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声哼笑。能作何感想,总不至于当众抢婚吧?他又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神游天外的时间总是流逝得格外快,她尚未察觉,妆娘便已替她细细化好了妆面,挽了繁复精致的发髻,又换上一身绯若朝霞的新娘婚服。 朦胧铜镜映照出女子腰身纤细,面若桃花。她抿唇轻笑,镜中人儿亦浅笑安然,温柔似水。她秀眉微蹙,一团乌云也飞上了镜中人儿眉梢,惹人怜爱。 黛眉清秀画丹唇,恰似芙蓉出水见佳人。 此时此刻,一副芙蓉佳人出水画卷便真正成为了写实。 “小姐,你今天格外好看,”山奈看着鱼听雪的面庞有些出神,饶是她从小看到了大,此刻也不禁为她所吸引。旁边妆娘一致附和,显然对自己手下出现这么个美人十分自豪。 鱼听雪笑着捏了捏山奈的脸颊,揶揄问道:“你家小姐哪天不好看?” 说着又从梳妆台一侧的屉子里拿出两包银子,递给方才给她梳妆的妆娘,笑着微微颔首:“多谢二位。” “谢公主殿下赏赐。”妆娘一边道谢,一边将银子收了起来。殿外传来内侍尖细的问候声,喜婆摇曳着曼妙身姿走了进来。 “哎呦公主哎,”喜婆不动声色的摸了把鱼听雪白嫩柔滑的手,眉开眼笑道:“殿下已经在外侯着了,咱们出发?” 她好笑地抽回手,点了点头。大红盖头覆上了她的头顶,天地一瞬间暗了下来,她被人搀扶着走了出去。走下台阶,跨出大殿门槛,喜轿在她面前压低,她被喜婆扶着坐了进去。 “起轿——” 拓拔旭翻身上马,策马立于队伍最前方。他一身大红喜服,头顶金色发冠,腰佩金色丝线织就的龙蟒入云腰封,温润公子的气息淡了点,反倒多了些权势在握、锦衣狐裘的贵族公子的气质。 迎亲队伍一路向着护族神兽祭坛走去,吹吹打打,好不热闹。拓拔旭骑马速度缓了些,慢慢与鱼听雪的轿子齐头并进。 “昨天夜里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你知道吗?”他嘴角笑意浅淡,压低声音朝轿子中的鱼听雪道。 头顶凤冠沉重无比,她刚倚在轿子一侧小憩,他的声音骤然响起,吓得她一激灵。待反应过来是他后,又靠了回去,懒懒问道:“何事?” “二哥被父王贬去边境了,”轿子外面的声音沉默了一瞬,又道,“他昨夜与父王在宣明殿内大吵一架,父王盛怒,命他永不得再入京。” 轿子内没有声响传出,就在拓拔旭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她又淡淡问道:“他们争吵所为何事?” 一路行来,拓拔旭身上凝了些露珠,朝阳自东方宫殿处升起,沐浴在他身上,露珠便化作蒸汽飘然而逝。 “为你,”他的声音不辨喜怒,像只是在陈述作夜发生的事,“他要父王取消你我的婚约。” 鱼听雪没什么情绪地轻“嗯”一声,又没了动静。 拓拔旭低头看了轿帘一眼,眸光冷锐,似在透过帘子揣摩她的细微表情,看看她对此事到底是何态度。只是可惜,他并没有火眼金睛,一无所获。 “听雪,希望你不要后悔。”他说完也不待她回答,便策马走向队伍前方。不知是不敢听她的答案,亦或是根本就不在乎。 轿子内的鱼听雪缓缓睁开了眼睛,面无表情,眸光沉寂。半晌后又闭上了眼,鸦睫轻颤。 祭坛在王宫东侧,鱼听雪的寝殿在西南一侧,过去尚且需要些时辰。轿子些微颠簸,她靠在一侧迷糊睡了过去,直到轿子停下,她才被惊醒。 轿帘被掀开,一双莹白如玉、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伸了进来,掌心朝上,耐心等着。她深吸一口气,将手搭了上去,弯腰钻出轿子。 入目是一个古朴冷硬的圆形祭坛,两侧是八十一道石阶,高台中央雕刻着一匹硕大无比、威风凛凛的狼王,狼王头颅高昂,作仰天长啸状。前侧则放置着同样巨大的铜炉,其上插着三根粗若拇指的香烛,烟雾缭绕,虚幻莫名。 许是来的时辰尚早,祭坛四周只有些宫人在布置洒扫,略显空旷。 “这是我们漠北的护族神兽,每对新人成婚前都要来此请示,”拓拔旭放开执着她的手,声音温柔好听,“旁边有座空置的宫殿,你先进去稍作歇息,我去安排一下。” 鱼听雪迎着旭日,眼睛微眯看向远处的狼王,轻声“嗯”了声。拓拔旭似还想再说什么,但见她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样便歇了心思,转身向侍奉的宫人交代了些什么,便抬脚向祭坛走去。 “拓拔旭。”鱼听雪突然在身后喊他,嗓音带了些急促。 他疑惑转身,笑着问:“怎么了?” 她却又什么都没说,笑着摇了摇头:“没事,你快去忙吧。” “真没事?” “没事。”她面上笑容如往常一般和煦,无懈可击,可他就是觉得她有话没说,只是此时不是追问的好时机,他便应承着离去,打算日后再问。 鱼听雪立于宫道口,望着他的背影清瘦颀长,缓步拾阶而上,心头涌上一股愧意。良久,她转身向一侧的宫殿走去。 抱歉,拓拔旭,我别无他法。 祭坛旁边空置的宫殿占地不大,里面的陈设却是翻新过的,她让山奈同其余宫人守在殿外,独自抬脚走了进去。 朱漆木门被推开,一股久置潮湿、不见天日的发霉气味扑面而来,她抬手捂住鼻子,关上了门。 正对木门的桌案上摆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盒子,她上前两步将其掀开,而后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出现在她手中的,是一张面皮。 “这是王上命人准备的,你需要掩盖你的真实面容。” 一道空灵婉转的声音自帘幕后面传来,鱼听雪浑身一震,皱眉转身。 这道声音与她的嗓音竟有七八分想像。 而后她便看到帘幕后面走出一道倩影,女子一身刺目的红色喜服,身量纤细高挑,最主要的是她那张脸,与她的别无二致! 如果不是她冷冽煞人的眼神,她都要认为她才是真正的鱼听雪。 她撑在桌上的手死死掐住了手心,惊讶又带着一丝恐慌地望着她。虽说早就见识过易容术,可此时此刻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出现在自己面前,她仍旧感觉到了无以加复的冲击。 “奴婢见过昭宁公主。”她颔首福身,规矩动作更是与她有九分想像。 待她抬起头来,她便看到女子的眸中已敛去锋芒,变得平静温和,笑意盈盈。此时再看,若非对她足够熟悉,否则绝难看出她是假扮的。 “你是王上的人?”她强压下心头的震惊,轻声询问。 难怪这段时日以来她一直觉得昭宁殿中有人隐在暗处,可却一直未曾找到人,她还以为是出了幻觉,此时来看,怕是她藏在暗处时刻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是。”女子说着走上前来拿起面皮,引着她坐在了梳妆镜前,掏出易容工具和汁药,开始在她脸上涂抹。 “换完面皮你就从后门出去,王上安排了人送你出宫。” 鱼听雪思忖了半晌,还是开口问道:“你会代替我做‘鱼听雪’。” “是的,公主殿下。” 昏黄铜镜映出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容,前者眉心微蹙,后者涂着殷红口脂的唇角上扬。鱼听雪莫名胆寒,闭上了嘴不再开口。 女子易容技术显然十分娴熟,不消半个时辰,铜镜中的面容已经从一个清丽温婉的女子变成了三十有余、平平无奇的青年男人。 鱼听雪抬手摸上了脸,啧啧称奇。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门外便响起山奈的声音:“殿下,祭祀时辰快到了,您得过去了。” 她怕室内声音惊动了她,便闭嘴不再多言,只是压低声音向女子道:“麻烦多照顾下山奈,日后必有重谢。” 番禺那地方势力错杂,混乱不堪,她此去并不能保证全身而退,她不想害了山奈。况且山奈作为她的陪嫁丫鬟,若是莫名其妙消失,难免惹人怀疑。 女子轻点了下头,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便向门口走去,她忙躲在了帘幕身后。 门外声响逐渐远去,她从帘幕后走了出来,看到床上放着一身灰色男子衣衫,便三下五除二脱掉身上的婚服,换上那套衣服,从大殿后门走了出去。 ----
第40章 局中局 她一路低着头出了殿,正在四周张望,一个身着内侍服的瘦弱男子便从暗处迎了上来,见了她也不讲话,只行了一礼便往出宫的方向走。她忙抬脚跟了上去。 两人一路七拐八拐,约摸一刻钟后便到了东城门,城门守将将二人拦了下来,内侍掏出腰牌呈给他们看了眼,便顺利放行。 东城门不是呼兰城的主城门,是以这边并不如何繁华喧闹,摊贩行人也寥寥无几。城门左侧停靠着一辆简朴低调的马车,她遥遥望了眼,却站在原地未动。 “那辆马车上有等您的人,”内侍低垂着脑袋,声若蚊蝇,说着也不待她回答,行完礼后便佝偻着腰钻进了宫。 等我的人?会是谁呢? 鱼听雪收回视线,抬脚走向马车。马车一侧站着一个面庞黝黑,约摸四十岁的壮硕男子,见她过来微微颔首,识趣地走远了些。 她心下更是好奇了。这车内等自己的到底是何人?两人怎么都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马车一侧放着一个矮凳,她快速爬了上去,怀着好奇无比的心掀开了帘子。 “是您?” 她有瞬间的哑然,随即又觉得他的出现虽出乎自己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 端坐在车内的麻衣男人缓缓睁开了眼,眸光锐利,嗓音沙哑。 “好久不见。” ** 与此同时,王宫东侧祭坛附近已聚满了人,文臣武将分别立于左右两侧,漠北王头戴冠冕,身着帝王朝服立于祭坛之上,面朝众人,神情肃穆。 拓拔旭和“鱼听雪”并肩而立于漠北王身后,面容如出一辙的庄重。拓拔野随王后立在祭台之下,神情阴沉无比,盯着拓拔旭的眼神能淬出毒。 “请王上请示上苍。”一旁的司礼捧着盛着玉烛的托盘,躬腰呈到漠北王面前。 香烛呈金黄色,粗如成年女子拇指,长约两尺,不知是何材质,清淡香味被风吹拂着飘到众人鼻尖。 他没有拿过香烛,威严神情淡淡睨着台下众人,视线扫过王后与拓拔野时略微停顿,随即眉头便蹙了起来,警告般地瞪了二人一眼。 王后冷哼一声,恶毒神色却到底是有所收敛。拓拔野却毫无波澜,甚至勾起了嘴角。 漠北王神色有些不耐,威严十足的声音响彻在祭坛之上:“今天是拓拔旭与昭宁公主的大婚之日,寡人意欲将太子的册封礼也于今日一并进行,诸位没有异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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