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昙笑嘻嘻道,“过几日便是女郎的及笄礼,本来大君下令一定要严防死守,断不能让柳璵这厮寻到机会乱了女郎的及笄礼,只不过太夫人突然出现,下令将柳璵放了出来,不然他可没机会与我们一同来接女郎。” 太夫人即是王氏慈恩,府中下人皆以太夫人称之。 王環微微敛下眸,面上笑意浅淡,“原来是慈恩啊……” 见此情状,婵月也收起了面上的柔和,轻轻蹙眉看向自家女郎,“女郎,此事可是有何不对?” 王環摇了摇头,“无事,只是往后少与慈恩那边来往。我们一向潜心礼佛的慈恩,在这王氏也并非是一无所求之人。” 婵月虽不知为何,却也未出言询问,而是微垂首,柔声应是。 月昙看了两人一眼,等到王環交代完了才向院门走去,伸手推开了一直紧闭的院门,朝青松树下眼巴巴望着的郎君招手,“柳璵!还不快过来!难不成还要我们家女郎去寻你不成?” 柳璵寻声骤然回眸,于院门掩映处见女郎衣摆,四周无雪,却恍若于雪中见红梅潋滟。 柳璵下意识地向院门处走去,一步一步,几乎已是要同手同脚,又或者说,连他都不知晓自己此刻是在走动还是仍然站在垂柳下望着被青墙重重围着的院子。 等到他整个人站在院门前,真切地看到了院中含笑看着他的女郎时才缓过了神。 这一次不是他偷偷溜进静斋,不是要掩人耳目的不合礼法,是女郎从静斋中走出来,平静温柔的眉眼望着他,就好像他们之间从未分离过一样。 柳璵忍不住傻笑了起来,为女郎,也为自己。 看着一脸傻笑的柳璵,王環无奈摇了摇头,伸出根手指点了点柳璵的额头。 “柳璵,我们分明前几日才见,你这模样怎么像是久别重逢一般?”王環笑着问道。 柳璵傻笑地摸着被女郎点过的额头,“对璵来说是不同的,之前的日子都有一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只有此刻女郎真真切切站在璵面前,璵才觉得自己真的见到女郎了。一个真实的、有温度的女郎,而不是璵幻想出的不可触碰的女郎。” 郎君的赤诚向来热烈又真挚,就像冬日里永不会熄灭的温暖火光。 王環忽然想到了去年雪夜里她对柳璵说的那句话。 “柳璵,你说的这些话若是被旁人听去了,你可就得娶我了。”王環弯了眉眼,笑盈盈道。 明明只是平常的一句话,却让柳璵好像回到了那日雪夜里,女郎倒在他的肩上,逗猫似地逗弄他,玩笑地说出那句话。 “柳璵,你就得娶我了。” 分明是又长了一岁的郎君,却还是如之前一样一下羞红了面容。 “柳璵敢娶,女郎可愿嫁?”面上尚有红意的郎君明明羞涩却目光不移地看着女郎。 王環未曾想到一向是个守礼郎君的柳璵会这样直白地说出这句话,却并未恼怒,而是微抬起下颔,冲动得不像是一向古井无波的女郎王環。 “你若敢娶,我便敢嫁!” 柳璵说出那句话后心中便像是被一根细绳紧紧拎起,仿佛稍有不慎便要跌入万丈深渊。听到女郎的话时,柳璵还有一分不敢相信的愣然。 柳璵一下上前一步,努力克制自己面上几乎要溢出的傻笑,“女郎不许骗璵!” 郎君的瞳眸晶亮,眼中的喜悦让王環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我何时骗过你?”王環问。 柳璵傻笑着抿起唇,“女郎才不会骗璵!” 但说完,柳璵便忍不住沮丧地垂下了头,不敢抬头看王環,“女郎,柳璵必须要回一趟淮阴。” 柳璵虽愚,却也是世家里长大的郎君,哪怕未曾经历过,也知晓女郎今日虽被放出了静斋却不代表先前之事一笔勾销,及笄之后女郎便会再度陷入困境。 他本不该离去。 但,他必须离去。 柳璵抬起眼,鼓起了勇气,明明是解释的话却说得斩钉截铁,“柳璵要回去拿一样东西,等拿到了那样东西柳璵便立即回来!” 说到这,柳璵想到了什么,又立马接着道,“及笄之时,及笄之时柳璵必定回来恭贺女郎及笄之喜!” 说完,柳璵紧紧看向王環,目中满是紧张。 王環歪了歪头,好整以暇看着面前的郎君,故意拉长了调子,“明明担心我会生气,为何不与我说明缘由?” 若是旁人与王環说出这番话,她八成会觉得此人满口谎言,分明是厌倦了王氏的日子却要编出个理由来诓骗她。 但她却不觉得柳璵是在骗她。 郎君柳璵比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要赤诚。 女郎明摆着并未恼怒的样子,让柳璵紧张的心微微放松了下来。 “柳璵要做的事对世人来说是不可思议之事,所以璵不想让女郎知道。”柳璵缓缓道。 “明明在意的是世人的眼光,为何不想让我知晓?”王環问。 柳璵抿了抿唇,道,“若是女郎不知晓世人便责怪不到女郎身上去,璵不想让女郎被世人言语。” 王環笑着,点了点头,仿佛柳璵只是出去片刻一般,“嗯,回去吧,我等你回来。” 柳璵开心地笑了起来,下意识地上前了一步,等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后又一下羞红了脸。 柳璵小心翼翼看了女郎一眼,袖中的手紧张地握成拳,试探问道,“女郎,璵可不可以……” 柳璵话尚未说完,王環便上前一步轻轻抱了下柳璵,转瞬便后退,仿佛一切只是柳璵的错觉。 