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溟沐道:“凫水必须学会,必要时刻,我不介意处理掉那两个婆子。” 他是真的很介意她的那句与水犯冲啊。 赵绥绥悚然一惊,哭也忘记了,“小舅舅要把她们怎么样?” “暂时不会怎样。”他五指弯曲,在她脸蛋儿上摩挲,“以后不准哭了,过于惹人怜爱。” 赵绥绥脸儿烧红红。 怎么有种他在调戏她的错觉? 赵绥绥每天消失一二时辰的事俩婆子深知没那么简单,尤其那段时间内,沈溟沐也会跟着不见。俩人何等人精,早猜了个七七八八。明里暗里地敲打地赵绥绥。赵绥绥心里七上八下,害怕给人说出不好听的话来,委婉地跟沈溟沐提出要走。 沈溟沐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晚上把两个婆子叫去,不知谈了什么,谈完出来两个婆子各各换了一副面孔,连夸庄里景儿好水好,住着又清凉又解暑,叫赵绥绥多住些时日,她们也跟着多享享福。此后也不再过问赵绥绥的行踪了。 赵绥绥顿觉少了两道枷锁,人轻快不少,不再提走的事。 诸般颜色的花中,赵绥绥最爱绿花,牡丹中爱豆绿、兰花中爱绿兰、梅花中爱绿梅。听沈溟沐说湖中的绿荷开了,急急忙忙跑去看。 大多初露尖尖角,也有全开的,多在近湖心的位置。 赵绥绥见有一条小船隐在田田莲叶间,和沈溟沐说:“小舅舅,我想游湖。” 小船仅能容纳两人,沈溟沐亲自划桨。 木浆破开水波,载着他们在一片又一片的荷花中间穿行。沈溟沐船划得慢,给赵绥绥留下采荷花的余裕。 赵绥绥采一捧荷苞抱在怀中,这种荷苞最绿,待到展瓣后就没那么绿了,荷瓣多是白的,只有外层几片绿瓣。 “咦?”赵绥绥不知张望到什么,指挥沈溟沐,“小舅舅往那边划。” 划到近前方知是被一朵重瓣绿荷吸引了,别个绿荷开起来瓣子四下飞扬,恣意舒展,这朵不然,荷瓣层层叠叠,紧挨一处,瓣子也没那么尖也没那么长。人脸大一盏,密密的全是花瓣。 “这朵好特别。” “喜欢就折下来。” 赵绥绥摇摇头,“叫它在这里呆着罢,我看看就好。” 贪看半晌,小舟回棹,往湖心四角凉亭划去。 及阶,沈溟沐先下船,再将赵绥绥扶下来。 赵绥绥坐到坐槛上,四面香风习习,她闭上眼睛,狠吸一口气。 再睁眼时,目光落在对面亭柱上,忽见上面有刻字,好奇地蹲过去瞅,谁知上面居然刻着她的名字。 “绥绥和……”赵绥绥念出来,“点点点点点点……到此一……三个点。” “什么东西?”仰头问沈溟沐。 “你亲手刻的,你问我什么东西?” “我?”赵绥绥不敢相信,“我小时候来过这里?” “你六岁那年夏天,姐姐姐夫带着我们来这里避暑。” 赵绥绥稀里糊涂。 指腹摩挲过陈年的字迹,字迹歪歪斜斜,唯有那九个点刻得整整齐齐。 它们隔着十年时光,向她向他细诉曾经。沈溟沐眼前的赵绥绥忽然缩小、一缩再缩,变成梳着双平髻的小女孩。 她蓦然回首,冲他咧嘴笑,“小舅舅你看,我把我们的刻上去了!” “刻名字做什么?” “证明我们来过。” 沈溟沐俯身顾视。 “绥绥和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九个点到此一……三个点?