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还妄想挣逃,或是偷摸寻死……可别忘了,你女人还在我们手上。祁大人现在没把她怎样,保不准,以后不会对她怎样。 “最后那句,我可没说,”祁念笑站了起来,将酒壶丢回给邬术,砸进他怀里。“你添油加醋。” 邬术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露出一副“我还不了解你”的表情。 祁念笑简单处理了伤,穿好衣衫,便朝着不远处的马车走了过去。 这辆马车,称不上顶华丽,却委实与粗糙的元军格格不入。车窗车帘皆是丝绸锦缎,车厢宽敞,里头的小榻还是紫檀木做的,垫了柔软的貂皮狐裘,生怕给谁硌着似的,就连地板也铺了层厚毯子保暖,任谁光脚踩着都不怕冷。 当然,这些并不是他给自己准备的。 “她怎么样?”祁念笑立在车外,看连玖掀帘而出。 他的话音,即便刻意放得很轻,也依然带了种沉闷的沙哑,像秋雨后的落叶被踩到的沙沙声。 “回大人,军医方才看过了,说姑娘昏睡至今,并非是迷药的效力,而是近来太过劳累辛苦,加之极恸受惊所致昏厥,应当快醒了。”连玖说。 祁念笑闻言,点了点头。他望着那道门帘,眼神略微飘忽。 却也只是默默矗立着,负手在背后。 脚下一动未动。 “您不进去看看?”连玖猜着,他一定很想离近了看着祁寒——无人能比他思念更深、更偏执,恐怕他想着重逢的这一刻,早都想疯了吧——但又为何迟迟不上前呢? 连玖以为,他是不知该怎样面对。毕竟隔了五年时光,隔了新仇旧恨,双祁二人对上面,只会尴尬至极。于是她又说,“姑娘现在还没醒呢,您轻悄悄过去,就在她旁边坐会儿,不会教她发觉的……” 祁念笑没有说话。 终是闭了闭眼,压下翻涌的情绪。 “你们,照顾好她。”他说。 眸如活死人般,空余浑浊与暗淡。 待到祁念笑转身离去,回了帅帐,连玖才将方才的见闻说与枫芒听了。 “好奇怪喔!”连玖掩唇,“那般深爱的人,就与他一帘相隔,也还安安静静地沉睡着呢,他怎就不去看一眼?” 不是想得撕心裂肺?不是爱得死去活来?压抑了五年的孤寂,忍受了五年的煎熬,每天只能靠幻想来填补心里的空缺,堕入疯魔——现在,人就在他身边了,这么近,那么真,触手可及——他却为何回避到了这份上? “听说过,‘近乡情更怯’吗?”枫芒叹气,“有时候,越是极端的思念,就越是……不敢亲眼确认啊……” …… …… …… 三月的元大都,迎来了一场倒春寒。京畿大片大片的农田遭灾,冻死了无数秧苗。 于百姓而言,没有什么比吃不吃得上饭更要紧了,谁管朝廷里又有什么幺蛾子?也就鲜少有人在意,前朝末帝被羁押回京、亟待处斩的消息。 蓝瓦白墙的皇宫内—— 哐啷!祁寒袖子一挥,桌上的东西全被拂了下去,摔得碎片四溅。 “您这是做什么啊?快停手,停手,别再摔了!”宫人们大呼小叫,想围簇上来制止她的“撒泼”。 “我再说最后一遍,我,要,面,圣!”祁寒攥住花瓶的细颈,情绪激动,“我要见铁木尔!他凭什么把我关在这里,他人呢?!” 宫人急道:“陛下是谁说见就能见的?姑娘别为难我们这些下人!您在这宫里,好吃好喝的不行吗?非得瞎折腾——嗳!快放下——那是西域的——” 伴着她一声冷笑,花瓶被高举起来,狠狠地砸在了地板上。 “告诉铁木尔!他再不来,我就把这宫殿全砸了!还要一把火烧了他的大明殿!” 且说祁寒自昏迷中苏醒,一路被连卫软禁北上,任凭软硬兼施都无法逃脱,更套不出她丈夫的消息。等到了大都城,又被莫名其妙地直接送入了皇宫,被层层看守着无法行动,与外界彻底断了联。 统共一个月的软禁,郎君又生死未卜,她不疯都奇怪罢! 最后,祁寒闹得筋疲力尽,吼得头晕目眩。 好在总算惊动了成帝。 当她看着曾经不着调的那人,容貌体形未有多少改变,如今穿着祥云纹龙袍,在内侍的拥趸下、急忙忙迈入宫殿…… 真有种怪异的感觉。 “哎呦喂,祖宗啊,你这是作甚?”成帝苦笑着过了来。他没摆什么帝王的架子,轻松熟络得,就像很多年前那样,却又胜过很多年前。 “关我在这儿作甚?”祁寒气得牙痒痒,“我又不是你的后妃!” 成帝连连摆手,道:“谁也没说你是啊。朕和祁卿商议过了,为防国师暗害,把你放进內苑里保护,是最稳妥的办法。” 她的丈夫是前朝反贼之首,她本人又是曾逃脱死牢的“嫌犯”,如何处置她,自然在朝中颇受争议。 成帝之所以能确定宫廷安全,便是因为,怯薛军已不再为国师掌控、早被大换血了。成帝利用皇后的外戚,这些年削了国师太多权。 祁寒略有耳闻,成帝这位皇后颇具野心,行事厉害,隐有干政的兆头。 但她现在根本不关心这些。 “我丈夫呢?”她焦急地问,“你们把他怎样了?!” 成帝斟酌了一下措辞,神情变得微妙。 “朕不喜欢冲突,本以为,能和衷共济的,”他说,“朕好言相劝过宋末帝,若他当众宣布投降,带兵归顺我朝,且对前朝遗民承认我大元是为正统,压制住那些起义的暴民……朕保准儿放过他,甚至能给他在朝中谋个官职,也不屈才……”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祁寒冷冰冰打断了。 “做你的黄粱大梦罢,”她嗤之以鼻,“他就算是死,也决不会弯下脊骨。” 祁寒始终记得,她的郎君曾如何坚定地说——人可以死,国可以亡,然民族的脊梁不能折。没有脊梁,民族就垮了。所以她其实也明白,摆在赵禀眼前的,从来只有一条路。那不止是他作为末帝的气节。 更是作为一个汉人的气节。 “一个被窝还真睡不出两种人,”成帝半开玩笑,半冷笑道,“赵禀也是这态度,那没辙了。六日后,他将被处死。对不起啊祁寒,朕是大元的皇帝,不可能留着个祸患。” 要么屈从保命,要么成全气节,二选一的道理,谁能不晓? 祁寒沉默着垂眸,紧咬下唇。 “至少能让我去看看他吧?” “恐怕,不行呢。” “为何?!” “他乃朝廷钦犯,被关在死牢里严密看守,哪儿有亲属探望的道理?” 成帝笑意淡漠。 祁寒瞪着他,浑身都在哆嗦。 “陛下,我从前帮过你那么多次!就这一次——让我去看望我的丈夫,都不行?!” “祁寒啊,朕理解你的心情,”成帝虚伪地叹息,“可是,国有国法,法不容情,别拿你我的故交之情来压我,让我枉顾——喂!你干什么!放下那盏琉璃灯!很名贵的啊!!” 一连串儿的破碎声,哗啦啦响彻了整间宫殿,紧接着,又是几件东西摔碎在地的声音,宫人们奔走阻拦,殿内乱成一团糟。 “别动朕的玉珊瑚!祁寒,你冷静点!你——你把剑放下!” 冰冷的剑就被她架在自己脖颈上,祁寒双手握着剑柄,毫无惧色,一副要自刎的架势。 被抢了佩剑的侍卫吓得跪倒成帝面前,战战兢兢。 “让我去见他!”祁寒嘶吼一声,怒瞪着成帝,“不然我现在就血溅你龙袍!死了也要化做厉鬼带走你!” 剑刃划破玉白的肌肤,留下血痕。 “放我出去!我要去见他!!!” “好说,好说,”成帝慌忙伸出双手,“你别冲动,什么都好说……” “别糊弄我!请陛下即刻拟旨!许我能入刑部!”血痕又多了几条,鲜红的珠子滴落地毯。 “你先把剑放下,咱们好商量!” “谁跟你商量?没得商量——” “好!” 成帝拍着胸口顺气儿,终于松了口。 他回瞪祁寒,没好气地道:“答应你还不行?去吧去吧!真是麻烦!你疯了,疯了……几年不见,竟成这般疯妇了……”
第412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四) 刑部诏狱的最深处,传来一阵狂风般的咳嗽声,带着回声,如同利刃一样捅穿了祁寒的耳膜。 她三脚两步闯下台阶,想冲过去,却被狱卒拦住了。 “何人擅闯——啊!”狱卒头子看到了祁寒身后的龙袍,吓得啪一声跪叩在地,“圣汗!参见圣汗!” 祁寒回头瞥了一眼,目光复杂。 来时的路上,她就问过成帝,何必大张旗鼓地亲自前来牢狱?直接传个旨,派人带她来不就得了? 然而成帝解释说,这趟是以“皇帝提审钦犯”的名义前来,是为了掩盖“祁寒探夫”之实,否则会被有心人指责帝王“偏袒反贼”。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心眼子多。 祁寒毫不客气地拆台。 “你自己过去吧,”成帝望着污浊的牢狱,实在装不下去一点儿,嫌弃捂鼻道:“快些见完了,快些随朕回去,别耽误太久,枝外生枝。” 没等他话音落下,祁寒便已提起裙裾,快步冲向了最里间的牢狱。 “郎君——”她焦声呼唤。 却是猝然掩住了嘴巴,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心仿佛被撕裂成碎片了,每跳动一下,都是不堪言的苦痛。 囚室昏暗阴冷,肮脏而充斥着恶浊气。他就无力地倒在一层茅草上,衣物早已破烂不堪,斑驳的血与泥渍混杂着附在身上。 他紧闭着眼,看上去虚弱至极,呼吸微如游丝,浑身消瘦得仿佛只剩一具干枯的骨架、一身薄薄的皮囊。敞开的衣领下,胸膛嶙峋得可怕,连一条条肋骨都突兀可见。 已不成人样了。 ——那是她的丈夫啊! “郎君!郎君!”揪心的泪倏然砸落,祁寒双手抓着铁栅栏,一瞬间仿佛丢了魂儿,什么都顾不上了。“郎君——”她凄厉地一遍遍呼唤着,身子就这么沉了下去,呼地一声跪坐地上。 监牢内,蜷缩着的男人动了动。 借着微弱的光,她看到,他缓缓睁开了眼。即便是历尽摧残、气息奄奄,那双桃花眸仍旧澄澈如初。 “……寒寒……” 他轻喃,干燥的双唇满是裂纹,毫无血色。 盯着她瞧了好几瞬,赵禀才忽然反应过来,这并非幻象啊。 “寒寒?你怎么来了——” 他像是突然被灌入了一股力量,挣扎着爬坐起来,本能地想要奔向她。 一声痛苦的闷哼,是随着铁链铿锵的撞击声一起传来的。赵禀重重地栽回了地上,狼狈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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