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二郎:“前阵子听闻你失踪,我也帮忙四处去寻。京畿遍寻不获,还以为你当真出了事。” 晏七郎淡定道,“有劳。受了些小伤,已经将养得无碍。” 雁二郎笑,“受伤了啊。该不会是被应家小娘子把你拣回去养的伤,你们才因此结识?” 七郎心平气和反问,“你觉得呢。” 雁二郎笑了几声,突然在马背上俯身往下,两边视线几乎平视,盯着晏七郎说,“刚才街上那场好戏,应家小娘子绝对做不出来。你安排的?” 晏七郎纹风不动,还是那句不置可否地:“你觉得呢。” 雁二郎:“行。两家认识多年的交情,你不认,我总不能逼你开口。” 他纵马原地溜达几圈,盯着树后头,像是想起什么似地,自顾自笑出了声,转头和七郎说,“你不愿说。那换我和你说件趣事。” “这小白兔跟了你,也不知有没有提起我和她曾经的恩怨。别被小白兔的相貌给骗了,她胆子大得很!潜入我家院子,以刀尖抵在我心口,意欲刺杀我的种种故事……” 应小满:!! “嗯?”七郎回头往榆树方向看了眼。 榆树后闪过一片素色裙角。人显然想冲出来,又强自按捺住。 “听到了。”七郎往树后做出稍安勿躁的动作,回过身来打量几眼雁二郎,审问犯人般四连问,“有证据么?人证何处?刀具物证何处?身上可有伤口?若无证据,便是空口诬告。” 雁二郎:“……” 他爷爷的,身上当日刺破的油皮小伤,第二天就结疤,第三天疤就落了! 应小满在树后极力忍笑。 被晏七郎刁钻的四连问搅合了一通,她突然一点都不怕直面雁二郎,更不怕刺杀雁二郎的事暴露在七郎面前了。 榆树后探出半截纤细肩膀,斗笠往上抬了抬,露出半截雪白下巴。 应小满当面嗤声,“有证据吗?无凭无证啊?你除了当街强抢民女,又冤枉白兔!” 雁二郎:“……” 巷口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落在后头的禁军步兵终于赶来,瞧一眼巷子里两边对峙的情况,几个校尉过去低声催促。 “二郎速走。事情闹大,已惊动了顺天府,几个捕头带了上百差役过来寻晦气。” “二郎,不顾忌着自己,总得想想府上。” “摔坏了象牙扇的那小娘子好生能哭诉,已经有爱管闲事的几个太学生当场帮写诉状了。二郎再不走,外头事难了结。” 几名禁军校尉簇拥着雁二郎,半劝半拉扯地牵着马缰绳往巷子外走。 雁二郎策马缓行出巷,即将和应小满擦肩而过时,忽地勒马停步,抛下一句。 “应小娘子笑得如此开心,其实今天我犯下的哪算大事?无非被家里斥责一顿,罚俸几个月罢了。有句话帮我带给你身边这位,背后阴老子算什么英雄。有种当面约去武场,我和他真刀实枪斗一斗。” 七郎慢条斯理掸了掸衣袍浮灰, “二郎别只顾着嘴上放话凶狠,先把眼前这关过了。” 应小满接口:“你想要寻人去武场,直接来找我。我拿我爹传下的铁爪和你斗。” 雁二郎已经要出巷口,闻言勒马回头,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你这小白兔怎么总爱咬人。哥哥只想疼你,谁舍得把你弄去武场打。” 应小满嫌弃地瞥一眼。 对着雁二郎满不在乎的神色,很认真地说:“可我只想揍你。”
第30章 街上当众摔坏象牙扇的小娘子呜呜哭诉, 观者如堵,惊动了顺天府,大批捕快从远处急匆匆奔近。 雁二郎领着禁军匆忙离去。 晏七郎站在背阴小巷口,若有所思地目送禁军马步兵消失在大街尽头。 “他之前都这么和你说话?”七郎问应小满。 应小满顿时想起那句叫人头皮发麻的“哥哥疼你”, 大为恼火。 “之前还人模狗样的假客气。他敢再当面再说一次, 我一巴掌打得他满地找牙。” “那就是头次和你说混账话了?这习惯不大好, 得帮他改一改。” 晏七郎走出巷口, 盯着远去的背影。“他喜欢疼,便叫他身上疼一疼。” 应小满更关心的倒不是如何惩戒雁二郎,而是以后家门口会不会再“意外偶遇”。 “今天闹了一场, 会抓捕他入狱么?” “未必会入狱,毕竟是侯府要承爵的嫡子。但必然闭门思过,等候弹劾结果,一顿闭门家法少不了, 至少整个月不会来烦你。” “一个月也够了。”应小满心满意足地拉着七郎并肩沿着长街走。 春夏之交, 京城风大, 满大街都是卖风车的铺子。两人买了两个风车,一人手里一个, 咕噜噜的风车顺风飞转。 应小满畅想未来:“咱们得了空, 今晚再商议商议报仇大计。三天之内再次踩点, 半个月之内杀仇家晏容时。希望不要惊动大理寺的狗, 追查不到我们身上, 便可以清闲地歇几天,还有半个月可以慢慢对付雁二郎。不着急。” 晏七郎:“……” 很好的构想。原来他只剩半个月好活了。 咕噜噜的风车依旧在手里飞转着。 “今晚就开始商议报仇大计,是不是太快了些。” 他抬手拨动风车, 幽幽地叹气,“才整治了雁二郎, 至少歇几天,看看成效……” 说的很有道理。 两人约定休息三天。三天后的晚上登门商议报仇计划。 晏七郎的心情多云转晴。 即将放上砧板的鲜鱼又被放生回水里,还能活泼泼地畅游三天,实在是人生美事。 “今天做什么?”他抬头看看尚未晌午的天色,桃花眼愉悦眯起,吹了下手里的风车。 应小满想了想道,“去看铺子罢。我听牙人说,有间几十年的老铺子要转手。原本不是肉铺,不过铺主年纪大了,许多事不讲究,只要价钱合适,转成肉铺子也行。铺主要求面谈开价。” —— 牙人居然是七举人巷赁屋的同个庄宅牙人。 见到老主顾格外亲近,牙人笑容满面地恭维:“应小娘子一见便是有大福气的!上回还只是赁宅院,短短数月,已经要买店铺了。日子红火,蒸蒸日上!” “今日我们要去看的铺子,位置极好!就在西门内大街,靠近大理寺地界,许多的官人熟客照顾生意,小娘子放一百个心,决计不会有宵小浪荡儿胆敢寻衅滋事……” 牙人介绍声里,一行人逐渐走近店铺位置。越听越耳熟,越看越觉得前头那间铺子眼熟。 应小满有点懵地停步。 这不就是她经常照顾生意的肉馒头铺子! 门口几个大蒸屉热气腾腾,正是远近出名的馒头店招牌。店掌柜一如寻常般招呼客人,老板娘今天却没像往日那般忙活,只坐在馒头蒸屉边发呆。 见牙人带一对郎君和小娘子来看铺子,老板娘慌忙一抹眼角,起身躲去后厨。 牙人带领应小满四处转悠。 铺子不大,前头店面,后头厨房,厨房后还有一进小院。平时客人们大都买完揣走,极少有坐食的。只在店面门边放了两张桌椅供吃喝。 店掌柜默默跟在身后,被问起转让原因,连声道,“赚够了,赚够了。和老婆子打算转让店铺,回老家养老去。” 应小满惋惜说,“我前两天才来你们家买馒头。又大又好吃,皮薄馅多肉料足,四个才卖二十文。你们回老家之后,京城上哪儿去找又便宜又好的肉馒头店。” 老板娘在厨房幽幽地插嘴,“可不是吗。二十年没加价。贴本做生意的,全京城除去我们这家,哪还有别家——” 店掌柜尴尬赔笑,冲厨房方向喊,“说好的事,少嗦两句不成吗!” 七郎神色微动,和掌柜的确认,“肉馒头店二十年没加价。京城物料飞涨,做生意不赚钱,因此才要卖了铺子回老家?” 店掌柜这下连赔笑都挤不出,变成苦笑,“郎君别问了……” 西门内大街靠近大理寺官衙一带的铺子,熟客里官人众多,轻易都不敢涨价。 好在京城屋宅铺子价贵,做几年一转手,哪怕生意不赚钱,旺铺买卖总能赚不少。 但这家肉馒头铺子的老夫妻是年轻入京城打拼的外乡人,二十年前盘下这间铺子,前头做店面,厨房后头的小院充作夫妻俩自住的院子。省下一笔另买宅院的钱。 当年图便宜省心,却没料到京城屋价钱年年上涨。等到五六年前,肉馒头生意渐渐开始不赚钱时,他们才惊觉,如果把铺子转让出去,自家就没了栖身之处。如果铺子继续做下去,二十文四个肉馒头,保本都勉强。 就这么继续苦熬五六年,终于熬到把膝下两个女儿拉扯大,都在京城嫁了人,自个儿年纪也大了,夫妻俩决定卖掉铺子回乡养老。 这间前门面、后小院的铺子占地不小,夫妻俩坚决要卖个好价钱。之前接连七八波买家,都被报价吓退了。 应小满正四处转悠,耳边听七郎不急不缓地跟店掌柜商量: “铺子占地确实不小,但可以做生意的门面实则不大。看你们把桌椅都摆到店门口外,也只能摆下两张桌子。叫价两百贯,是否太贵了些?” 应小满才逛完厨房,正打算去后院半途,瞬间僵硬地停下脚步。 两、两百贯…… “少过两百贯不卖。”店掌柜语气坚决,“两百贯不止卖门面厨房,还捎带好大一个后院。京城宅子贵价,你们小夫妻可以住后院嘛。” 晏七郎眼里顿时漾出了笑意,有意无意瞥向厨房方向。 下一刻,应小满从厨房里转出来,扯起七郎衣袖,领头就往门外走。 牙人在身后迭声地喊,“应小娘子,还有后院!后院还没看呐——” 两百贯惊心动魄的三个字,已经把应小满从头打击到脚。早晨算计了雁二郎的兴奋劲儿都消退了八成,身上凉拔凉拔的。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去大街上。春夏交季的热风吹过身侧,额头挂的几点汗珠沁冰似地,人站在街边发愣。 想开间铺子,怎么这么难呢。 微风吹过身侧,风车咕噜噜地响。她茫然间一回头,身侧并肩走着七郎。 “走得太急,把风车和牙人都落在店里了。”晏七郎递来一个风车,“我叫他们等等,我们先自己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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