赵绥绥,这就是你所谓的我的名字?” “唔……这个这个……”赵绥绥咬手指,“都是因为小舅舅的名字太复杂啦!” “你的名字不也同样复杂?” “我的名字也复杂,所以我刻完以后手好酸,再遇到复杂的字就简化啦。”女孩撒娇,“小舅舅,你要给我揉揉手吗?” 沈溟沐抱臂倚拄上,佯装看风景,“不要。” 女孩攀着他的膝盖爬到他腿上。 “淘气鬼,又干嘛?” “小舅舅,我要那支荷花。你折给我。”女孩在他腿上安坐,搂着他的胳膊央求。 “人家开的好好,你偏要折下来。” “折给我嘛,我只要一支。” “不折。” “小舅舅不疼我了吗?” 女孩巴巴望着他,清澈澄净的眸子忽闪忽闪,沈溟沐刹那心软了,却还要假装不耐烦,“折给你好了,缠人精。” 也只是一展臂就够到了。 女孩拿到荷花,凑近鼻子闻,自己闻完又给沈溟沐闻,“小舅舅闻闻,香香。” …… 赵绥绥忽然泪流满面,拿钗子刻下的字历经十年仍保留着些许粗粝,磨砺着她娇嫩的手指。她仰头,用满是泪痕的脸直面他,“小舅舅,我究竟遗忘了多少关于我们的记忆?” “很多很多。”他蹲下来,握住她的手,“但没有关系,我们会慢慢找回来。” “不,我不要慢慢找,我要你现在就告诉我,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为什么你会突然离开我?为什么祖父祖母说你绑架了我,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分别十年……” 沈溟沐神色微许凝固,“那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记忆,你准备好听了吗?” 赵绥绥怔了怔,旋即重重点头。 39.冬雨 任谁也没有想到,永平四年冬月十六的一场冬雨,会是所有喜乐覆灭的开始。 那天清早落了一层清雪,雪花绵软又轻薄,落地即融。赵绥绥捧着一只琉璃罐子,站在庭下接雪花。跑来跑去地接,好像雪花还分好坏似的。 “绥绥,你在干嘛?”沈溟沐坐栏杆上问她。 “接雪花。” “我知道你在接雪花,我又不瞎,我问你接雪花做什么用?” “夏天没有雪花,我把冬天的雪花接下来,留到夏天看。”说完还问沈溟沐,“小舅舅,我聪不聪明?” 沈溟沐回她,“聪明,十分聪明。”边说边笑。 “什么事笑得这样开心?” 沈鸾赵温盛装走出来,今日柔嘉公主出降,沈鸾作为公主的好友,自然得送她出降,赵温也要去驸马那头帮衬。是以两人皆着隆重装束。 “绥绥说夏天没有雪花,要把雪花接下来留到夏天看。” “是么,绥绥这样有想法。”沈鸾捧起她乖女儿的脸颊,亲昵地蹭了蹭,“娘亲和爹爹有事出去一趟,晚些回来,你和舅舅好生待在家里。” “我知道,公主出降嘛。我原也想去观礼,爹爹说要足足一天,恐我坚持不下来。” “等你大一些再带你去观礼。” “那时还有公主吗?” 沈鸾笑道:“公主不缺的。” 沈鸾赵温走后,赵绥绥回到屋里,给琉璃罐子觅得安身之处后,来到沈溟沐跟前跟他说要吃雪冷圆子。 “冬天吃什么雪冷圆子,你也不嫌冷。” “雪冷圆子最是应该在冬天吃,夏天的雪冷圆子都不够雪冷。”跟沈溟沐商量,“我们把屋子烘得暖暖的,再吃雪冷圆子好不好?” 沈溟沐恐她伤了肠胃,建议说:“我给你烤兔签吃,不吃雪冷圆子。” “兔签和雪冷圆子都要吃。” 