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给了杀手可乘之机。 此刻,扎散坐在自己华丽的马车上,从府邸出来,正打算前往凤池坊的斜街,那边尽是酒肆花巷,市集颇多,到了夜里也依旧喧阗热闹,他今晚可得纵意庆祝一番。 穿过一条黑漆漆的小巷子,马车忽然剧烈摇晃了一下,似是被人从外逼停。 “大、大人,有人,有人……拦车……”隔着帘子,他听见自己的仆从颤悠悠道。 “是谁?!”桑戈坐在车厢内,紧张地冒汗。 拦路者慢悠悠开口:“我们已在大圣寿万安寺除掉了桑戈,特来禀报给大人您,讨要些赏钱。” 原来是自己雇的杀手啊……扎散舒了口气。 桑戈死了?就这么死了?这么容易? 他不由得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却突然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不是约定了时间,子时三刻再动手?”扎散越想越不对,寒毛直竖,“这才不到子时一刻,你们怎么提前下手了?” 外面一阵沉默。 “还有,你管我要什么赏钱?定好的百两黄金,已经预支给你们了,还想要什么?!”扎散愈发心慌。 刀剑的声音传来,马车一阵震颤,驾车的仆从惨叫一声,没了声响。 车帘被骤然掀开,扎散还未看清闯进的人是谁,便被什么钝器当头一击,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他惊恐地发现,自己被粗麻绳捆成了粽子,剧痛的头上还罩着个黑布袋。 他仍在自己的马车里,马车却不知往哪里驶去了。
第227章 渔翁(二)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扎散两眼抓瞎,什么都看不见,只感觉有几个人把他搬了下去,推搡着走——不知是谁,还毫不客气地狠踹了他几脚——最后将他牢牢绑在了什么地方。 扎散做过几年刑部尚书,自然清楚,此处似乎是个审讯犯人的地方。 “你们是谁!胆敢劫持朝廷命官——” 头上蒙着的黑布袋被人一把扯下,扎散浑身一抖。待适应了这里的光线后,他抬眼就往面前人看去。 竟然是个女子,高束起马尾,一身墨绿色侍卫装束。 莫名其妙地,扎散居然觉得这女人很是眼熟,他好像在哪儿见过。 “你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他大喊。 不远处的角落里,忽然传来一声低沉幽怖的笑声。 阴恻恻令人头皮发麻。 扎散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双腿有些发软打颤,壮着胆子,循声望去。 自黑暗中,一道颀长的身影缓缓踏出。 月光下,狭长秀美的凤眸眨也不眨,阴冷肃杀。 “是你?!祁念笑!你藏的真够深!”扎散惊诧怒吼。 祁念笑并不应答,只一步步走来,手里还拎着把刀。他越是靠近,扎散的挣扎便越显慌乱狼狈。 “哪只手碰她了?”阴黯嘶哑的声音如同地狱阎罗。 “什么!!”扎散瞪大了眼珠子,不明觉厉。 “我问你,哪只手碰的她?” 周身戾气疯了似地燃烧,恨意昭然。 “是这只?”手起刀落,随着扎散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有什么东西骨碌碌落地。 “还是——这只?”又一挥刀,扎散嘶吼一声,疼晕过去。 祁念笑厌恶地拈帕,擦去脸上飞溅的血渍,招手唤过连卫,端来冷水将扎散泼醒。 “枫芒,吩咐下去,把这脏东西,剁碎了喂狗。” 扎散哆哆嗦嗦,浑身战栗,惊恐地看着自己光秃的手腕,那里还在汩汩淌血,然而他已经顾不上这钻心之痛,连连求饶。 “大人替我‘除掉’了桑戈,我该怎么报答您呢……”清冷的阎罗此刻满目猩红。“不如给您……放放脏血?” 随着祁念笑一招手,几个手下持刀上前。 锋利的刀刃深深割入扎散皮肉,一刀接着一刀,密密麻麻。扎散惨叫不迭,这下连求饶都说不出了。 祁念笑瞳仁幽邃,映着这残暴的一幕,嘴角却渐渐勾起狠辣的弧度。 “这些大礼,原本没想给你。”他慵闲地阖眸,听着耳边凄厉的惨嚎,满面从容。 满面舒坦。 “原本只打算,给你个痛快,将你的死伪装成桑戈手笔。” “可是啊,谁叫你碰了她?”长睫卷起,暴戾嗜血的眸子里闪过残忍的杀意。 “当着我的面凌侮她,不知死活的东西……她岂是你能碰的?” 眼前又浮现出,扎散油腻的脏手摩挲过祁寒的手臂,揉捏过她的腰身,掐着她的双颊向那檀口中倾洒烈酒…… 祁念笑忍了多少天,便疯魔了多少天,此刻积压满满的痛苦,还有心中叫嚣着的怒火,早已淋漓尽致,全部展现在了狰狞扭曲的面容之上。 他这样怨毒狠辣的人,怎么可能放过扎散?他藏在心底的人,又岂是这等渣滓能碰的?人们只道他漠然观望置若罔闻——笑话!宴席上他恨不得当即将那渣滓挫骨扬灰!而不是打碎牙往肚子里咽,装出那副云淡风轻的谄媚样…… “扎散大人好饮烈酒,下官备了坛上好的佳酿。”他用最阴冷的语气缓缓开口。 下一瞬,他高举起酒坛,对着满身烂肉的扎散,泼洒浇灌。
