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就连枫芒也不能信任。 无法排除最可怖的一种境况——如果枫芒才是国师的眼线呢? 枫芒是连卫之首,是他唯一的近身随从。 枫芒最掌握他的每一步筹谋,每一处细节。 枫芒最明白他的弱点,尤其知道什么能将他一击毙命。 枫芒是他全部计划的执行者,最有可能从中作梗,动些手脚以让国师来敲竹杠。 “主上,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枫芒还不知祁念笑在心中腹诽了她多少,只面露担忧道:“连陆曾给寒姑娘的药坊帮过忙,不过最近一年调回了府上,与姑娘再无甚交集,短时间内应当构不成威胁;连柒可与寒姑娘日日来往,深得信任,就相当于……手里攥着姑娘的命啊。” 祁念笑想了想,“不要声张,密切监视此二人的动向。但凡他们敢有什么动作,立刻禀报。” …… 夜里,祁府。 祁念笑直等到夜深人静,避开了所有手下,悄悄翻过了南苑院墙。 他穿过杂草丛生的小径,一步一步,行至主屋的后窗附近。 突然觉得自己像做贼。 多么可笑。 不敢出一丝响动,不敢让月光把自己的身影投映在窗纸。 不敢教谁发现。 他站在后墙与外墙之间的夹道里,站了很久。 屋内传来祁寒持续的咳嗽声,每咳一下,都像是刀剑往他心口戳。 她近来生了一场病,咳疾始终不得痊愈,整夜整夜犹如撕心裂肺,像是要把心肺气道都咳出来了。 祁念笑伫立窗外,倚着墙壁,听着她痛苦的喘息声,内里备受煎熬。 隐约听得正门被推开,好像是欢儿进去了。 “姑娘,我买了些川贝枇杷浆露,你喝一点,润润喉咙,也能止咳……”欢儿说。 祁念笑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听到祁寒费力地开口:“这么晚了……你上哪儿买的……” 不由得苦笑一声。 川贝枇杷露是他跑了十几条街、挨个敲开每家医馆的门,最后才买回来的。 但是他不敢亲手拿给祁寒。 没脸见她。 方才祁念笑拿枇杷露给欢儿的时候,欢儿那神情,仿佛在看着什么苦大仇深的敌人。 他知道下一瞬欢儿就会脱口而出些什么怨愤的话。 于是抢先开口。 “川贝枇杷于止咳有奇效,尽快给你家姑娘用上。” 欢儿愣了愣,竖起眉毛,似是仍想怼上他几句。 “别说是我买的。”祁念笑再次抢先道。 “你——” “也别说我来过。”他嗓音干涩。 将欢儿所有骂词都堵了回去。 …… 时间回到现在。 屋内,祁寒似是乖乖喝下了药。 急促持续的咳声终于缓了下来。 后半夜,她安静了许多,兴许已带着绵长的呼吸入睡。 祁念笑一直站在后窗外,没出声,也没动。
第222章 鹬蚌(下) 扎散最近有些春风得意。 跟对了主子,上头过得好,他也跟着沾光,官运那是一路亨通。 从刑部尚书擢升到中书平章,扎散本以为这已是莫大的荣幸了,哪知国师给他升职仅是做个跳板,更重要的,是为了方便他下一步的改任。 至元二十九年九月初,扎散入职枢密院,担任正二品副枢,掌天下军马征戍。 满朝哗然。 大元建朝不久,中央各机构的职位设立还不够完善,国师借着这个由头,在从二品枢密副使头上加设了新的副枢职位,借机将扎散安插进了枢密院。 于是扎散摇身一变——哪怕他只是个文官而非武将——既登了军机要处的高位,也能整天发号施令、耀武扬威了。 扎散上位后,依照国师的嘱咐,没少给枢密院原先的一把手祁念笑穿小鞋。 他独揽大权,让祁念笑的职能落了空,再无法干涉军内决议。 扎散其实根本就不懂枢密院的内务,不懂治军更不懂决策。 但这些一点儿都不重要,反正啊,有的是人跟在他后边给他擦屁股。 任职初期,令扎散感到意外的,是祁念笑的态度。 他不再锋芒毕露,而是尽可能地藏拙、甘心做小伏低。 用尽一切手段,巴结讨好国师党,该放权就放权,特别会来事儿。 跟从前的态度相比,简直大相径庭。 仔细想想,确实有些蹊跷。 但扎散的疑虑很快便被打消。 因为就连国师也认定,那祁念笑就是个见风使舵、投机倒把的家伙,本就成不了气候——他会弯下腰杆儿,对强权低眉顺目,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那就是个没什么骨气、只想保命的宵小。 既然祁念笑费尽心思吹捧他,那扎散也没脾气了。 他十分享受这种压人一头的畅快之感。 如果一切事宜都能这般随他心意,扎散可就烧高香了。 事实上,飞黄腾达的不止他一个。 庙堂上最忌讳的,就是那些个跟你不对付的同僚,与你一起给大人物做事,跟你抢食儿,还在背后给你找不痛快,最后再咬死不承认、让你恨得牙痒痒却又拿他没辙。 在扎散眼里,桑戈就是这样的同僚。 桑戈调入御史台,也是国师的授意。御史台是中央唯一的监察机构,只要牢牢掌控住这里,相当于蒙上了朝廷的眼睛。 