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谁脸红了!”未等他尾音落下,她就急忙反驳,生怕反驳地迟了就坐实了他的话。 可愈来愈红的面颊却令她的话不攻自破,她懊恼地覆住面颊:“被火烤得。” “是吗?”他像是刻意拖长了尾音,语气带着明显的不信任。 鱼听雪自暴自弃地翻过身仰面躺着,强自镇定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什么时候发现你是拓拔晗的?” 拓拔晗笑着收回了视线,双手枕在脑袋下,也以同样的姿势望着夜空,配合问她。 “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是我被巴若霖和彭驰抓走那日,你来救我的时候我看到了那柄小刀,”她想了想又道,“那柄小刀精致贵重,时至今日我也只见你用过。” 许久未听到回应,她便转头去看他,却见他闭上了眼睛,嗓音轻柔。 “第一次在了忧酒馆见你我就认出了你,”他的长睫颤了颤,像在回忆那日的情形。 “你左耳后面有颗痣。” 她错愕地摸上了左耳后面,入手却是一片柔滑,毫无一丝异象。 他分明闭着眼睛,却像对她的一切动作了如指掌,低笑道:“别摸了,只是很小的一颗,不注意看都看不到。” 闻言她瞥了瞥嘴,放下了胳膊。 既然不注意看都看不到,那他怎么发现的? 自己十七年了都没有发现,跟他相识才不到一年,他就发现了? “鱼听雪。” 她轻“嗯”一声,双手圈起将交缠的树梢框进了手势内。 “你不是嫁给拓拔旭了?怎么会出现在番禺,还成了郡尉?”他的嗓音淡淡的,听不出一丝情绪,好似只是随口一问。 鱼听雪变换手势的胳膊一顿,随即恢复正常,以同样的语气反问:“你不是被王上贬斥去边境了,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话落又转头看向他,笑着问:“你是因为什么被王上贬斥的?” 拓拔晗眉心一跳,只听她又道:“他们都传你爱昭宁爱到疯魔,为她不惜与天威对抗,遭到王上厌弃,对吗?” 他嘴唇翕动几下,却没能开口。 鱼听雪嗤笑一声,语气说不出的讥讽:“二殿下,你可真是好心机好手段!” 二殿下。 如此久违的称呼,令他的心神出现刹那的恍惚,便也错失了开口的机会。 “要我来说,你是故意向王上求娶我,激怒他贬你去边境的吧,”她敛下了眼皮,连同眸中情绪一起压制,“为的就是边境兵马。对吗?” 她转过头来,眸中情绪消失得无影无踪,平静无波。 “对吗?拓拔晗。” 她的眼神紧紧盯着他的侧颜,灼热逼人,像是要烫出一个洞来。 他抿紧唇没有说话,却已在无声中给了她回答。 “呵。”鱼听雪轻笑一声收回视线。 “真应该让那些人都看看你的真面目。什么软弱可欺、为爱疯魔的狗屁二殿下,面目可憎、心机深沉才是你拓拔晗的本色!” 她闭上了眼睛,胸膛却剧烈起伏,半晌后似是再压制不住心头怒气,猛地起身一脚踢散了火堆。 火星四溅,复又熄灭。 “骗子!” “拓拔晗你就是个骗子!” 饶是如此,拓拔晗却只是蹙眉看着她,声声质问。 “那你呢鱼听雪?你不是喜欢拓拔旭吗?那又为什么利用他,甚至以婚事作为代价来获取郡尉之职?” 他的语气突然变轻,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悲伤:“感情在你眼里便是这么一文不值吗?不管是我,还是拓拔旭,只要你需要,都可以拿来交换对吗?” 他的眸子暗了下来,神情冷漠。 鱼听雪心里突然涌起滔天的委屈,眼眶慢慢变红,直到豆大的泪珠砸在了地上。 原来他就是这么想自己的吗? “是,我就是这么自私贪婪的一个女子!为了权势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你算的了什么,拓拔旭又算得了什么?只要我想要,我可以牺牲任何人!” “拓拔晗,你满意了吧!” 话刚说完,她便大步跑向林子深处,踩得树叶沙沙作响。 “鱼听雪!” 拓拔晗在她落泪时就怔在了原地,此刻见她哭着离开,连忙起身追了上去。 ----
第60章 许诺 ====== 可她却恍若未闻,只一股劲闷头朝前跑。 灼热的眼泪滚过面颊,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她抬手去擦,一不留神就被凸起的树根绊了一下。 “小心——” 拓拔晗急忙出声提醒,却已经晚了,指尖擦过她的发梢,眼睁睁地看着她摔在了地上。 他懊恼地攥紧了拳,小跑上前去扶她起来,关怀道:“你没事。” 后面一个“吧”字却卡在嗓子眼怎么都说不出来,只愕然地看着她。 面前的姑娘不知何时已经满脸泪水,黝黑的眸子变得通红,刻意涂黑的面庞被眼泪一冲,只显怪异。 他却顾不得诧异这许多,只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柔声道:“你别哭啊,摔疼了吗?” 不说还好,一说鱼听雪眼泪流得更凶了,只是仍旧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只咬着唇无声地掉泪。 眼泪砸在他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头都抽抽。 