沈溟沐无奈,只好吩咐厨娘做一碗不那么雪冷的雪冷圆子,另要一把兔签带回来。 屋里炭火拢得通红,沈溟ʟᴇxɪ沐就着现成的火烤。赵绥绥安坐罗汉床上,吃雪冷圆子,不忘嘱咐沈溟沐:“小舅舅小心,莫要烤熟了手。” “烤熟了不是正好,给你吃。” 若搁赵绥绥三四岁时,定要被这句话吓哭,眼下只是眉眼弯弯,故作一本正经道:“小舅舅的手难道比得上羊蹄美味?” 沈溟沐弹她一脑瓜崩儿,“坏丫头!” 坏丫头却要喂他圆子。 “小舅舅,啊。” 沈溟沐张开嘴巴,有三四个圆子滚进来。一嚼之下糯叽叽,弥漫着绿豆的香味。也不冰牙。 为防兔签烤得干巴巴,沈溟沐不断往上面刷鹅油,刷得兔签亮晶晶油滋滋。香气勾出馋虫,赵绥绥伸手道:“小舅舅,给我一支。” “还没撒椒盐。”语毕,两面各撒上一把椒盐一把芝麻,又烤片刻,等椒盐融化入味了,坐回罗汉床上,与赵绥绥分食。 沈鸾赵温回来时他们已经歇下了,两个人挤在一张罗汉床上。赵绥绥约莫睡冷了,身体蜷成一团,窝在沈溟沐腋下,沈溟沐倒是四仰八叉的,像是睡热了一样,衣襟半敞着。 沈鸾身上带着冷气,才靠近,沈溟沐就醒了过来,“阿姐回来了,什么时辰了?” “戌时了,怎么不到床上睡?” “陪绥绥玩来着,不知不觉睡着了。”坐起身来,“你们睡,我把绥绥送奶娘那里去。” 谁知赵绥绥即使在熟睡中小手还紧紧抓着沈溟沐的衣襟,沈溟沐掰了掰,没掰开。沈鸾笑道:“算了,你还是带她回你房间睡罢。” 沈溟沐遂抱起赵绥绥,走到门口了,又被沈鸾叫住。沈鸾拿着一条斗篷上前,“外面下着雨呢,别着了凉。” “我没事,给绥绥裹上就好。” “叫她躲在你斗篷里。” 沈溟沐去后,赵温有些在意道:“小沐还有两年及冠了,怎么还能叫他和绥绥睡一张床。别说咱们这种人家,纵是小门小户怕也不会这样纵溺。” “有什么办法,绥绥喜欢小沐。” “绥绥年纪小不懂事,咱们做大人的也不懂事?” “好好好,改日我同小沐讲。”沈鸾说着打了一个喷嚏。 “今日天气凉,多多少少又挨了雨,恐染上风寒,喝过姜水再睡。” “炉火拢得旺旺的,睡一觉就好了。”沈鸾不想喝姜水。 “你别任性。都多大人了,喝碗姜水还要人哄吗?” 沈鸾委实倦极了,卸下钗环,换上寝衣,钻进被窝,再不愿动了。 “你还没净面呢?” “你给我净。” 赵温又是宠溺又是无奈,谁能想到外人面前秀外慧中、贤良淑德的沈鸾私下里把丈夫支使得团团转,简直成了她的奴仆。 沈鸾脸上扑了许多脂粉,赵温擦了三遍方擦干净,露出她白里透红的本色肌肤。外面的冷雨还在持续下着,雨丝斜飘打在窗棂上。赵温管厨房要的姜水很快送来,叫沈鸾起来喝,对方不应,移近看方知睡熟。 今天她着实累得不轻,赵温不忍叫醒她,独自饮掉姜水,吹熄蜡烛,挨着沈鸾躺下。 冷雨拍打梧桐、红菊,早上下的清雪朝阳处化干净了,背阴处半化未化,被雨打成冰沙。也不知是什么小动物出没,留下一串鬼祟的脚印。 彻夜风吹雨打,枝头仅剩的几朵红菊也飘零了,徒留一地乱红。 而沈鸾,好像那被打散了筋骨的菊花,再也支棱不起来。浑身骨头都在痛,头脑昏昏沉沉,半丝力气也提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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