桑戈地位水涨船高,为人自然也比以前更加贪腐。他仗着自己当了御史台的长官,便是广收贿赂,将御史台变成了“拿钱办事”、法规“形同虚设”的“钱庄”。 不过这些都还碍不了扎散的眼,跟他扯不上啥关系。 扎散气的,是桑戈本可以像他一样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当个门面——可桑戈却非要行御史台的本职工作、查封了扎散私设的酒肆。 元朝的官员也是可以从商的,扎散名下就有许多家酒楼店面,盈利颇丰。 其实桑戈自己也从商,但他与扎散一直存在利益冲突。 现在得了势,随便寻了个借口——说扎散的酒楼规模违律、不符合朝廷对命官涉商的规定——然后就不打一声招呼,查封了扎散手下十几个店铺。 这不是见不得别人好,还能是什么?! 有这样一位“好同僚”,扎散肺都快气炸了。
第223章 鸿门(上) 至元二十九年九月中旬,秋高气爽,天朗气清。 恰逢枢密副使祁念笑,于祁府宴请文臣武将,与会者还有成王殿下。 凡高位臣子设宴,大都为谄媚奉承,昭示忠心,这也是众人心照不宣的章程。 谁都猜得出,祁念笑此举是要投诚新任副枢,扎散。 穷奢佳宴会,华侈难具陈。 月上梢头,筵席已过半。 “今日祁卿设良宴,一为与诸公同乐,二为贺扎散大人升迁之喜。”成王坐在首位,按惯例说着客套话。 祁念笑自筵席开始便如噤声一般,只是自斟自酌,这时作为东道主,理该接过成王的话题。 “恭贺扎散大人,”祁念笑敛首低眉,高举着酒樽,毕恭毕敬道。“大人德高望重,雷厉风行,是该得朝堂重用。” 他顿了顿,微蹙眉心,像是不经意提道。 “说起来,近日朝中多有改官,扎散大人由中书平章改任枢密副枢,而桑戈大人则拜为御史中丞,下官本应一同宴请二位长官,但……下官早年曾对桑戈大人冒犯得罪,对其多有不敬。今日疏忽,漏请了他,恐为桑戈大人误解,往后还请各位大人替下官多美言。” 扎散手中摇晃着酒樽,此刻早已是酒酣耳热,闻言顿生恼意,胡言乱语起来。 “那桑戈,实在猖狂!广收贿赂,掳掠妇孺,他也能,能,迁御史中丞,滑天下之大稽!” “下官惶恐,敢问二位大人是否存有误会?”祁念笑似是闻所未闻,霍然作瞠目结舌状。 “副使有所不知!桑戈小儿,仗着背后有弘吉剌部撑腰,他处处与爷作对!他自己开的商铺也违了规,凭什么查封我酒楼?!抢了老子看上的妓,还砸了老子的场……” 扎散越想越气,仰头灌了杯酒,口齿不清,开始揭桑戈老底。 “哼,我听说啊,当初李庭,就是桑戈故意给害死的。咬舌,根本不致命,是桑戈故意不让人救治,还用酷刑折磨,把人活活折磨死了……不然,那种连圣汗都要敬三分的老臣,又怎么会,下场那么惨啊,哈哈哈哈哈……” 众臣哗然,看着扎散这烂醉如泥的样子,不乏有嘲讽不屑者。 “扎散大人是在说笑呢,”眼看着扎散越说越离谱,祁副使忙陪笑着替扎散打圆场,又示意侍女为扎散斟满酒。“诸君还请酣饮尽兴,莫要将琐碎闲谈放在心上。” “什么说笑!那桑戈,我恨不得扒了他的皮,将他剁碎了……”扎散破口大骂。 “大人慎言。”祁念笑谨慎规劝道。 扎散又将新斟的烈酒豪饮而尽,眼神迷离,砸吧砸吧嘴,忽而扬声道。 “祁副使,你那楚楚可人的义妹,那个小医女,可在府上?” 他无遮拦地说着,满脸都写着不怀好意:“你祁家既设宴,祁姑娘怎的不露面?” 祁念笑垂眸,瞳仁隐匿在长睫的阴影里,叫人捉摸不透神色。 “大人,舍妹近来抱恙,身子染疾,恐将病气带到酒宴……” “你这是不乐意了?”扎散打了个酒嗝,冷笑一声。 祁念笑望向他,淡淡回答道,“大人,女子向来卑贱,如何上得了筵席?下官唯恐舍妹扰了诸位贵官雅致。况此宴为朝臣之宴,舍妹一介平民,便不——” “你这酒怎么倒的!洒了爷一手!祁府的下人,就是这么服侍贵客的?”扎散一掌挥开身边侍女,怒斥道。 “大人恕罪!”枫芒咬牙跪倒在地,额头紧贴地面,却也不敢抬眼望向祁念笑。 这场戏还没有演完,她若表现出一分不自然,引了人怀疑,那么祁念笑的计划即刻会满盘皆输。 “去!把——你们祁姑娘喊来!”扎散狠狠地踹了一脚地上匍匐的侍女。“让她来,给爷诊诊脉!” 这下枫芒慌了,求助般望向祁念笑。 待瞧见他的神色后,她更添惊惧。 ——他竟不置可否地满脸堆笑,连眉目弯起的弧度都是巴结讨好。 “既然扎散大人提了,下官怎敢推辞?枫芒,去请姑娘来。” 平静的声线始终淡漠疏离。
第224章 鸿门(中) 祁寒踏进室内,迎面扑鼻的酒肉臭令她几欲作呕。她按捺住胃里阵阵翻涌,循规蹈矩地福身。 “见过成王殿下,见过诸位大人……见过长兄。”清冽的嗓音如月夜黄莺,清冷婉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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