柳璵张张合合,半天说不出话来,羞红的面颊比女郎妆匣中最鲜艳的胭脂还要惹眼。 “女郎……你……” 王環笑着,挥了挥手,“柳璵,我等你回来。” 面上的热气被柳璵按下,柳璵定定看着女郎,眼中真挚赤诚,“璵一定会回来。” 说完,柳璵平手至眉,弯身拂礼,郑重得仿佛是在喜堂之上的对拜。 王環平静看着柳璵转身离开,等到柳璵彻底消失在眼前后才弯唇微微笑了起来。 其实,若是柳璵便这样离开了王氏也好。 如此,便不必经丧妻之苦。 自柳璵上前来便自觉退后几步的婵月和月昙上前来,婵月未说些什么,月昙却是忍不住嘀咕了起来。 “女郎,您怎么真让这柳璵走了?他要是不回来了可怎么好?”月昙说着,忍不住跺了两下脚,气柳璵偏偏要在女郎从静斋中出来时离开。 王環却笑着,不紧不慢道,“若是不回来,让人去抓回来不便行了?” 月昙一下大张了口,未曾想到还有这个法子。 “女郎圣明。”月昙心服口服。 王環垂眼微微笑着,摇了摇头,柔雅若和煦春风。 她并非圣明,她只是相信,柳璵会回来。 ----
第29章 世上何人可 王環出了静斋后便与婵月和月昙回了青松院。 王環父母王却和杨氏早已等候在院中,杨氏远远瞧见王環便迎了上去,紧紧握住王環的手,眼中晶莹,“阿母的阿環终于回来了。” 王環从杨氏掌中抽出一只手,覆在了杨氏手上,柔声安抚,“阿母,阿環回来了。” 杨氏又哭又笑,王却看着落泪的妻子无奈叹了口气,从袖中拿出方帕子,走到杨氏身旁默默拭去了她颊边的泪痕,“好了好了,多大个人了,还在孩子面前这样,当心阿環笑话你。” 杨氏斜了王却一眼,又看向王環,是明显的亲昵,“阿環才不会笑话我。” 王環笑笑,任由两人老夫老妻般笑闹,并不言语。 不同于叔父叔母之间嬉笑打闹的氛围,王環的阿父阿母更像是静水流深的一对夫妻,虽平静无声,却相濡以沫。 或许如柳璵于她一样,阿母杨氏于阿父王却来说是在王氏中的最幸之事。 杨氏并未在青松院中多待,将王環安置好后又叮嘱了几句便带着身边的仆妇回了自己的院子。 王環送走了杨氏后,回身看向坐于石凳上摩挲着茶盏的王却,上前落于王却对面,端起石桌上仍带着热气的茶盏,微抿了一口才开口问,“阿父留下可是有事要同阿環说?” 王却微愣,摇头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杯盏,“阿父便不能是关心你吗?” “阿父若是关心阿環,又何必将阿母支走。”王環反问道。 王却失笑,但随后又变得落寞,“阿環,你可知太子对你有聘妻之意?” 王環挑眉,放下手中的茶盏,淡淡道,“阿父分明也知道,太子褚钰看中的是女郎王環的名声和她背后的王氏。若褚钰是真心钦慕阿環,为何被困静斋的九月里未见他前来,如今却来了?不过是又从中看到了利益罢了。” 王却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有些头疼却又忍不住笑了出来,“阿環啊,阿父有时真希望,你能傻一些。太子褚钰虽对你有利用之意,但皇室未必不是一个好去处啊。阿父知道你对留玉斋的那小子有意,可他也不过白身愚子一个,如何斗得过你大父?” 王環看向王却,平静问,“阿父便觉得褚钰能斗得过大父了吗?阿父,褚钰虽是君子,却也是逐利之人,不得罪任何人才是他的准则。况且,阿父真觉得大父不会猜忌我们吗?” 王却愣然,落寞地垂下头,“罢了,是阿父多想了。” 说及此,王却皱了皱眉,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可你若不嫁太子,你大父便要为你指一门亲事了。” 王環眸光微滞,眼中神色渐渐冷淡,“大父欲指之人是谁?” 王却叹了口气,道,“汝阳一小世家之子,名叫章寺清,听说为人虽懦弱却斯文有礼,友待亲邻。” 王環嗤笑出声,“想来大父是看中了这章寺清好拿捏罢了。” 话落,王環起身,微拂一礼,“阿環知晓此事阿父不好与大父争辩,阿環自己去问大父。” 说完,王環便转身离去,毫不拖泥带水。 王却看着王環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深深的无力感在他的肩上像是要将他压垮。 若非他无用,年少时应了母亲为他所取之名,只知一路退却忍让,如今又怎会让妻女受这样的委屈。 王環并不知身后的阿父在想些什么,她只知自己心中像是压了一股气,却又冷静地未宣之于众。 王環大步向敬轩堂的方向走去,身后小跑着想要跟上她的月昙被她远远甩在身后。 一直到了敬轩堂,王環才觉得自己心中那股气消散了些。 王環停下步子,站在堂外,微敛衣袖,对门口的府卫道,“我要见大父。” 府卫见是王環微行一礼,躬身道,“小的这便去禀告大君。” 王環颔首,府卫退身向堂内走去。 府卫找到王拙时,王拙正抓了把鱼食欲要向池中扔去,听到府卫禀告之事后笑了声,将手中的鱼食扔回托盘上,拿起一旁的帕子一边擦着手,一边笑道,“请女郎进来吧,倒要看看我们阿環怎么才出了静斋便要来寻本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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