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疼不疼?” “不疼。” “怎么会不疼呢,都流血了。” “绥绥不是再给我涂药么,涂过药就不疼了。” “那我给小舅舅多涂些。” 沈溟沐看着这小小人儿,内心的柔软被触动,他当时想,为了她,即使再艰难,即使执扫为奴他也要留下来。 他会陪伴她长到亭亭玉立,走过生命中最好的芳华。 可是很多事真的不能够随心所欲,弱者的命运从不掌握在自己手中。沈鸾下葬后的第三日,赵皠下令将沈溟沐撵出赵府。十年前的他,是那样倔强的少年,可是为了能够留在绥绥身边,他跪下来哀求赵皠,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没几下见了红,蜿蜒流过眼窝,流过双颊,宛若从眼中流出的血泪。赵皠岿然不受触动,限他克日离府。 赵温正闹着出家,完全指望不上。 沈溟沐清清楚楚记得,那天是腊月十四的傍晚,月亮无限趋近于圆满,却终究不是圆满。 沈溟沐狼狈地回到住处,惊见赵绥绥捧着一只琉璃罐子坐在床上抹眼泪。 “怎么哭了,绥绥?” “我好伤心啊小舅舅,娘亲不在了,爹爹也不要我了,我、我好不容易接的雪也化了……” 沈溟沐坐在她身旁,“阿姐去天上做花神,你不是很替她高兴吗?” “我当然很高兴,但是见不到娘亲,我又很想她。想得夜里睡不着觉,睡着了梦也都是她。” 沈溟沐苦涩难言。 “假如……我是说假如我也不能陪在你身边了,你会怎么办?” 赵绥绥听见这话,咧开嘴,哭了。哭得撕心裂肺,伤心至极。 沈溟沐把她搂到怀里,连声安慰。 赵绥绥气息堵塞,讲话断断续续:“我不要——离开小舅舅,小舅舅也——不要离开绥绥,呜呜呜……” “赵大人不准我留在府里,明天我就得搬出去。” “我去找祖父,叫他把你留下来。” 沈溟沐摇摇头,“没用的,绥绥。” 赵绥绥眼泪鼻涕抹了沈溟沐一身,“我不管我不管,我不要离开小舅舅,小舅舅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沈溟沐心神微震,郑重问女孩:“绥绥真的愿意跟我走?” “嗯!” “即使再也不能见到祖父祖母和父亲?” 赵绥绥想了想,接着又重重“嗯”了一声。 沈溟沐双手搂着赵绥绥,在心里下了某种决定。 41.出逃 月亮圆圆一只挂在天边,薄云笼罩着它,使它看起来不甚明亮,灰蒙蒙的,像谁倾了一簸箕尘埃在上面。空气低沉又压抑,大风鼓动着,预示着不远的将来有一场雨雪落下。 沈溟沐将麻绳结结实实系在赵绥绥腰间,系完不忘跟她确认:“绥绥,你想好了,出了这堵墙我们再也没有回头路。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赵绥绥道:“我想好了,我要跟小舅舅走。” 沈溟沐大受感动,巴掌抚着她脑后亲了她一口,随即站起身,脚在墙上试了试,选择一处好借力的位置,仅凭一蹬一跃之力掠上九尺高的墙头。墙头上立稳,立刻把赵绥绥拉上来。 墙外大街上静谧无人,月光昏昏暗暗,仅能将街面照出个轮廓。沈溟沐瞅准一处空地,抱着赵绥绥一跃而下。 城门天亮以后开启,届时赵皠必然已经发现赵绥绥不见,且不说出城要遭其追赶,天气也是个大问题。赵绥绥年小体弱,万一遇上风雪,身体吃不消。沈溟沐权衡再三决定先在城中躲藏数日,等风声没那么紧后再出城。 