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陈勇将洪州止住,他深吸一口气,向前走了几步,压低声音对沈亭山道:“你想怎样?” 沈亭山直视着陈勇的眼睛,缓缓说道:“大人可以给我什么?” 陈勇心中一紧:“荣华富贵,锦绣前程,你要什么都可以。” “这么说,我想要的大人给不了。” “你想如何?” 沈亭山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我想让大人死。” 陈勇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怒和恐惧,嘴角止不住的抽动,眼中闪出决绝的光芒,“左右!给我拿下他们!一个都不许放走!” 随着陈勇的一声令下,官兵们纷纷抽出腰间的兵刃,一时间寒光闪烁,将沈亭山等人团团围住。而沈亭山却并没有丝毫惧色,仿佛已经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准备。 大战一触即发,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四名身着皇家亲卫服饰的骑士快马奔来,气势如虹。这一变故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愣,陈勇的脸色立刻变了。 马蹄声渐近,四名皇家亲卫勒马停立。紧接着,一顶官轿从他们身后缓缓抬出,轿帘轻启,一位身着紫袍的高官从中走出。他面容威严,眼神深邃,“有上谕!”紫袍高官的声音洪亮而威严:“陈勇、洪州、沈亭山、陈脊接旨!” 高官展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昭曰:陈勇、洪州主审山阴一案,竟将假账本呈至朝廷,其渎职之罪,实难逃罚。着削去二人官职,押送入狱,以待后审。朕思及历代贪腐之患,屡禁不止。此盐祸一案,朕决心深究到底,以正国法,以安民心。着沈亭山、陈脊二人为此案新任主审,三日之期,务必查明真相。朕盼尔等恪尽职守,不负朕望。钦此。” 一旨宣罢,陈勇、洪州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良久不动。 “陈勇、洪州!领旨!”高官一声喝道,“来人!” 长枷铁链早已备好,卫兵听令上来,须臾之间,二人便被牢牢锁住。 “先押到山阴县衙囚着,听候发落!”高官命令道。 沈亭山呆看这一切,心中并未涌起天理昭昭的快感,反而增添了许多不安。他认出这位 紫袍高官正是太子太傅严柬。这旨意由他来宣,想来京师必是动荡,父亲只怕已遭连累。 果然,严柬开口道:“沈大人昨日已启程就任永州知府,你且先安心在此查办此案。” 这话简单明了,沈亭山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前因后果。夏言一党已受打击,陛下命他任这个主审官,无论真相如何,郑劼和郭槐都不可能逃脱。 沈亭山心中忍不住涌起一阵冷笑,暗自叹息:“如今我应该庆幸的是,真相确实如此,倒也不算违背己心。” 沈亭山一行回到县衙已经三更,沈亭山吩咐明日一早请严柬会同审理盐案,其余衙吏早早回去休歇。 翌日升堂,衙门口廊庑处已站了许多看审的百姓。一声铜锣响,三通鼓毕,沈亭山、陈脊乌帽官袍上下齐整,在大堂正中坐定。 尹涛、陆文远被押到堂下跪着。 沈亭山故意冷淡:“陆文远,本官问你,你是几时以‘黄柳生’名号在两淮劫掠盐船的?” 陆文远答曰:“禀告大人,八年前,草民深陷山阴县衙狱中,时任绍兴通判陈勇秘到狱中与我面授机宜。他威逼利诱,要我讲出好友黄京家宅所在。又以吾友欢哥性命相胁,迫使我以‘黄柳生’之名,替他走私官盐。” “这黄京是何人,与黄柳生又是何关系?” “黄京出生灶户,后又落草做了盐枭,更名为黄柳生。” “既已有黄京,你又是如何顶替了他的身份?” 陆文远泣道:“黄京虽为盐枭,却不曾肆意残害无辜。他所做之事,只是将其他盐枭的盐劫掠过来,再以低价卖给百姓,或赠予贫寒之家。陈勇等人见他英勇善战,便想拉拢他合作,将官盐交给他运输,再高价卖到外地。然黄京不愿与之为伍,最终被他们所害。黄京虽死,但他们贼心不改。打听得到我与黄京乃是挚友,便逼我说出黄京旧所,收编他的旧部。更逼我假扮黄京,为他们行事。” 沈亭山凝视着陆文远,缓缓问道:“你所言非虚,可有凭证?” “我出狱后,问知黄京遗骸所在,将其重新收敛,葬于码头王家茶坊门首下,柱上刻有我们兄弟信物柳叶三枚,大人可去查验。” “本官先前已查到此处,尸体业已由仵作赵十一重新勘验,确为黄京其人。另外,那王家茶坊内还有一处密室,本官于密室中查出黄京留下手札,其中所言确与你适才所说并无二致。” 沈亭山拍了一下惊堂木,向陆文远、尹涛喝道:“本官再问,先前裴荻、李执事及屠户皮三儿被害案,你二人可还有话辩解。” 尹涛重重叩了一个头,禀道:“这三人之死确实与我们有关,可这三人也实在该死。” 沈亭山道:“尹涛,你将事情来龙去脉细说与本官听来。” 尹涛道:“八年前,与黄柳生一同遇害的还有我的父亲,时任码头巡检司把总尹世昌。大人不是一直苦于找不到当年船上的人证吗?当年我便在那艘船上。我亲眼看见李执事和皮三儿将我父亲尸骨丢入横山河中,那时我父亲虽身受重伤,但一息尚存,是他们!