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刚才下阵雨,你怎不去躲?非得傻杵在这里挨淋?” “躲树下怕遭雷劈。”他望了眼一旁的大树,诚实地说。 “那就走远点,去街上店铺的屋檐下啊!” 逐世无辜地眨眼,指指自己的脸,“我的‘伪装’似乎不防水,一沾湿,就露了破绽。不好被人看见。” 祁寒还是一肚子气。 “那也不能就这么……” “我没事,真的没事,”他面色微红,笑容明朗,“你看,我等到你了。” 你看,我等到你了。 …… 现在,逐世乖顺地坐在南苑客房,双手捧着祁寒熬煮的驱寒汤。 在河边时,他本打算自行离去,祁寒却道,你这“落汤末帝”,若就这样回去了,叫你那些各具神通的手下瞧见,肯定得找我秋后算账。 说什么也要将他带回祁府,确保他身体无恙了,再送他归去。 “可惜了烟花,”逐世轻叹,“遭雨水泡了,怕是再燃不着了。” “先别管那个。今日让你在外抛头露面,本就是埋下隐患……喏,赶紧把药喝了……要是再害你染疾,我便更是罪人了。” 祁寒直看着他把药汤一饮而尽,才肯作罢。 她在桌对面坐下,眉眼低敛。 犹豫了一瞬,还是将书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向他倾诉。 当说到她起初不想插手,改主意后先管人索要诊费,最后回天乏术、离去时还不忘提醒字据事宜。 祁寒手撑着脸颊,眸光有些惆怅:“你说,我会不会是变冷漠了?” “不是冷漠,只是,你更懂得如何保护自己了。” 灯烛下,他的眼眸光辉闪烁,衬得历来温和的嗓音更显柔软。 “我一直觉得,你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人,同时,也有着自己的处事原则,有自己辩定的是非观念;或许偶尔感到迷茫,可心如明镜般澄澈,最后总能自己找寻到方向,恪守你所坚信的道义。” “我……是吗?” “你一直做得很好。就像格鋆那件事。我们找上他的时候,本欲先杀此人、或干脆借王魏之手除掉他。但见他痛心疾首,真心悔过罪孽……你没有被仇恨左右理智。” “是他说他追悔莫及,说愿以死谢罪,为颜太医正名,”祁寒闷声说,“我只是给了他这机会。” 对面,逐世笑意温煦。 “正因你有原则,所以你要让他经受正义的审判,要让真相大白,而不是泄私愤,” “幸亏如此,他最后才能堂前作证。虽说官府没翻案,但至少在世人眼中,你已为颜太医洗刷冤屈,还他清白了。” 祁寒只是苦笑,“格鋆因伪证罪,获杖九十七。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不肯给我父亲翻案。” 忽然,逐世衣袖掩面,猛地打了个喷嚏。 刚才祁寒已让连拾拿了套干净的衣裳过来。逐世虽换了衣衫,身上干燥了,束起的头发却还是湿透的。 祁寒心里愧疚不浅,真怕他生病——谁叫这傻子是苦等她才淋了雨? 她于是寻了件布巾,递给他,“先把头发擦干。” 逐世却说:“不妨事,左右我也该走了。” 祁寒愣了:“……现在?” 他有些不好意思:“叨扰你这么晚,已是僭越,不好再添麻烦……若祁大人发现我在这……” “他?”她冷了眼神,“要么在公主府,要么在枢密院……祁家怎入得了他的眼?” 与此同时,后窗外。 狭窄阴暗的空隙。 一双瑞凤眸,幽黯如永夜。
第301章 不孤 屋内,逐世解下束发带,一头乌发散了下来,湿哒哒滴着水珠。 他从她手中接过干布巾,盖在头上,缓缓擦拭着。 祁寒静静坐在对面。 余光偶尔扫过他精致的五官,却又很快挪了开。 好像有什么沉寂已久的东西,随着每一次与他相见,渐渐地,多了生命。 “其实……我起初真想放任不管,”她轻声说,目光落在了油灯上跳跃的火苗,“心里有个念头,不停地低语着。它说,恶人该得现世报,我又凭什么以德报怨……” 她在说书生之事。 “可你还是去了。”他温和道。 祁寒抬起眼帘,其中掠过若有似无的笑意,目光凝定他——这次没有再刻意躲闪回避。 “因为想起了你,”她由衷地说道,“我听到了喜鹊的叫声,想到了来福,想起了你。” 她的话音和眼神,都清淡如水,平静得没有波澜。 可他听了,见了,却忽觉得脸颊渐渐烧了起来,心脏更是难以抑制地狂跳着。 “……我?”逐世瞬间变得磕磕巴巴。眼梢,唇角,都是压不住的惊喜之色。 “嗯。我们在汴梁,撞破了国师的献祭仪式……还记得吗?我们本该趁机逃命,某人却执拗地想要毁掉那法阵。” 逐世有些尴尬,轻咳两声。 祁寒则展颜而笑,感慨道:“我曾问你,那样做有什么意义。虽说目睹了国师以人为祭的阴谋,但,我们既都不信鬼神说,又自顾不暇——还管它做什么?” “你却说,你无法看着无辜的百姓被当作祭品,哪怕鬼神之说是假,枉死的人命是也真的,有人心肠歹毒、利用人祸开坛做法,也是真的。然后我恍然大悟,原来守护天下的百姓,秉正制恶,就是你所奉行的道义。” “后来我才知,你是前朝末帝,背负着压力与重任艰难前行,道阻且长,遥遥无期……” “你说过,你的信仰,是为黎民而抗争。没有谁敦促你做那些事。付出的一切,牺牲的一切,大多徒劳无益……但你就是遵行着本心,从不懈怠,也从不言弃。” 