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激般跳躲开,如临大敌,怒瞪他道:“你干嘛?!” “花瓣,”他睫尖微颤,轻声说,“你发髻上,落了梨花瓣。” 祁寒冷笑了一声,躲瘟神一样绕过他,快步往宫道上走去。 祁念笑背着手,慢慢跟在她身后。 在宫道上还没走出多远,她忽然又停了下。 “你和皇帝是一伙的?”她问。 “我只与我自己一伙。”他答。 “那么,元廷的法度,你其实……也不是一定要遵守罢?”她试探着问。 祁念笑双眉微拧。 他似是轻嗤了一声,遂沿着宫道,径自大步往前走去。 “你——”她勉强撵了上去,略侧目,“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他头也不回,淡淡道了两个字:“不行。” 祁寒摆正了头,缓慢地吐出一股浊气。 连日来的殚精竭虑,直让她疲惫至极。 宫道狭而长,穿过月华门后,远远地,祁寒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正与他们迎面走来。 “——察罕大人?”待人离得近了,她不由得脱口而出。 时隔数年再见,察罕似乎没多大改变。只是,他看见祁念笑的时候,眼神冷得可怕。 “寒姑娘,许久不见。” 祁寒见他穿着中书省的官服,难免疑惑道:“大人不在枢密院任职了?” 察罕不冷不热地答:“是,不在了。” 他的目光,似一刻也不愿在祁念笑附近多停留,偶尔不经意扫过,眉宇间便生厌恶。 但他对祁寒的态度倒还算正常。 察罕称要去大明殿面圣,便不与她多说了。他与二人擦肩而过,步子迈得飞快。 他从前不是鞍前马后地追随祁念笑?为何仿佛性情大变了。 祁寒不掩讶异,锐利的眸光审视般打量着身边的男人。 “察罕莫非……知晓了……” “嗯,”祁念笑继续向前走去,低声简略道:“我告诉他了,”眼底又暗淡了些,“阿尔泰山的真相。” 她呆若木鸡,无法相信他说出口的话。 随即后背一阵发凉,莫名不敢回头看。 “等等——” 察罕的话音遥遥传来,令她微微一颤。 祁寒转过头,但见察罕伫足在几丈开外,神色难辨。 “我这次面圣,是要汇报刑部的情况,”他望着她,意味深长地道,“陛下虽已派去医者诊疗宋末帝,也破例准许为其特供水与食物,然而——” 祁寒的心仿佛忽然停跳了。 “——从昨日起,宋末帝开始绝食,水也不饮,”察罕说,“太医判定,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再这样下去——甚至撑不到五日后行刑,就该殒命。” “我这次进宫,便是想问询圣汗之意——若宋末帝真死在了行刑前,该如何处置。” 说罢,他不再停留,背影在宫道上越行越远。 再观祁寒,此刻已慌得难站稳。 “是真的?”她双眼红肿得可怕,密密麻麻布满血丝,想来是多少夜不曾安睡了,“他真的——” “无可奉告。” 祁念笑的语气清淡而冷峭。 她忍着头晕与恶心,态度坚决:“我要去诏狱!你能不能带我去——” “不能。”祁念笑站定,端凝着她,眼神幽邃难测。 她胸口剧烈起伏,几乎是用全部的力气怒吼一声:“我要见他!” “见了又能怎样?反正总要一死,自己绝食而死是为殉国,被元廷车裂而死是为屈辱。他见不见你,绝不绝食,最后都是一死。”祁念笑盯着她,微扯唇角,“就算他听了你的话,进食以维持生命,也逃不过车裂的酷刑——你还真舍得他被五马分尸啊?” “车裂?!” “还不如留个全尸,对吧?”他邪魅一笑,似善解人意般,弯了眉眼。 从中,她却只瞧出了晦涩的阴狠。 他是恨赵禀的。 恨不得他死。 最残忍地死。 “祁寒,你并非一个思虑不周、只会疯狂胡闹的女子。为何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 祁念笑紧盯着她,目光灼然,似要将她洞穿。 “该不会是‘假痴不癫’,看似弱势无助,实则在迷惑我,想暗中钻什么空子,联络外头的救兵吧?” 她的眸光微微一闪,很快便被鸦睫盖住了。 “我不会让你有机会搬救兵的,”他冷笑一声,“在赵禀死前,绝对,不会。” …… 祁寒被软禁在祁府的三天内,连卫每天都向祁念笑汇报她的状况。 前两日,她都闹着要祁念笑带她去刑部,只是体力早耗得透透的,在连卫的控制下,也闹不出什么大动静。第三日,祁念笑在蔹院看案牍,午间时分,枫芒来报—— “寒姑娘昨天从连拾口中得知,那宋末帝连着几天不食一粒米、不饮一滴水,最后还是狱卒硬给他灌了药和粥,才勉强活到现在,”枫芒愁苦道:“于是寒姑娘也开始绝食了……不管属下们怎么相劝,饭菜递到嘴边了她都不张口,就是吵着要您带她去诏狱,看望那人……” 又整哪门子苦肉计?祁念笑沉默了许久,很不是滋味。 明知她是故意引他前去,明知她心里盘算的小九九。 他还是放下满手公务,立刻过去了。 不等祁念笑迈过南苑的门槛,迎接他的,便是一只摔碎在地的瓷碗。 菜汤浑浊,顷刻间溅满了他衣摆。 他绷着脸色,一抬眸,只见祁寒忿忿坐在桌前,挣扎着想推开连玖。 像一只气得炸了毛的猫,弓着背,呲牙咧嘴,逢人亮出凌厉的爪子。 “大人,您总算来了,”连玖欲哭无泪,“属下尽力了,真的尽力了,别无他法了,姑娘她就是不吃饭啊,还、还打人!您快劝劝……” “都别管我!谁劝都没用!”祁寒别过脸去,咬牙道:“他祁念笑敢关我一天,我便要一天不吃不喝,谁都管不着!” “主上……”枫芒端来盛放菜碟的托盘,向祁念笑抛去求助的目光。 所有人似乎都在等待他的发话。 可他却只是冷笑道。 “枫芒,她不进水米是她的事,她既然不想,那便随她,”狭长的凤眸渗出冷漠的目光,死死锁定在祁寒身上。“她现在不过作势罢了,等她饿了渴了,自然不会再犟。” 枫芒将托盘放下,连玖也松开了按住祁寒的手。 祁寒幽幽地盯着面前那盘餐食。 而祁念笑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许久。 “她可是祁寒啊,”祁念笑冷不丁打破死寂,也不知这话是在对谁说。 “她那么多窍玲珑心思,精明得很,从来做不出伤害自己的蠢事,”阴森的声音渐转低沉,多了几分压迫。“又怎么可能,会用绝食来胁迫别人?” 祁寒扣在桌沿的手指缓缓攥紧。 “我不是成帝,你那套撒泼耍赖的威逼手段,也许是唬住了他,但在我这里,行不通,”他转身背对着她,负手立于原地。“祁寒,你不会把自己身体搞垮的。你想达到目的,自有千方百计,决不会选择最伤害自己的方式。” “枫芒,你听着,以后她的一日三餐无需看管,她要怎样作,都由她去。”他微微偏侧过头,半垂着眼眸。“她若还想活着见到赵禀,怎么舍得先把自己的身体搞垮。”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得背后传来碗筷碰撞的脆响。 祁寒端起了面前瓷碗,面无表情,自顾自开始进食,丝毫不理会枫芒等人的震惊。 祁念笑直等她吃完、把碗重重摔在桌上。 才一言不发地离去了。 …… 然而当天晚上,枫芒又来报。 “不好了主上!寒姑娘撞了脑袋,晕倒了——” 祁念笑猛地站起身,眉头紧皱,“什么?!” “方才没人目睹,属下也说不准,她是因为晕倒才撞了头,还是故意撞头才致晕倒,”枫芒紧张道,“已经让连玖去请来丹溪大夫了。” 祁念笑冷沉着脸,大步流星直往南苑赶。半路碰到背着药箱的丹溪大夫,二人也就匆匆结伴而去。 踏入内室,祁念笑便见她正虚弱地躺在床上,脸色很是苍白。 额前碎发下,青紫肿胀的额角,分外刺眼。 刺得他心绞痛。 一股没来由的气恼与慌乱,顿然充斥在他满腔。 “怎么,祁寒,你真想以死相逼让我放你去见你那姘头?你不要命了?!” 他怒火难遏,厉声呵责中满是担忧与惊慌,“你以为你用性命相挟就能达到目的?!你真以为——你这样就能胁迫我?” 丹溪连忙放下药箱,开始给祁寒诊脉。 “随你怎么想,”祁寒话音虚弱,半阖眸,单手按着自己发胀的太阳穴,“信或不信,我真不是故意的。突然两眼一黑就往前栽去,才磕到了桌角……” 她又冷笑一声:“还有,注意你的用词,讲话放尊重些——他是我丈夫,非你三番五次能羞辱的!” “祁大人,”丹溪小心翼翼地打断,“寒姑娘久经劳碌,休眠不足,又日夜殚精竭虑,心脾阳虚导致气血运行无力,从而晕厥……” “我?羞辱他?”祁念笑一拳砸在了床柱上,恶狠狠地道:“他也配?他都废物成了这副德行,连自己的妻都护不好,竟还能得你如此维护?擦亮眼睛罢!看看清楚他有多无能,少犯蠢——” “究竟是谁不配我称他一声丈夫?”祁寒的声音比他的还要阴冷万倍,“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告诉你,我的郎君有我来疼,他自是值得我为之付出一切。唯他值得,唯有他配。” 就在双祁争吵的同时,丹溪又仔细地布指切脉,眉头愈发紧蹙,“祁大人……” 祁念笑却已听不进去丹溪的话了。 “别给我上演这出生离死别的苦情戏,”他下颌紧绷,眼梢泛起薄薄的红,“他都已经不要你了,只你在自作多情!” “寒姑娘她——”丹溪的嘴唇哆哆嗦嗦。 祁寒亦不甘示弱,回瞪着祁念笑,“我请求你打消意淫。挑拨离间,在我这行不通!” “——已有了身孕!”丹溪颤悠悠开口。
第414章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下) 忽然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内室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寂静,谁也没有说话。只可闻烛芯燃烧时,发出的极细微的噼啪声。 祁寒率先从震惊中回过神。 她撑坐起来,慌忙伸手按在自己腕间,颤抖着探寻脉象。 “虽然脉象微弱,但在下行医多年,不可能诊错……”丹溪说。“寒姑娘,月信可是迟迟未至?近来都没有恶心晕眩的反应?怎自己也没个察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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