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寒默默将信件揣在怀中,心里堵得慌。 人命之关天,在有些不配为人的人眼里,只是那样微不足道,比不上黄金珠宝,比不上权力地位。 如果一切到此为止,祁寒真的会感天谢地。 然而事与愿违。 离开时,他们误打误撞闯进了一间密室。 说是密室,这里倒更像是一座宏大的祭坛! 逐世环顾四周,表情逐渐凝固。 “若我没猜错,这是个很古老的献祭法阵,”他的眉头越蹙越近,“我曾从古籍上读到过,这种巫蛊法术要用人命作为祭品。地上的鬼画符是用黑狗血涂的,是一种恶毒的诅咒;顶上吊着的白布帛,是缚灵帛,搭成网状,用来困住亡灵,让他们不得往生。被献祭的魂魄,将永远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游荡在阴阳两界间,俗话称,不得好死。” 祁寒却在这时瞧见,祭坛正中央的桌案上方,悬挂着一副挂画。 三足鸟,黑鸦展翅,血色太阳。 “公子,你看这是什么!”她不由得头皮发麻。 “金乌化日。”逐世脸色愈发难看。“我们好像找到了幕后主使的巢穴。” 就在这时,他凭借极佳的耳力,听到屋外有声音传来。 “有人来了,”他咬牙道,“此地只有一个出入口。” 祁寒心中涌起一阵恐惧。她眼尖地发现祭坛旁有个一人高的立柜,想去拉开来,却发现柜门被死死地锁住了。 “公输先生的钥匙。”逐世轻声提醒她。 “对……”祁寒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的手不住地发抖,怎样都无法对准锁孔。 屋外之人的交谈声越来越近。逐世连忙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耳语一声“得罪”,捣鼓了四五下,总算将柜门打开。 就在他们一齐躲进暗柜的下一刻,有人推门而入,进了密室。 透过柜门缝隙,一双精制的靴履出现在祁寒的视野里,一步,一步,慢条斯理。 那人身披一领墨色斗篷,戴一副面具,那面具像是由纯金捶拓而成,做得踆乌模样,在幽暗的光影下显得阴森狞恶,一眼望去,令人生畏。 跟在他身后的,正是汴梁府同知! “大人,您可得好好说一说达鲁花赤,”同知对着金乌假面人点头哈腰,“下官早言明了,那个公输甲留着还有用!可是达鲁花赤一看他揭穿了验粥之事,担心他追查下去会把事情闹大,也不跟我们商量,直接就让人去灭口,这合适吗?” 暗柜中,逐世与祁寒交换了惊诧的眼神。 好嘛!原来达鲁花赤也不是什么好人,昨日验粥时,他和同知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却原来都是金乌假面人的手下,达鲁花赤说要禀报赈灾作假之事,不过作戏罢了。 祁寒捂着心口,低声唾弃:“呸!这些坏东西沆瀣一气,大发国难财,受苦受难的只有灾民百姓……” 逐世竖起食指在唇畔,示意她仔细听外面的交谈声。 “我们的计划,不能容有一丝纰漏,现在可不是互相埋怨的时候,”金乌假面人点燃了祭台上的蜡烛,声音像结了冰:“既然你想留着那个机关师的脑袋,那就把他看住了,别放出去走漏风声。” “是,下官明白。”同知点头如捣蒜。 金乌假面人手持一支白狼毫刷子,蘸了殷红的黑狗血,挥笔在黄纸上画出复杂又可怖的符文。 “大人,下官不解,”同知好奇地瞪大了眼睛。“您教我们倒卖赈济粮赚大钱,自己却分利不取,那您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呢?” 金乌人将燃香插在炉中。 “为了死人。”他半戏谑半得意,毫不避讳地说着:“这座城内,死的人越多,越好。” 同知紧张地吞咽口水,大气都不敢喘。 “看得出来罢?这是一个起死回生术的阵法,”金乌人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很古老的献祭仪式,只有以惨死的亡灵作为祭品,法术才能生效。” “所以,我需要大量的死人魂魄,不久之后这里还会死更多人,几千,几万,几十万,都在鬼门关外,排着队来给我献祭。这座城池,是个多么完美的祭坛啊……”金乌人狞笑着,将黄符纸贴满祭台。 暗柜中,祁寒早已大惊失色。 她指节冷僵,颤抖着牵住逐世衣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难道,难道,被献祭的,被诅咒不得往生的,是,是汴梁路所有惨死的灾民,是他们的魂魄……他们活生生的命,被当成了操纵巫蛊之术的……祭品……” 暗柜外,同知自觉不该打扰,于是恭恭敬敬地退下。 只留金乌假面人独处于这间密室里。 他仰望金乌化日的画卷,摩挲着一顶元族女子才会佩戴的玛瑙额箍,口中振振有词。 “南宓,我们很快会再相见的……”