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这个叫赵禀的男人,毕生之所求,不过是中原安稳,百姓长乐。 “我想,我们也许是同道中人——为着自己心中的道义,执拗地,阔步前行。” “换作我,坚守的,便是医者本心。” 每个医者眼中,与生命相比,任何事都不值一提。 “我以救死扶伤为己任,一息尚存,此志不懈。” 她才不会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就放逐了自己的本心。 那是在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所以啊逐世,因为想到了你,我才再次拨开眼前浓雾,找回了我的本心,” 祁寒长舒了一口气,忽而打趣道。 “早先也没见有喜鹊在祁府筑巢,今儿却不知为何,莫名听到了喜鹊叫……也许冥冥之中,是来福在拉我一把?” “又也许,你心中早有答案,只是变得更坚定了呢。”逐世嘴角轻扬,桃花眸乌黑闪亮。 吾道不孤。 这四个字蓦然闯入他脑中。 …… …… 窗外,一片黑暗中,有个身影孤零零站了许久。 他听着屋内的促膝长谈。 有无数个瞬间,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多余、最可笑的人。 多少个日夜,他将疼痛深埋心底,并着惶恐、压抑、委屈与绝望,一同生生吞咽进肚子里,独自消化。 像是嚼碎了冰冷的刀片,喉咙被割穿,然后鲜血喷涌满腔——却从不敢教人从表象看出这些。 双拳笔直地垂在身子两侧,攥得死死的,抖得越来越厉害。 或许他该直接破门闯进去,板着脸将那贼子赶走,再好好质问个清楚;要紧紧环抱住她不肯松手,问她是不是对那贼子有了心,再将长久以来令他魂断的思念娓娓道来。 然而,紧跟着这冲动念头,随之一并而来的,是他对自己的冷嘲热讽。 还有什么资格拈酸吃醋? 还有什么资格占有? 漆黑的夜里,祁念笑缓缓蹲了下来。 脸深埋在臂弯。 此刻,不知是恐慌还是无措,还是两者皆有。 从私心来说,他先前有想过把她推给成王——除了想保证她余生的荣华富贵,还有个原因——他清楚地知道,她与成王不是一路人,她绝不可能爱上成王。 但……赵禀呢? 且不说那是个与她年岁相当、容貌俊美的男人,也不论那人能说会道、总能给予她安慰和关怀。 重要的是,赵禀与她志同道合,惺惺相惜。 他们都有兼济天下的胸怀,他们行着一致的道路。 这比任何都让祁念笑恐慌不安。 嫉妒几乎让他面目全非。 他阴暗,他卑劣,他是生长在泥沼里的怪物。 学不会悲悯,学不会仁慈,也学不会善良与爱。 他贪婪地,自私地,想独占她心中的位置。 可赵禀的出现,似乎正将他一寸寸踢出局外。 他曾无数次问她,“吾与那贼子琴师孰美”。 她却再也不会回他一句,“我的眼里,我的心里,只有一个祁佑之”。 疯涨的自卑与情怯,在这一刻恣意生长,到达了顶峰。
第302章 安插眼线 且说回朝堂上的风起云涌。 祁念笑与国师之间的明争暗斗,从未消停过。 但似乎,谁都不能一直占得上风。 当这两个城府深沉的伪善之人针锋相对,势均力敌,明面上都奈何不了对方,便是明处忍,暗处狠——獠牙与利爪都在身背后。 至元三十年九月某日,圣汗下旨召见十几位朝臣御前奏事,又不知为何,临时改为由国师代管朝堂议事。 这似乎是个危险的讯号——国师擅权愈发频繁,皇权不再威严。 当着国师的面,那些背后无人撑腰的大臣并不敢提出异议,也不敢把准备好的弹劾书交上去。国师与众人商讨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规避了对他不利的消息,于是早朝很快便结束了。 国师却开始与众臣话家常。 最后话锋一转,望着人群末端的祁念笑,假作关切道:“驸马与公主成婚已……半年多了罢,怎不见传来好消息?可有什么问题?” 怯薛长向来谄媚,也喜欢看人笑话,便附和着讥笑:“国师大人不知,城里闲话都传遍了,听说驸马与公主还从未同房而居,就连新婚夜都闹了不快,夺门而出了……哎哟,祁大人,瞧我这张嘴,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我的错,哈哈……” 祁念笑右眼皮跳了跳。 知道来者不善,本想不予置评,一带而过。 国师却将话题引了回来:“驸马,凭你的出身,能有资格尚公主,那是天大的福分——你可不能,不懂珍惜啊。”他眼神森寒,冷笑道:“我们乃是天家的臣子,本该为圣汗分忧解难,为各位皇子、公主排忧解难。若有谁无视规矩,都敢蹬鼻子上脸,入赘了皇室还冷落贵人,软饭硬吃……是不是该得降罪,严惩以儆众?” 察罕忍不住仗义发声:“祁大人是克己奉公,一门心思都在家国大业,为了方便办公,适才夜夜宿在枢密院,怎能被如此曲解嘲弄?”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06 首页 上一页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