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亭山闻言大骇:“竟有此事!这么说来,若捐赠者真的是黄柳生的话,那……是黄柳生雇佣了李执事杀人?可是不对呀……” “确实不对,”陈脊说道:“那字迹我看着十分眼熟,总觉得在何处见过。可我从未见过黄柳生其人。还有,赵老说捐款那人是个左撇子,伤你的人也是左撇子,可是我并不认识什么左撇子的人,更不可能看见过他写的字迹。” 沈亭山虽心中亦是愁云密布,但见陈脊愁眉苦脸的模样,仍是强装笑脸,说道:“行了,现在确实线索繁杂,不过焦急也没用。我们还是先去慈安寺找找梁爷再做计较。” 陈脊叹道:“我怎能不急呢,孙县丞虽说是弄了些盐来,但也撑不了几日了。这案子再这样悬而未决,只怕百姓……再说,这案子拖一日便多出一条人命,你适才说到黑吃黑一事,我真怕……真怕李执事也……” 关于李执事的生死与否,其实沈亭山心中都早有猜想。只不过,一日未寻得尸体,他就一日不想定论。 “总归案子还得接着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沈亭山说着不管不顾地将陈脊架上了驴,长鞭一挥,高声对驴笑道:“快!驮着他到慈安寺‘戒愁’去!莫叫他再胡想!” 慈安寺位于山阴城西,若说它有什么特殊的倒也没有。不过是百年历史,先德辈出罢了,全国挂着这样名号的寺庙没有上千也有几百。 而且,这慈安寺多年前还曾经历一次大火,真正的古迹早倘然无存,如今所见已没有多少历史可言了。 陈脊和沈亭山赶到时,寺里恰巧正做着法事。院中叫得上名字的僧侣都齐聚在大雄宝殿。诵经声和敲罄声此起彼伏,沈亭山听在耳内不觉清净,反而觉得呱噪无比。 诵经的声音太大,以至于他都难以听清引路和尚的话。他反复确认了几遍,才得知原来梁爷也就是如今释缘,因犯了戒半月前被逐到了思过崖,要再过半年才下得山来。 至于犯了何戒,小和尚支支吾吾半日都说不出口来,直到沈亭山亮明陈脊的知县身份,他才涨红着脸,艰难说道:“是......色戒。” “怎么会犯了色戒?这又是怎么回事?”陈脊追问道。 这小和尚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本就羞于说出此事,如今被陈脊一番追问,更是如临大敌,头垂得低低,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了进去。 沈亭山看出他的异样,心下已懂他的难堪,解围道:“小师傅,你领我们去找详知此事的师傅,我们不再逼问你就是了。” 小和尚闻言瞬间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我带你们去斋堂稍坐吧,释难师傅还在大雄宝殿念经,等他念完经我就领他来找你们。” 沈亭山点头致谢,随后便在小和尚的引领下往斋堂方向走去。穿过大殿时,陈脊斜眼瞥到殿中做法事之人个个眉头紧锁,没有丝毫欢喜之意,不觉好奇,遂问道:“小师傅,今日寺中是在做何法事?” 小和尚阿弥陀佛了一声,回话道:“是往生超度法事。” 陈脊深吸一口长气,神色凄然。 这些日子来,他已见过太多生死离别。然而,这些离别不仅没让他变得麻木,反而越发容易伤感。尤其是旁观他人,陈脊每每总要思及父亲,心中更是凄凉。 这样想着,他转头对小和尚说道:“小师傅,往生超度法事常人似乎也可捐些功德,你看看是否可替我添些香油?” 陈脊说着掏出腰间的钱袋子,正要伸手递给小和尚,小和尚连忙阻止道:“施主且慢!今日这法事可捐不得。” 小和尚说得神秘,声调都提高了几个度,沈亭山见他神态颇有童趣,一时也来了兴致,开口问道:“此话怎讲?” 小和尚左瞧瞧右看看,确定四下无人后,悄声道:”这户人家本已做过法事,只不过听说做的是什么流水法事,亲眷回去后越想越觉得不安,这才又到寺里再念些回向。” “流水法事?”沈亭山回想起丧行所见所闻,急忙问道:“可是‘流棺’?” 小和尚连连点头,“对对对,是流棺不是流水,我听师父说,可邪性了!”一语刚毕,小和尚又立刻察觉不应这般在背后议论他人,连忙又阿弥陀佛了几声,自言自语道:“佛祖莫怪,佛祖莫怪。” 陈脊和沈亭山听后面面相觑,心下顿时各有计较。 自听赵十一说起流棺一事后,沈亭山便连夜飞鸽回京中打听。传回来的消息再次确认,京中从未有过这等丧事习俗。再者,这流棺与四时药堂关系密切,沈亭山更觉其中有异。于是又向小和尚打听道:“不知这做法事的是哪户人家?” 小和尚悄声道:“是熟皮匠王麻子,听说是他女儿死了。” 陈脊“呀”的叫出了声,惊问道:“那王麻子的女儿去年庙会时还做了吉祥姑上台表演,我记得......她好像才六岁吧?去世了?” “怪可怜的......”小和尚看了陈脊一眼后,接着道:“若能再撑几日便好了。” 陈脊被小和尚这么一看,心下明白又是这盐荒闹出的人命,脸色瞬时就暗了下去。 沈亭山简单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多说话,而是继续向小和尚说道:“小师傅,一会法事结束,你可否将王麻子也引来见我们?” 小和尚犹豫了一阵,咬咬牙道:“你们是知县,行!