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片上,细画游丝,仿佛有人在嬉闹,从正面看是三五个孩童学习雕刻,有懒怠、有认真、也有将刻刀插在脑门上的人。 从侧面上看,每一个侧面都是三五个人物的写照。 “师父老了,临终前,还记挂着你说将来自己要名扬天下……” “别说了,别说了!” 陈玉忠丢弃自己的拐杖,愤怒咆哮。 “你告诉我,这些年来我做错了?你凭什么?!又为什么!我苦心经营这一切,为了名扬天下,我杀了绿兮,只要用特殊的水将她的尸骸杂质去除,她的骨头就是最完美的艺术品,你凭什么来质疑我!” 现在的陈玉忠已经救无可救了,身陷囹圄之中,不反省自己的过错,反而将这一切归咎于艺术身上。 少顷,冯御年纵马而来,阴翳的眸子流转一下,冷不丁看了一眼陈玉忠。 “大人!”胡采颐欣喜叫了一声。 冯御年的清眸快速换上了温和,故作责备道:“你不该擅自行动。” “大人,我找到了凶手!”胡采颐兴高采烈指着陈玉忠。 这丫头似乎还没有察觉到方才他脸上的霾色,如此,甚好。 “你便是陈玉忠?” “傻大个叫我师兄,应该便是了,很久没有听见这个名字了。” 陈玉忠抬眸看天,恍似陷入了回忆之中。 或许,这就是他的命运吧。 “大人不问问我是如何杀死绿兮的吗?她当时叫都不叫一声,好像知道了我赎她是为了杀她,我二人皆是不得志之人,她弹得一手好筝,却因为生得貌美,从艺妓变成了青楼女子。我肯为她花一千两银子,在她看来我就是她的救世主。” 说到这里,陈玉忠顿了顿,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逃离这里,认命闭上了眸子。 “可你杀了她!用铆钉杀了她!还将她悬挂在破庙之中,女子的仪容仪表是多么重要,你让她死后也不得安生!” 胡采颐顿时急火上头,对此强烈谴责。 陈玉忠执迷不悟,不依不饶:“我让她被世人所知,所有人都会知道这具骨窗是她,所有人都会知道她的怀才不遇,我是在帮她!” 陈玉忠一番话激起了民愤,怎么会有如此心肠歹毒的人! “你胡说,你杀害了她是事实,妄图用你那所谓的工匠来掩饰自己的罪行!” “我没罪!” 冯御年将铆钉和木杠拿出来时,陈玉忠瞳孔收缩,难以置信他们居然找到了这些东西。 “那这是什么?你利用索绳将绿兮的尸体装在木桶里,送上了山,再将她的血肉喂了乌鸦,死者为大,你竟然还在她的尸骸上刻画窗户!你以为将铆钉和木杠藏起来就能够掩饰证据了吗?如果我没猜错,木屋里应该放置着装过绿兮尸体的木桶!”胡采颐指着身后的木屋,作势就要去查看。 陈玉忠听后,心中松懈了一分,原来木桶是她猜测出来的。 “你只是猜测,你倒是说说,我如何将凶器藏在泥塑里?岂不是容易叫人发现?” 冯御年微微蹙起眉头,这个人真是太讨厌了,竟然反驳她的话! “如何叫人发现?蔡大人请瞿先生来原是为了重塑雕像,镇元大仙又是同道祖平起平坐的神仙,神仙尚不可轻易开罪,况是凡人?” 冯御年话一出来,彻底断了陈玉忠的侥幸之心。 原来他们也想到了。 镇元大仙的泥塑,哪怕是残像,鲜有人会去冒犯神威,谁知,竟然有一个不怕神仙降罚的女子砸了泥塑。 “哈哈哈哈,一个芝麻官,一个黄毛丫头,我竟然败在你们的手里!” 不一会儿,胡采颐从地窖里拿出了木桶,木桶乃是女子所用,上面还残留着女子的芬香。 “怎么会有人想到地窖?” 是了,平常人不会想到放置腐菜的地窖会有杀人工具。 “这个啊,我经常将贵重的东西藏在地下,我想着,木桶既然是凶手用的工具,那应该藏在一个他自以为很安全的地方。” 所以她想到了地窖。 陈玉忠苦笑一声:“或许,你们早来几年,就不会有今日的事了。” 胡采颐不明白了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她隐隐有些不安,什么叫做早来几年,难道新兴县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吗? “是我败了。” 瞿载刚直出言:“不,是你错了。” “是你辜负了大家对你的期望,师兄,若有来生,好好当一个木匠。” 原是这样,陈玉忠心中那一口壮志未酬的气已然疏解了一大半。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是我将天拟作自己了,师弟,若有来生,我不当木匠了,我看春水楼中的旺财不错,能,护主。” “此生了了,绿兮,是我欠了你一条命!” 胡采颐暗叫不好,冲上前想要阻止陈玉忠的行径,但为时已晚。 他用手中的刻刀结束了他短暂又荒缪的一生。 “师兄!!!” 瞿载一个九尺男儿重重瘫跪地上,好似心中那一道枷锁彻底断开了。 师父说,陈玉忠的天赋凌驾于众人之上,是天下无双,而他的天赋平平,究其一生尚不得名声鹊起。 瞿载紧紧握着自己手中的珠片,珠片下侧一角,刻画的是他挑灯夜读的样子。 