两人换上粗布麻衣,投到城北客店中。老板好打听,见他们少年女孩前来投店,好奇多嘴问了几句,沈溟沐敷衍说他们父母双亡,前来投奔亲戚,一时记不起具体住址,先来客店安置ʟᴇxɪ。 老板向他打探亲戚姓名,说没准认识,沈溟沐胡诌一个,老板自然不知,末了祝他早日找到亲戚。 白天,沈溟沐出去打探消息,将赵绥绥一个人留在客店里,走之前嘱咐她叉好门闩,有人敲门确认是他才能打开,其他人一律不给开。 “客栈老板也不给开吗?” “不给开。假如他问我干嘛去了,你就说我寻亲戚去了,此外什么也别跟他说,能记住吗?” 赵绥绥乖巧点头。 赵家小姐失踪的事在城里掀起轩然大波,引得京兆府出动,拿着画像在城里大肆搜查,城门也设了关卡,出城必受盘查。 好在沈溟沐落脚的客栈足够偏僻,消息闭塞,赵绥绥的事尚未传到那里。 回到客栈,老板问他寻没寻到亲戚,沈溟沐佯装失落摇头,什么也没说上楼了。回房问赵绥绥,老板果然来过,赵绥绥按照沈溟沐教的话将他打发走了。 老板过于殷勤好事,不是好兆头。沈溟沐决意明日出去后伪装出一副兴奋的样子归来,只说找到亲戚了,带赵绥绥搬离此地,另择容身之处。 当下也不急于告诉赵绥绥,拿出街上买的糖炒栗子剥给她吃。 栗子被剥得完完整整,堆在白瓷碟子里。赵绥绥自己吃一颗喂沈溟沐一颗。沈溟沐吃着甜蜜的栗子,心却是酸的。他的绥绥过于懂事,从来也不会抱怨吃的不好、住的不好,她明明是那样娇气的女孩,仿佛只要能和他在一块儿,其他的她什么也不在意。这叫沈溟沐更加自责,恨不得背生双翅,带她一夜飞抵凉州。 去到凉州,见到归将军就万事大吉了,这是当时的沈溟沐抱有的唯一信念。 “小舅舅怎么一副苦瓜脸,栗子不甜吗?” “甜的。”沈溟沐捏捏赵绥绥丰腴的小脸蛋,“绥绥亲手喂到舅舅嘴里的,怎么会不甜。” “我手上又没生出蜜糖,怎么我喂的就甜?明明是栗子甜,小舅舅却把功劳都归给我,栗子听了该多伤心。” “栗子被你吃掉更伤心。” “唔……这个……” 沈溟沐乐不可支。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说:“我的绥绥手上不必生出蜜糖,我的绥绥本身就是蜜糖。” “我才不要做蜜糖,要被吃掉!” “那你要做什么?” “做花儿,香喷喷。” “好,我的绥绥是香喷喷的花儿。” 赵绥绥格格欢笑。 翌日,沈溟沐按计划出门,觅好下一个落脚点,正欲返回客栈,接上赵绥绥。不想路上有人叫他名字。 “小穆!” 沈溟沐定住,全身肌肉紧绷。 “小穆,你是小穆吧?” 那人赶上前来,眸子里透出兴奋的光,“有年头没见了,在哪处发财?听说当年你教某某夫人领走了,怎么混成这副样子,莫非又被那位夫人赶了出来?赶出来了也甭怕,跟着我混,包你吃香的喝辣的。” 沈溟沐反应过来他叫的是小穆而不是小沐,松一口气。来人是他当年浪迹街头时的同伴狗皮,搡了沈鸾一把害她早产的那个。 狗皮见沈溟沐衣着不入眼,先入为主地认为他还落魄着。沈溟沐也不说破,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地与他寒暄。 狗皮越说越来劲,非要请沈溟沐喝酒。沈溟沐只想早点回客栈,委婉拒绝。狗皮见他不给面子,十分来气,将一个荷包率在案上,“瞧不起我是吧,我跟你说,小爷我请得起!” 沈溟沐看那荷包干净整洁,绣工雅致,分明是女儿家之物,蹙眉道:“你还在干那勾当?” “嗐。”