但可别告诉师傅我偷偷在背后议论香客,师傅知道了我可要挨板子。” 沈亭山闻言大笑,伸出手来,说道:“我可与你拉勾,绝不泄密。” 小和尚见状急忙伸手拉勾,笑道:“说好了,可不许变了哦。” 沈亭山原本不佳的心绪因着小和尚这一简单的举动,顿时变得清朗了许多。人的情绪就是这样,因着一件小事开心,又因着一件小事不开心,心情有所起伏才算得上是个人。 小和尚走了之后,沈陈二人又在斋堂里等了近一个时辰。好在二人都不是急躁的性子,闲坐之时二人品茶对弈,倒也快活。 沈亭山左手执“卒”,思绪却已飘到四时药堂那一奇怪的棋局之上。那棋局他业与许多棋艺高手参详过,可时至今日仍无人能参透其中深意。 陈脊见沈亭山脸色有异,正欲询问,一手持菩提子的老丈却款款而来,只见他恭敬施礼道:“不知贵客驾到,贫僧有失远迎,还请二位大人见谅。” 沈陈二人转头看见来者,见他气度不凡,举止有礼,便知他应就是小和尚口中所说的释难师傅。两人随即站起身来,跟着还了礼。 释难师傅听了两人来意后,脸色并未有太大的变化,而是简单道了声:“阿弥陀佛。” 陈脊见释难半晌不曾再开口,忍不住提醒道:“贵寺的释缘师傅原先在金山码头做事,不知大师对他的过往可知晓?” 释难睁开原本微闭的双目,盘着菩提子,含笑道:“施主若问的是释缘,我便知。若问的是梁宽,我便不知。” 陈脊听了这话一下被噎在了原地。释难此话的意思非常清楚,无非是他只会告知梁宽遁入空门之后的事,至于先前的红尘俗事他一概不知。 沈亭山见状接口道:“大师,陈知县既叫他释缘,那问的便是释缘。” 释难微微点头道:“若是释缘,他入寺一年有余,从未离开本寺,更别提在什么金山码头做事了。” “听闻释缘师傅犯了色戒,如今正在思过崖思过,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师弟持戒不久,佛性未坚,方丈已将他罚去思过崖半年有余。” 沈亭山心中琢磨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斗胆请教大师,那位被扰的女香客是何人?”他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续道:“我们别无他意,只是骚扰女香客一事衙门既知道了,就需做好纪录,终究不能完全算是佛门中事。” 释难犹豫了一阵,叹气道:“是位姓李的女香客。不过,大人们恐怕寻她不到了,听说前些日子她已于香山坠崖,香消玉殒了。” 释难说着又是一阵“阿弥陀佛”。沈陈二人却惊在了原地,香山,姓李,竟是皮三儿的媳妇李氏不成? 沈亭山连忙问道:“请问大师,这女香客是否就是城中杀猪匠皮三儿的妻子李氏?” 释难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又恢复了不冷不淡的神情,微微颔首。 “请问大师,我们可否上思过崖与释缘师傅询问些事情。” “思过崖乃是我寺禁区,闲杂人等不可入内。” 释难神色变得十分严肃,语气也一反常态跟着不容置喙起来。 “既然如此,有扰大师清修了,我二人就此告辞。” 释难原以为他二人亲自到此,必然牵扯某起要案,思过崖一事必定要费许多口舌,哪知他们只问了几句便即离开,不禁有些诧异。 沈陈二人将出斋堂,便见小和尚在拐角处探头探脑地看着。那小和尚蹑手蹑脚地将他二人招呼到角落,悄声道:“王麻子我带到后院了,你们去那找他吧。” 沈亭山笑着揉了一圈小和尚的脑袋,夸赞道:“可以啊,是个伶俐的!” 小和尚脸露愠色,甩掉沈亭山的手,奶声奶气地抱怨道:“别揉脑袋,师傅说揉头会长不高的。” 沈亭山笑道:“你放心!我若烧香定替你向诸佛菩萨祷告,保佑你长成八尺男儿!”话一说完,不管小和尚如何回复,沈陈二人已急匆匆转身向后院而去。 二人转到后院时,只见一佝偻驼背的中年男子呆呆立与树下,手上还拎着酒瓶。 一年不见,王麻子已判若两人,陈脊简直认不出他来。他呆呆看了半日,终是不忍开口,倒是沈亭山先叫道:“王麻子。” 王麻子缓缓地抬起头,双眼中充斥着猩红的血丝,当他看到陈脊时,原始的凶狠显露无遗,“你这个杀人凶手,竟然还敢出现!” 说着擎着酒瓶便往陈脊处奔来,好在沈亭山身手敏捷,及时拦住他,吓止道:“你这是做什么!” “这个无能知县闹出盐荒,害死我的女儿!今天我就要为我的娃娃报仇!” “陈脊治下失察固然有过,但你若打死他,便叫真正的凶手逃了!” “真正的凶手?”王麻子顿了顿,凝眉道:“什么真正的凶手?” 沈亭山正要回话,却被陈脊抢先一步。 他深知自己是一位无能的知县,双手早已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此刻他无惧王麻子愤怒的目光,诚恳地说道:“您说的没错,您女儿的死我确有罪过。待一切尘埃落定,我必定会承担责任。然而现在,事实尚未完全明了,我希望你们能助我一臂之力,查出事情的真相,还更多死去百姓一个公道。”
第24章 大难不死 当愤怒变成绝望,王麻子手中擎着的酒瓶也就松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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