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沧笙惊得合不拢嘴。 逐世低着头,轻轻擦去祁寒面颊的泪痕。 “我不知药效有多久,说不准,她一会儿就醒了……我快些交代,” 说起这药包,还是许多年前,他和祁寒迷晕守卫逃离皇宫时,她塞给他的。多余下来的,他一直没舍得丢,就藏在佩刀的机关里,保存到现在。 “等外头雪小了,你们就带她下山。若风雪仍大,就小心地躲在这里,做好隐蔽。少我一人,存粮也还能再多撑几天,” 逐世站起身,缓慢地抱拳:“往后……我的妻子,还要拜托二位多加照顾。这些年,多谢你们始终追随……赵禀感激不尽。” “那公子呢?”魏予问。“公子要去哪里?” 逐世提起佩刀,直朝岩洞外走去。 “去会会祁念笑。能引开最好,引不开,就拼个你死我活,” 他与祁念笑,只能有一个活下来。这才是唯一的解。 冷风卷着雪丝吹过,他的鬓发与眉毛,很快便被落雪染白。 “元廷要的,是我的命。一切因我而起,也该在我这里结束。” …… …… 雪花大如鹅毛,狂躁般随风飞舞。 祁念笑眯起眼睛,望着山峦间那道越来越近的人影。他冷笑一声,抬手示意亲兵停伫,也示意随行的枫芒不动声色。 自己却缓缓握上了冰冷的刀柄。 “她呢?”隔着数十尺的距离,祁念笑问道。 “与祁大人无关。”逐世淡淡回道,“赵某今日,想再与祁大人达成一个协定。” 祁念笑却自顾自道:“你可知,为何你们往哪儿逃去,我都能很快找到?因为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祁寒。好比今昔,我猜,以她的性子一定会选择从南麓撤退——尽管冒险,但她从不怕冒险。” 逐世的脸色沉了沉。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别费力气了。只要我想,就不会让她从我身边逃掉。而你,宋末帝赵禀,该去殉你的道,绝非继续苟活。”祁念笑拔出剑,兀自盯着锋利的剑刃。 刺骨的寒风席卷而来,打在每个人身上。 “不如今日决一死战,”逐世亦抽出兵器,与他四目相对,“还请祁大人,像个男人一样与我决战——只你与我。” 祁念笑皱眉蹙额,“你什么意思?” “若我赢了,我只要祁大人的命,”逐世继续道,“若你赢了,便割了我的项上人头回大都复命。但是,不论谁赢,都请贵方就此收手,放过她,还她自由。” 祁念笑仰头望天,呼出一口白气。 他嘴角抽搐着,像是听到了此生最大的笑话。 “第一,我不可能再眼看着她离开,第二……”他冷笑如冰,看向逐世受过伤的脚踝,“只有我赢。” …… 剑光闪烁,带起一片晃眼的雪沫。每一次的相击,都传来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风雪中碰撞出一串串火花。逐世铆足了劲,一刀捅向祁念笑的肋侧,却被对方巧妙地格挡了住。紧接着,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一剑,直割向逐世的喉咙。后者踏着湿滑的积雪,重心不稳,身形一晃,险而又险地避开了这杀招。 朔风凛冽,时间在流逝。逐世伤病未愈,已开始觉得吃力,加之对方又似不要命地猛烈攻袭过来,招招带了狠绝的杀意……突然,一剑刺中了肩膀,吃痛之下,逐世的刀法变得凌乱,被逼得步步后退…… “噗呲”一声,有些闷,是剑刃穿透骨肉的声响。胸膛随之被人狠狠一踹,身体向后栽倒。 天旋,地转。 冰冷的雪花飘落进眼睛。刺痛而麻木。 他仰面倒在了雪地里,脸色苍白,喘息着,努力想要再爬起来,浑身的剧痛却让他动弹不得。 睁眼只见,祁念笑持着滴血的剑,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去殉道罢,赵禀,”他目光幽幽,“别挣扎了。” 遂扬起了握剑之手。 第零章 【大结局】隔岸迢迢(下) “郎君!!!” 雪虐风饕,沉云喑哑,山巅遥传来祁寒撕心裂肺的高喊,那是她在竭力呼唤她的丈夫,声声凄厉,于皑皑雪山间回荡。 她的身影只一映入祁念笑眼帘,便引得锥心刺骨的痛楚,远胜过风雪凛冽、高原苦寒。 祁念笑舒展开僵硬的指节,手中长剑不痛不痒地砸陷雪地。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十几步。 但见祁寒步履蹒跚,脸颊冻得通红,鼻尖与眼眶更甚,乌发在冷风中凌乱飞扬。她一手托着肚腹,就这样摇摇晃晃地直奔而来,几次险些滑倒。 艰难地转过脖子,逐世怔然凝注着愈发奔近的她,颤抖的双唇蠕动开合,不断溢出血沫。他挣扎着想用手肘撑起身子,却是徒劳,后枕重重砸回了冰雪。力气,像是随着血液一起加速流失了。阴冷刺骨,哪里都是阴冷刺骨,这阴冷仿佛要把他浑身碾碎斩断,哪里都是痛。 “……寒寒……你为什么……为什么会……” 祁寒哭着冲到他身边,跪坐着抱紧了他的肩,泪好似决堤的洪流哗一下淌落,红痕很快便风干在了发皴的面颊上。 “傻子!”她蹙眉轻喝一声,手却轻柔地摩挲他的脸,爱怜般擦去斑斑血迹。她盯着他,蓦然破涕成笑,“都过多久了,那药包受潮,可还能有多少药效?”以为这样就能将我迷晕再转移?我的郎君啊,你怎傻愣愣的。 