第228章 渔翁(三) 翌日,朝廷两位高官离奇遇害的命案,很快就传遍了大都城。 祁寒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正身处于烟柳楼,与知鸢和逐世在一处。 “那桑戈,原应在万安寺斋戒,” 知鸢一边说着,一边为祁寒倒了杯热茶。 “可今晨,人们却在寺外不远处的马市桥上……发现了他的尸体。尸身呈跪姿,就跪在桥正中,面朝东,死状凄惨。” 听到这里,祁寒眉心微蹙:“马市桥?可是横跨了金水河的那座桥?” 那里地段虽不如斜街繁华,但离西市近,往来人流众多。 一般人作案抛尸,都会寻个偏僻处不让人发觉。然而,杀桑戈之人竟将尸体大摇大摆地搁在此桥上,摆明了是要让其接受万民的唾弃,死后也颜面扫地、受人指点。 这是有多大的仇怨? “是那桥不错。”知鸢颔首。 祁寒则倏然站起身,行至窗畔远眺,“若我没记错,烟柳楼属鸣玉坊,便与那桥只隔了两三条街……知鸢,你们昨夜可听到什么异常响动?” “不曾,夜里分外安静。若非今日事态闹得难以收场,我们也不会知晓此事。”知鸢无奈地摇摇头,款款走到祁寒身侧,与她一齐望着窗外。“可见动手之人,手法利落,行踪诡秘啊。” 内室,逐世默而不语,似是在沉思着什么。 有人轻敲了敲门,而后飞快地闪身而入。 知鸢与祁寒闻声回顾,原来是逐世的手下魏予,带着最新的情报刚刚归来。 “属下打探了一早上,可算理顺了前因后果,” 魏予猛灌几口茶水,大喘了许久的气,继续道。 “昨夜死的两个高官,一个是御史台的桑戈,一个是枢密院的扎散,他俩不合久矣,都想除了对方,” “桑戈派手下死士,趁着扎散夜里去逛花楼,在途中就把他给做掉了;哪成想,同一天内,扎散竟也雇好了江湖杀手去杀桑戈,” “那些杀手身法不凡,能让寺庙住持毫无察觉,就把值守在外的护卫都抹了脖子,还把桑戈带到马市桥上杀了!” 无独有偶,桑戈安排人解决掉扎散,结果反遭遇了扎散买凶杀之——桑戈及其手下,无一生还。 “所有证据环环相扣,皆能证实真相,前后因果也都对得上,只不过,唯独扎散请的江湖杀手消失得无影无踪。” 祁寒沉吟,缓缓走过来,“听说,桑戈死时,是跪在地上的?” 反剪双手,锁链缠身,弯腰长跪,抬不起头。 比起寻仇报复,更像是让这奸佞向谁谢罪。 “是啊,”魏予连连点头,“好像是遭虐杀,舌头都拔下来了。话说,扎散死得也恐怖,双手全被砍断,浑身上下挑不出一处好地方,活生生被人凌迟了,官府到现在都没找到他的残肢……” 蓦地,如同有什么东西在胃里一阵翻搅。 祁寒一个趔趄,手捂着胸口,强忍住欲呕的冲动。 “魏予——”逐世皱眉,示意他不要描述这些血腥的场面。 知鸢连忙托住祁寒的胳膊,扶她安坐下,“寒姑娘?可是身子不舒服?” 祁寒垂眸,睫毛颤了颤。 “没有,只是近来休息不好,人有些打不起精神……知鸢你莫担心……” “寒姑娘,”逐世从内室走了出来,关切地问:“真的无碍吗?听闻你先前被害入狱,又生了疾病——” “我无碍,”她缓了缓,忍着害喜的难受,勉强笑道,“公子,今日祁寒贸然造访,实有紧迫事相求。” “姑娘但说无妨。”逐世眉目柔和,耐心地应答。 她的眼眸宁淡无波,却又莫名显得苦涩寥落。 她平静地说出下一句话,霎时震惊了在场所有人。 “我想拜托公子,尽快替我在临安购置一处宅邸,不要透露给旁人……尤其是我府上。” 众人齐刷刷愣住了。 “你……要临安的宅子做什么?”知鸢掩唇,甚至忘了眨眼。 “寒姑娘是要……离开大都?”逐世不敢置信。 祁寒僵硬地点头,“是。” 逐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祁寒从桌下提了个木箱上来。 那是他曾获悉她与祁念笑的婚讯时、特地买来相送的新婚贺礼,一套银光闪闪的头面。 “公子,请恕祁寒现在没有钱财给你,”灵枢堂的账面一直是亏本,她行医救世只一心为民,根本没赚过钱,“购宅的银钱,只得麻烦公子暂时垫付……我们可以立个字据,待我有了钱,一定还给你,” 说着,她将装头面的木箱推到逐世眼下。 “已给公子添了太多麻烦,不敢缅颜留有如此贵重的礼物,今日特来还给公子……” 逐世张了张口,五味杂陈道:“可、这是送你做贺礼的——” “再无婚仪,自也不需贺礼。”祁寒双肩一颤,笑靥苍白。 ——再无婚仪? 她和祁念笑怎么了? 难道真如传闻一般,离心离德了? 逐世抿唇,好不容易平复了心绪,又问:“那……姑娘为何突然要去临安,还要尽快?” 她没有立刻回应。 而是兀自凝神了许久。 最后岔开话题,轻声说,“我生平最想做的,便是寻一处静谧安逸的地方,每日都对着如画美景,隐居此生……” “西湖南北烟波阔,风里丝簧声韵咽。”祁寒的眸光有些空落,双唇一开一合,喃喃道,“临堤台榭,画船楼阁,十里荷花,三秋桂子,水面琉璃,四山晴翠……那样的景色,我从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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