意激动地拍了拍了空的肩膀,“小和尚!真的是中原人。” 了空闻言凑了过来,细细观察后点了点头,那人的穿着打扮确实是中土才有的。 孟知意看了许久后有些迟疑的开口,“我怎么越看越觉得这人的身形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若再往前就该被发现了,二人只能蹲在这里,隐约听到风吹来的若有若无的笑声。孟知意能感觉到,赛罕很喜欢那个中原男子,此刻的她很快乐。方才跑了许久,孟知意开始困乏,阳光微风正好,很快她便枕着了空的膝盖睡了过去。 约是小半个时辰后,了空轻轻拍醒她,“我们要回去了。” 孟知意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起身,与了空偷偷摸摸的离开了。 小和尚忙着讲经,小可汗也去了军营,只剩孟知意和赛罕两人留在王庭做纸鸢。 孟知意是知道怎么做但是动手动不来,赛罕是能动手却不知道怎么做,于是一个指挥,一个动手,折腾了许久,也没能做出个模样来。 赛罕索性将东西扔到一边,坐下来和孟知意聊天。 “阏氏,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孟知意想了许久,喜欢?她心中所想似乎说不出口,只得似是而非道,“陪在我身边,让我心安快乐。” “那你会喜欢我阿兄吗?”赛罕继续问道,“他很喜欢你,等他做了新的可汗,会封你为可敦,他会对你很好,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孟知意沉默,摇了摇头,不知是在说不知道还是不会,“那你呢?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她另寻了个话头。 赛罕有些羞涩的低下头去,“他,他是个如清风明月般的人。”她眼里亮晶晶的,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意和喜悦,后知后觉好像哪里不对,“你怎知我有喜欢的人了?” 孟知意笑了,“你的心事都写在脸上了。” 赛罕抱着她胳膊,“我给你讲,你不许告诉别人哦。” 孟知意点头,“这是我们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 “他是个中原人。”赛罕双手托着下巴,“也说不上来什么,就是觉得很好很好,第一眼就很喜欢他。”她看着远处,“刚开始的时候我主动凑上去他还不搭理我呢。”说到这里她有些得意,“还好我们草原儿女都很勇敢,喜欢的一切都会主动去争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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