是他们害死了我父亲!” 堂下看审的百姓一阵哗然,议论鼎沸,沈亭山连连敲着惊堂木,又问:“将你当年所见如实说来。” “当年我知父亲要出海,便寻了空隙,悄悄溜到船上,并藏于盐仓深处。不曾想,竟叫我目睹了这起公案。那艘船上,除了梁爷招募的十五名劳工外,还有如今的夏言夏太傅、郭槐郭太师、黄京、李永安以及我的父亲。夏、郭二人将黄柳生诱到船上详谈私盐买卖一事,正如陆文远所说,黄柳生拒不答应,为此三人便起了争执。三人皆欲将满船私盐据为己有,我父亲忠君体国,试图在三人之中斡旋,打斗间不分上下。这时劳工中李执事、皮三儿及刘大三人上前帮忙。刘大趁黄柳生不备,以木棍重击其后脑。黄柳生拼尽最后气力夺过其棍,将刘大一条腿都打折,而后倒地气绝而亡。黄柳生一死,我父亲便被他们团团围困。我那时年幼,根本不敢出来相助,只能眼睁睁看他们将我父亲杀害并抛尸海上。” “后来,你为复仇便设计杀害了李执事三人?” “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机会报仇。直到前些日子,郭槐的侄儿郑劼派人找到我,说朝廷传出彻查两淮盐务的风声。他们为了处理掉府仓中多余的官盐,要我配合制造一起盐船失踪的假案。恰逢全府暴雨,他们又在山阴投毒搞出疫病一事,联合盐商会、药行、丧行,借机提高盐价,以‘流棺’将这‘消失’的盐再悄无声息卖出。为躲开调查,他们甚至买凶意图杀害陈知县。李执事也是个没种的男人,怕查到他头上,买凶时竟说是受崔娘使唤。若知县不死,还有第二层保障。他们命我将盐船消失一案做得与八年前一样,如此一来,官府想查也不能查、不敢查。裴荻作为现任把总,自然难逃一死。对他们来说,裴荻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棋子,对我来说,却是我真切想杀之人,于是我便顺水推舟。至于为什么杀他,这个我先前认罪时早已说过,便不再提了。李执事、皮三儿亦是如此。” “那你二人又是如何勾搭成奸?”沈亭山看向尹涛和陆文远的目光有了些许柔和。 “因为他夏言、郭槐更加该死!”
第43章 尾声:不系之舟 陆文远没有半分犹豫,接着补充道:“陈勇、洪州、郑劼不过是些帮手。背后真正危害朝纲的人是夏言和郭槐。当年,我为县中不公之事,甘愿舍弃庠生之名,入狱服刑。不曾想,狱中竟还有此更加不堪之事。郭、夏两人虽身居高位,却犹如国之蠹虫,一日不除,国将不国。奈何我位卑言轻,扳倒他们如蚍蜉撼树,实乃天方夜谭。幸得尹兄相帮,我们于一次剿匪相识,深知对方心意后,便立下了有生之年必将此二人扳倒的誓言。” 尹涛沉声道:“早在沈大人进山阴前,我们便探听得知是您要来查办此案。为此,我和陆文远才商议了后续计策。我们在黄柳生一事上故布疑阵,又对黄京之事隐瞒不报,为的便是引大人查出背后真凶。如今上谕要大人彻查此案,吾二人平生之夙愿可全矣。” 陈脊一直未曾开口,此刻却忍不住发问:“有一事本官不明,为何此次盐船失踪,郑劼一定要做得与八年前一致,如此一来,岂不是为我们提供线索?” 尹涛道:“这是李御史给郑劼等人的提议。” “李永安,李御史?”陈脊露出惊讶之色。 尹涛颔首道:“李御史与他们为伍实属无奈之举。为揭开此案,他多次向郑劼等人提议模仿八年前的案子,并多次保证八年前的案子早已处理得干干净净。他费劲三寸不烂之舌才将他们说服。同时,他又秘密休书夏言,引起夏言对两淮异动的注意。这才有了朝廷传出的彻查风声,也才有了沈大人你的山阴查案之行。” 沈亭山闻毕了悟,原来这李永安是利用了夏言急于除掉政敌的心思,借力打力。 被提到堂下的洪州闻得此言,气得暴跳如雷,大声骂道:“混蛋忘八!老子要是早看出他不是好东西,就该先亲手剁了他!” 尹涛、陆文远这一番叙述,句句中款,条条落实,料来不是胡编虚供。如今真相已白,沈亭山又接连提审孙文鹏、刘大、马荣、梁爷、周轩娘子、崔娘、阿莺等涉案十余人。众人口供和物证一一记录在案,当堂封存交于严柬。 退堂后,沈亭山邀严柬到书斋密谈。他不再把盏饮酒,而是特地泡上一壶从浙江带来的西湖龙井。 严柬饮罢一盅,率先开口道:“沈大人果真年少有为,陛下给你三天时间查案,你只用一日便将此滔天大案梳理清楚。夏言、郭槐为祸多时,今日能除此大害,本官佩服之至。” 沈亭山笑道:“大人说笑。若非大人,我又何德何能办成此事?” 严柬哈哈大笑,“沈大人果然聪慧过人,比你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想来你已知道,马荣偷换账本一事乃是受我命令。” “远不止如此吧。”沈亭山慢悠悠呷了口茶,悠然说道:“尹涛、陆文远二人,一个是码头巡检,一个是入狱多年的庠生,以他二人才智断然想不到此绝妙计策,想必此事也是大人暗中相授。您先以假账本一事,推翻我父亲,将夏言调出内阁。而后又赌定我必将查明真相,从而将郭家一党彻底铲除。大人神机妙算,又将这绝世功劳拱手奉到我的手中,想来还另有深意吧。” 严柬会心一笑,从怀中掏出手札一封,递与沈亭山,低声道:“太子亲笔,若你愿意,此后入阁封相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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