第85章 【特别篇】汴梁夜未央(十一) 没过多久,金乌人似是忘记了什么东西,匆匆推门离开。待人走后,祁寒与逐世才敢从暗柜里出来。 祁寒先疾步小跑到密室门口,见门并未从外面落锁,适才松了口气。 “公子,我们快走吧——”她一边说着,一边回过头。 却见逐世凝望着祭坛法阵,对她的话语无动于衷。 “……公子?”祁寒隐隐约约猜到他在想什么。他在悲愤,为这荒诞的现实,为这昏暗的世道,为这汴梁城里的每一个生灵。 逐世没有回答她。 他阴沉着脸踏上祭台,扯下墙壁上挂着的金乌化日图,咬着牙将其撕碎。 祁寒张望了一眼门口,难掩心中忧惧。 “逐世,鬼神谶纬都是无稽之谈,我们拿了贪腐证据就撤吧!莫理会这劳什子献祭阵法——” “世上无鬼,鬼在人心。”他像是在压抑着极致的怒意。 “你别冲动,别忘了我们来这儿的目的!”祁寒焦急地攥紧拳头。 逐世终于回过头,悲恸的眸光猝不及防撞入了祁寒的眼帘。 “我怎能眼睁睁看着有人拿无辜的百姓作为献祭?几十万条人命,何其冤枉!他们是谁的父母,抑或是谁的子女,他们原本可以安稳地活下去,却在这场人为造就的灾难里,以最痛苦、最绝望、最惨无人寰的方式,活活饿死,渴死,或者相食被食。死了之后,就连灵魂也不得安生往生,还要被当成祭品轻贱,献祭给根本就不存在的‘神灵’,凭什么啊!” “来不及了,那人不会离开太久,再耽搁下去,我们就走不掉了!”祁寒是真的急了。 她不知道逐世为何这样犯轴——明明看上去少年老成,明明温柔得无棱无角,遇到这种事怎么比她还犟? 逐世低眸看着脚尖。 “这些只手遮天的权贵,他们草菅人命,贪赃枉法,我又凭什么让他们遂愿?”他双眸猩红,清润的嗓音此刻沙哑无比,蕴含了太多情绪:“哪怕鬼神之说是假的,献祭法阵是假的,可枉死的人命是真的!有人心肠歹毒、利用亡灵开坛做法,也是真的!” 话毕,他带着满心愤懑,转身便掀翻了炼炉,随着“哐当”一声巨响,炉子重重砸在地上,滚了小半圈后,灰烬猝然泼洒而出。 出乎逐世意料,他刚一回眸,但见祁寒走上前来,二话不说就抱起供桌上的香炉,用力砸向了半人高的水缸。 缸体豁口,清水倾泻而出,冲刷着地上的黑狗血符文,清洗掉了那些对无辜黎民的诅咒与诬害。 她满目平静,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陪着他一起毁坏阵法。 他怔然侧目,望着她的所作所为,心知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支持他的理念。 鼻尖一酸,喉中一哽,逐世忍了忍想冲上前拥抱她的冲动,转身扯下高悬的缚灵帛,投入火盆里。 血符咒被洗乱,青铜鼎被推倒,火苗高高地窜起,祭坛上一片狼藉。 “来了客人啊……”一声阴鸷的冷笑倏然传来。 祁寒的肩膀猛地一抖。 金乌假面人不知何时已然返回,此刻就站在这间密室唯一的出口处。 逐世神色顿变,下意识拉过祁寒,让她往自己身后躲。 “谁派你们来的!”那人磨牙凿齿,恨不得将这两个不速之客扒皮放血,“瞧瞧你们,都干了些什么好事——我的仪式都敢来搅乱?嗯?” “阁下都敢利用天灾枉害无辜人命,还有什么是我不敢的?”逐世眼底升腾起火焰,右手慢慢移至后颈,握住了背后的剑柄。 “很好,”金乌人拍掌冷笑,“我不介意往这场献祭仪式里……多加两个祭品。” 随着他一招手,密室内瞬间涌入一众锦衣死士。他们每个人都罩着铁质鬼面,手持似钩的弯刀,刀刃凛凛泛光,又如流星锤一般收放自如…… 弯刀鬼面死士! 是当初埋伏在仙音阁的…… “当心!”逐世一把将她护在怀里,生生用手臂打开了飞来的冷刃。 刀子割穿了衣袖,割破了皮肉,逐世闷哼一声,回旋一脚踢向靠近的死士。 鬼面死士被他踹飞,惨叫了一声,捂着腹部砸在一旁的供桌上,却突然觉得这一幕仿佛似曾相识,直愣愣地盯着逐世,又看了看他拼命护着的祁寒。 然而此刻,逐世明显顾不上去琢磨这些细节。 犀利的剑风源源不断来袭,他以一人应对训练有素的大批死士,本就有些吃力,现在还须保护祁寒不被伤到,自己便挨了不少刀子,臂膀与腰背上鲜血四溢。 打斗中,火盆倾翻,点燃了无数布帛和符纸,整个祭坛瞬间陷入肆虐的火舌里。 方才被踹翻的死士已经爬了起来,绕到了逐世的视角盲区,手腕一转,一刀刺向逐世的后背!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祁寒惊恐地看着那死士偷袭,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本能地缩在他肩头,闭上了双眼。 逐世反应得及时,单手环着她的腰,迅速聚力在空中转了一圈,手中剑锋割穿了另一个人的脖颈,与此同时,一个横踢便将偷袭他的死士撂倒。 死士一头撞上了乘放玛瑙额箍的玉台架子,力道之大,竟直接将那配饰撞飞出去。 玛瑙额箍在空中翻转了一圈,直直地朝向大火中坠去。 “别——”金乌人在那一瞬间慌神,他本能地伸出手,趔趄着冲过来。 逐世眼瞧着那额箍坠落在烈焰里,火星迸溅,发出哔哩啪啦的爆裂声。 金乌人探出去的手,徒劳地在火里一捞,却连个残渣都寻不见。纵使看不见容貌和神情,也感受得到他此刻有多么窒息绝望。 火海汪洋,空气被炙烤得滚烫,烧焦的臭味刺鼻冲天,令人几乎无法呼吸。 说时迟那时快,逐世一把拽起祁寒——这次顾不上再说“得罪”——紧紧牵住她就往门外狂奔。趁着幕后黑手此刻的注意力只在那玛瑙额箍,这是他们唯一逃生的机会,恐怕连多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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