那时的风不重,却能轻易卷走他屋上三重茅,在寒风中雕刻,在瀑流下雕刻,他每时每刻都想着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每日只睡两个时辰,就连食物也选择了容易携带的馒头,只为了花费更多的时间在雕刻上。 如今他赢了,又好像没有赢,没有了陈玉忠,他开始不知自己努力的方向在何处。 瞿载抬手合上了陈玉忠的眼眸,心中第一次百味杂陈。 这样的情况,谅是在场的人都没有想到。 “他自杀了……”胡采颐喃喃道,作为一个捕头,想看到的是犯人被绳之以法,而如今犯人畏罪自杀了。 冯御年看出来她的些许遗憾,微微翕口:“但他还是有罪。” 一个犯人有罪并非自杀了就能够洗脱罪名,自杀是他的选择,而非是做错事的惩罚。 一夜晚风潇潇,吹落树上腐烂的枇杷果。 陈玉忠不知,他养的那一只鸡啄不完害虫。 青虫的卵寄宿在白菜梗里,从根子里就烂了,枇杷树早就被腐蚀得只剩下外强中干。 他这一条路,自始至终,都错了。 瞿载自请留下来给陈玉忠收尸:“陈玉忠说到底是我师兄,还请大人给我一个机会,将他和绿兮姑娘的尸骸埋了。” 胡采颐不乐意了:“一起埋?让她死了也不安生?!” “是忏悔,陈玉忠的墓会比绿兮姑娘的墓矮上半截。” 冯御年温声道:“不凑巧,柔姑将绿兮姑娘的尸骸带回去入土为安了。” “如此也好,多谢大人这些时日为寻人之事奔走。” 如此也好,于绿兮姑娘而言,陈玉忠是杀害她的人,怎么可能再愿意在阴曹地府看见陈玉忠呢。 胡采颐尾随冯御年身后,她总觉今日的冯大人好生奇怪,这份奇怪,她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 一路上,冯御年牵着马,胡采颐不敢吱声半句。 蓦然,他回过头来盯着胡采颐,柔声道:“你没有何事于我说?” 何事? 哦,对了,冯大人的意思是让她述职吧。 以她三寸不烂之舌,小小述职而已。 “有,此番骨窗案让我知道了自己作为一个捕头的重要性,不光是保护百姓,还要百姓们树立防范意识,珍爱生命,远离变态!” 许是“变态”二字微微刺痛了冯御年,他的眸子沉了沉,倏而浮现出一抹赞赏。 “说得不错,一个好捕头的确需要你所说的因素,本官今日乏了,今夜只有一匹马……” “大人,你瞧不起我是噻,我轻功就那么一蹬就到家了。”此时此刻,她想的是如何给冯御年塑造一个武功高强的捕头形象,争取早日当上总捕头! 月下,人影晃动,金削雪陡然抽刀对着胡采颐。 月光下,四野幽蓝,一丝从沿海过来的风撬动起他的墨发,暗金色的额带束在他的印堂,一双丹凤眸中冷冽异常。 一时间,胡采颐呆愣在原地,早已心死如灰的内心再一次体会到了绝望。 他还是拿着刀指向了她! 冯御年此刻的仿佛像是发现了桃花源,通畅的血液流通他的全身。 哪怕是知道此时正是旧情人翻脸之时,他也没有将自己卑劣的幸灾乐祸表现出来,反而是第一时间护在了胡采颐的前面,眼皮对着金削雪挑衅一提。 “大人,这是我同他之间的事,还望大人允我自己解决。” 她不相信金削雪真的会伤害她。 冯御年听见她的话,微微不悦,他却表现得一副克己复礼的样子,往旁退开一步。 “本官不希望你死了,你可是开朝第一个女捕头。” “大人放心吧,算命的……说我命硬。”胡采颐哽咽了一声。 她微微趔趄走了两步,ᴶˢᴳ一步步向金削雪靠近。 冯御年藏在袖中的玛瑙扳指,只在须臾之间化成了尘埃,恰好一阵清风吹过,玉尘顿时无影。 “金削雪,你要杀我,就因为天火环是我的,你就要杀了我?”她眸中的凄怨再也藏不住。 “我以为你只是面冷心热,想不到你竟如此不辨是非,你若是和他们一样想要天火环,拿去便是!” 岂知那天火环像是咬定了她的中指,怎么也不肯被脱落下来。 “故作姿态。” 他冷冷吐出这句话,大刀毫不犹豫刺中了胡采颐的胸口。 强烈的剧痛让胡采颐险些提不上气,周身血液正在快速从胸口处奔走。 冯御年见此,一指弹断了金削雪的大刀。 而他也因此动了内力,只一瞬口吐鲜血,内力尽失。 “冯大人……”胡采颐颇为自责,都是她害了冯大人。 殊不知,冯御年早就知道自己身中剧毒,这一身内力是无论如何都保不住。 “无,无碍。” 金削雪愤而将金刀扔下,心脏顿痛,他别过了身子。 “你我恩怨,就此了断。” 他知天火环是有人赠予她,可若非极为重要的人,又怎么会将天火环赠予她,仅凭这一层关系,他们便再无可能了。 殊不知,正是因为他这个举动,才失去了原本中意他的女子。 芦苇迎风晃动,皓月将金削雪的影子越拉越短,短到他自己都不自知。 胡采颐缓缓闭上了美眸,这时雷二楞等人带着捕头们找到了冯御年和胡采颐。 “雷捕头,是冯大人和胡捕头!” 冯御年闻此适时合上了自己的清眸,佯作昏迷不醒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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