雪花迷蒙了逐世的视线。胸口剧烈地起伏,他躺在她怀中,喉咙鼓动着,终是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流泪哽咽。 “寒寒……对不起……我……不想害了你……” 我情愿你恨我,怪我,恼我,骂我,失望地离开我,哪怕自此遗忘我。 也不愿让你,为我而受苦,因我而受难。 “究竟什么才是害我!” 祁寒极力压抑着悲伤。 “自以为是地决定了我的余生,让我没了丈夫,我的孩子没了父亲?给我一场此生都不能释怀的生离死别?我想要的是什么?我需要的是什么?”她抹了把眼泪,凄声道:“只是陪在你身边啊!” “我们是至死靡它的夫妻!既能同甘,怎就不能共患难了?不论前路多艰,我必与郎君共赴之。我是一定要与你一起的!不能同生,那就共死——别想着推开我,别总留我一人——” 她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碎般崩溃道: “我只有你了啊!” ——我只有你了。 不远处,祁念笑忽然垂首阖眸,挥袖转身。双手僵硬地回背身后,只留了冷戾肃杀的背影对着众人。 无力,绝望,茫然无措。 个中滋味源源不绝地袭来,直教他眼前发黑。 可他又能怎样? 他还能怎样。 他像是沉吟良久,适才做出了什么决定。理智与私欲缠斗,终是一方占据上风。 他仍紧攥拳头,青筋在酷寒中愈发狰狞。 “枫芒!”他厉声喝道。 枫芒躬身,斜睨了一眼雪中紧拥着的眷侣,唯唯诺诺地走近祁念笑。 却见他从怀中拿出了什么,手肘只僵持了一瞬,便毫无犹疑地伸展,将东西递给枫芒。 风雪呼啸过耳,待枫芒看清那物什,神色由茫然瞬转为惊恐。她显然会意了,却委实不敢遵从,手足无措地杵在那里,目光于双祁之间飞速摇摆,惶惶难安。 他见枫芒不动,便再次抬手示意。 于是枫芒快步向祁寒,踏着沙沙的雪,顾不得脚下颤巍,直将那东西扣在她手里。 冰冰凉的触感令祁寒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递到她掌心的,是块沉甸甸的令牌。 枢密院正一品知院令! 祁寒握着这块镶金铜牌符,呆呆地一动不动,瞳孔却是猛地惊颤,简直无法相信眼睛看到的一切——这,怎么可能? 她还沉陷于极度的错愕,又听得祁念笑哑声开口: “南麓虽无兵防守,然势险近乎难行。宣政院尚未抵东侧,我派人护送你们东下,只待出雪山口,誓必……不再追缠……”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缥缈传来,如漫天风雪,如沉云雾霭,如磨淬的烟霞——万般地不真实。 “此后路途,你持我这枢密使令,凡遇关卡,必无人敢拦阻。” 他极力矫饰着溃败不堪的内里,一字,一句,说着本不可能由从口中说出的话。随后让枫芒将装了银锭的小包袱塞进祁寒怀中,算作赠予的盘缠。 他还在强撑,在按抑着。 凭借他仅存的最后一丝清醒。 ……走吧,祁寒。 趁我还未反悔。 趁我还能勉强维系理智。 趁我还能于阵阵嗡鸣声中,挨过这近乎窒息的痛苦…… “长兄!” 颅腔内的嗡鸣于一瞬间激越,祁念笑鲜少如此失态过,诚然目眦欲裂,不敢置信般猛回过头。 他正对上了她的眸子——这是时隔多年来,她第一次认真望着他——没有幽怨愤慨,没有毫不在意,再没有复杂的情绪。 祁寒护着隆起的肚腹,缓缓撑膝起身。 她平静地与他相望,隔着天地素霜,像是隔着迢迢迤河;两岸皑皑无际,那是他再无法横越的长壑。 “祁寒,拜别长兄。”长睫盖住了她的眸光。她毕恭毕敬地抬起双臂,握着令牌,拱手端与肩平齐,然后缓缓躬躯行礼。 一如十年前,大都长街,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祁寒拜别长兄。 字字清越仿若仍驻心头。 ——拜别二字可不是这样用的。若非再无相逢时,万不该乱讲。 半世浮华此刻都似过往云烟,唯独回忆讥讽地鞭笞着他。 他就这样看着她,看她搀扶起她的丈夫,看她对那人柔声细语,看他们紧紧依偎前行,然后看她的背影愈发遥远。 不知何时,大雪已覆掩了脚印,封盖了她行过的所有路途。雪层越积越厚,像纯白无暇的绒毯,平整得,仿若未曾来过人。 而他仍矗立原地,木然如雕塑。 ……没有了。 再也没有了。 再也……见不到她了。 这句话像雷鸣电闪出现在他脑海里,只一瞬间,便激起万箭攒心。封闭着的感情沛然爆发,如遭业火燎烧的棉花海,以最迅疾、最惨烈之势,被摧毁得一塌糊涂,空余极致的残破凄凉。 ……不。 不要。 不要这样……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涌出眼眶,一发而不可收拾。又几乎是一瞬间凝成冰霜。 他迈开脚步,疯了似地冲往她离去的方向,跌跌撞撞,再也顾不得任何。意志崩裂瓦解,此刻的祁念笑已全然失控,只想用尽浑身力气狂奔追赶。片片雪花飞旋扑面,像有千万把冰冷的小刀割在皮肤上——剖心刺骨地疼。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06 首页 上一页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