狗皮摸摸头,“不做那种勾当吃什么喝什么?” “之前……那位夫人不是给你们安排了事做吗?” “主人家看不上我的出身,给赶出来了。” 沈溟沐冷笑,“怕是你手脚不干净吧?” “你这叫什么话,好像你多干净似的!” 沈溟沐委实不愿意与他多纠缠,正欲离开,一个神色焦急的婢子领着一对衙役追踪而至,婢子指着他们道:“差爷,就是他!偷了我家小姐的荷包。” 狗皮抓住沈溟沐胳膊,“小穆,你得救我。” “废话什么,还不快跑。” 两人转身快速向后门走去,偏生赶上酒馆后门不通,他们被堵在里面,叫差役瓮中捉鳖捉个正着。 沈溟沐哀叹自己倒霉透顶,试图和差役解释他不是狗皮的同伙,也没有参与抢劫。 狗皮也替他澄清。 差役一副看破他们鬼蜮伎俩的眼神,“不是同伙你跑什么?” “不跑怕你们把我当成他同伙。” “少来。”差役推搡沈溟沐,“跟我去衙门里说话。” 赵绥绥还在等他,沈溟沐哪能跟他们去衙门,这一去不知耽搁多久。觑个机会,挣开衙役,逃至街上。也该他倒霉,京兆府的人正捏着他的画像在街上巡逻,见两个差役从酒馆里呼喝着冲出来,忙上前将沈溟沐按住。 沈溟沐恐被认出,脸使劲儿往地上蹭,好在京兆府的人听说他是个小毛贼,看也没看交给了对面差役。 差役带着沈溟沐狗皮回到县衙,过完堂,两人被一道投入大狱。因为荷包里只放了几枚铜钱,构不成重罪,狗皮被判了七日,沈溟沐就惨了,拒捕逃逸,要在大牢里呆上大半月。 半月,十五天,一百八十个时辰,要怎么熬过来?一想到赵绥绥还在等他,等又等不到,不知怎样着急,一张小脸怕是早哭花了,他就难受得心如刀绞。 客栈老板会招待她吗?会给她饭吃吗? 他只预留了三天的店钱,万一赵绥绥被赶出去,流落街头……沈溟沐不敢想象任何一种可能,任何一种可能都足以令他心碎。他一个劲儿地拿头撞墙,恨不得撞破了墙逃出去。成宿成宿地睡不着,眼睛里面血丝密布。 狗皮见他这样颇觉过意不去,和沈溟沐说等他的日子到了让他代替他出去。 沈溟沐道:“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只是得使些银子。” 银子沈溟沐身上还有些,当即拿出去疏通狱卒。他们犯的原是些小事,狱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七日期满后,叫沈溟沐顶替狗皮出狱。 然而等沈溟沐心急火燎地赶回客栈,却被老板告知,赵绥绥因为出去寻他,走丢了。 42.分离 “走丢了?” “唉。”老板叹气,“那天你走后,彻夜未归,你那妹妹哭了一夜,怪叫人心疼的。我叫我那老婆子端些食物送给她吃,她牢记你的话,不肯开门。挨到第三天,实在饿狠了,终于开门出来吃饭。” “然后呢?” “你别急啊。”老板继续说,“小女娃吃饱饭,哭着闹着找你,我们又不能凭空把你变出来,料想你是遇到难事儿了,一时脱不开身,安慰她你过两天准能回来。说实话,你自己也清楚,你预留在小店的银子早花光了,我和我那婆子也就是心眼好,留她在这里住,给她一口饭吃,想着你还能回来。谁知道昨天傍晚小女娃居然自己跑了出去,唉,我们找了两个时辰也没找到,怕不是叫拐子拐走了,现今这街面上拐子可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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