拓拔晗这下更慌了,急地额头都冒汗。 与她相识这么久,除了她离开太安城那次,哪里见她这般哭过。就算是那次中毒濒死,这姑娘醒后也不过清清淡淡地嘱咐他去找飞鸢。 哪里知道她哭起来这么要人命啊! “对不起,鱼听雪对不起,”他愧疚地半跪在她面前,柔声哄道,“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说你,你别哭了,你打我两下出出气。” 说着抓起她的手就要朝自己身上打去,鱼听雪却一把挣开他的桎梏。 “你以为我是贪慕权势才非要做这狗屁郡尉吗?”她突然抬头看他,被眼泪洗刷过的眼睛格外明亮,嗓音却凄厉,“我告诉你,不是! “明明半年前我还是太安城的丞相之女,我有父母有兄长,我的人生该是一眼望到头的平安顺遂。可谁又能预料到我会被作为政治牺牲品放逐到漠北,此后离家千万里,再没有归途! “我不为自己打算谁还能替我打算,日后西楚与漠北开战,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我! “我不懂,两国争锋为何要以无辜女子来作为牺牲品?女子的命便这般贱吗?”她眼神清亮,问他,“拓拔晗你告诉我,我的命便这般贱吗?” 拓拔晗的心脏狠狠一疼,不由握紧了她的胳膊。 他从未见过这般的鱼听雪。 在他的印象里,她是清丽的,勇敢的,聪颖的,甚至是圣洁的。 可今晚的她,却与记忆里的她大相径庭,她会害怕,也会生出野心去反抗不公的命运。 此刻却哭得像个找不着家的孩子。 “不是,在我这里,你的命比谁的都金贵,”他的指腹擦过她泛红的眼尾,盯着她的眼睛轻声道,“比我自己的都金贵。” 他许诺般的低语,让鱼听雪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任由他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脸,微仰着头盯着他:“可我还是比不过权势在你心中的地位,对吗?” 他的手顿在了她鬓边碎发处,夜风轻轻一吹,便放了下来。 她轻笑了一声,有些自嘲:“没关系,我也是。” 夜风习习,吹得她乌发翻飞,声音也断断续续,却坚定无比。 “我的身份不算低了,可我都要面临这样的不公,那其他女子呢?” “你们男子一生下来便比我们高出一等,你们有资格继承家业,有资格入仕做官,”她冲他笑了笑,“你虽然活得辛苦,却仍旧拥有与其他王子竞争的资格,日后称王做霸都是有可能的。” “可我不行,我没有这个资格,所以我走一条自己的路有何不可呢?即使这条路前无古人,可谁又能知是否后无来者呢?” 如纱似雾的月霜照在她身上,像镀了一层银粉,闪闪发光。 拓拔晗只听到自己自母亲死后便沉寂下来的心脏再次鲜活地跳动起来。 这一刻,只为她而跳。 “我帮你,”昏暗的夜色下,他的声音柔和得不可思议,“我拓拔晗若有朝一日夙愿得成,一定帮你。” 鸟雀啼鸣,遮掩星月。 此时此刻,两颗为对方而跳的心脏一同被掩蔽于黑暗。 可终有一日,能得见天光。 鱼听雪没在意他的话,也就没有接话,两人间突然流淌起沉闷的气息。 片刻后她轻咳一声,就着他搀扶的力道站起身,转身往回走:“没来得及问你,我们出城以后要如何?巴勒胆大包天做下如此祸事,该尽早剿拿归案才是。” 两人回到先前的地方,火堆只剩一堆黑炭,拓拔晗半蹲着生火,闻言答道:“离番禺最近的若羌县县令毕图,是冲锋营下来的老将,手下精兵一千五,我们去找他借兵。” “怎么如此着急?”鱼听雪揉腿的动作一顿,疑惑道,“是因为被巴勒知道了我们已经发现他的秘密了,所以才要速战速决?” 火堆上升起微弱的火星子,他抬手扇了几下,火焰便飙了起来。 “是,但也不全是。” “那是为何?” 拓拔晗转头望向东南方向,沉声道。 “没时间了。” **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两人便驾马朝西而去,途径小镇买完干粮,又买了匹马。 二人分骑两匹,行进速度便快了许多。饶是如此,到若羌县时仍旧已是第二日傍晚。 若羌县已经靠近漠北边境,许是受到西楚民俗的影响,这里的建筑和衣物风格已与番禺大为不同,连摊贩都带着几句西楚口音。 鱼听雪一路而来,颇觉得亲切,连带着没日没夜赶了两天的疲惫都消了许多。 “若羌最开始是漠北的地界,后来两国交战割让给了西楚,后来又被我父王抢了回来,所以这边的百姓口音比较杂。 “再加上靠近边境,与西楚的贸易往来自然多一点,会讲西楚话也很正常。” 拓拔晗边走边向她介绍,见她盯着路边摊贩目不转睛,笑道:“我们明日再去见毕图,今晚可以出来逛逛。” “真的吗?”她收回盯着卖烤馕摊贩的视线,“我还以为一会吃过饭就要去。” “再急也不在这一日半日。” 拓拔晗说着便停在了客栈门口,将两匹马扔给店小二,带着她走了进去。 “掌柜的,来两间好点的房。”他抛过去一粒银子,掌柜的喜笑颜开地接过,还用牙咬了咬。 闻言却面露难色,陪笑道:“客官见谅啊,这两日也不知怎的了,咱这小县突然来了许多外地人,客栈都满了,咱这里也就只剩一间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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