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炉家宴,来的都是皇亲贵胄。苑中赏花,较熟的命妇会相围说笑,满苑零零散散,也不少独自看花的人。 皇后仪仗从闲庭校场回来,众命妇们纷纷行礼。 “都平身罢,今日是家宴,一家人不必拘太多。”话落微微偏头,笑问:“琅画的伤风可好些了?本宫去校场瞧几个哥儿,独独没见着老三。你们小两口真是奇怪,他来你便不来,你来他便不来的。” 说罢,命妇们都在笑,只见众人里有一女子稍稍站出。 那女子容颜姣好,娉婷而立,应是荀琅画。 她身着浅杏缠枝纹华锦,发簪碧玉,此刻正被逗得脸颊泛红,声如蚊蚋:“妾是劝过殿下早来的......可他说还有文章须向博士请教,要晚些。” 皇后对大家笑道:“瞧瞧,本宫这儿妇的胆儿也太小,就是说说,莫真以为怪你,吓着了?你呀就该学学老四家的,胆大不怕。” 众命妇们又攥帕子捂嘴笑。 喻姝也跟着大伙一样笑,听见秦汀兰在耳边低低哼笑:“学崔氏,那可不止胆大,要目中无人呢。” 她扭头看汀兰,汀兰摊摊手,仿佛没说过。 皇后说完几句话便回大殿去,众人都散了,开始三三两两闲逛吃茶、赏花谈笑。 喻姝虽拈着点心吃,偶尔应和几句。但从始至终,心思都在崔含雪身上。 她见崔氏本在花枝下挽了荀琅画说话。一会儿后有小丫鬟来耳语几句,琅画脸色微变,急匆匆的离开。崔含雪便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 这不,机会来了。 喻姝眼眸微眯,先用帕子擦去手心的碎渣。又借口更衣离开,过会回来,正巧经过花枝下,盈盈一礼曰:“四嫂嫂安好。” “五弟妹亦安。” 崔含雪礼到,本想敷衍几句了事。见这人儿,脑子突然想到一出趣事。 脸色一改,倒是亲切握住喻姝的手。 崔氏挽了挽额间碎发,比着方向笑说,“我不久前从庭中过来,那边好生热闹啊,玩得可有意思,不如五弟妹和我结伴过去?” 喻姝脑瓜子转得飞快...... 庭中,几个皇子皆在那块,都是男眷的地方有甚可玩?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但宫宴的机会不多,崔含雪也不是她常能碰到头的......喻姝思量片刻,当即笑靥绽开, 好呀。
第14章 受辱 亭台筑于假山之侧,东面山石下凿了片小池,沿边围筑各色的青碧斑石。盛夏时这片池水里会蓄养游鲤浮藻,现在步入深秋,金色的游鲤倒少见,多了几条耐寒的花斑鲤。 矮石边,有两三男子闲坐喂鱼。 庭中施几座檀香方案,摆了许多精致的糕点果子,乌李桃煎,奶糕时果。有人赏画,有人高谈论阔。 老四鄯王与一干子弟在旁边的小校场射箭。 他反复拉开几次弓,没一次射准的,二哥在旁戏谑道:“手绵绵软软的还不如女人。” 二哥一笑,才六岁的六皇子跟着亲哥学舌, 就是就是,还不如女人! 开炉家宴,闲庭上坐的哪个不是显赫王公? 鄯王年轻气浮,昨日在王府练剑术还好好的,正想今日给大家露一手,怎料出师不利。 他烦躁地脱下棉裘,刚要甩给小厮,眼睛一瞟,忽然看见那个人在亭台上吃茶。 心下连连腾笑, 会有人给他搭台阶的。 鄯王外祖吕家,乃是朝中新贵。近年随着吕家大兴,他在几个已封王的皇子里混得风生水起。 且看眼下成年诸王的权势,除了琰王,就没人比他更有风头。 大哥二哥比不得他,更别说是奴生子的魏召南。 当然了,谁又不知道,他身边打小就有个奴隶呢? 鄯王的脸色好了些,甚至有些兴奋,朝着亭台大呼:“五弟,过来!” 魏召南闻声放下了茶盏,拿帕擦了擦指尖。缓缓站起,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望向校场。 “过来啊!” 鄯王不耐烦道。 从老四开口的那一句,一干子弟都知道有好戏看了。他们其中不乏宗室亲王的嫡子,幼时得蒙圣眷,能常常进宫做伴读,以前这样的好戏天天都有。 二哥肃王早就司空见惯了 ——宫婢生的孩子始终是他们的奴婢,老四使唤得了,他自然也能使唤。只不过比起使唤,他更喜欢看别人做戏,自己卖一卖好心肠。 当然,二哥还有自己不承认的嫉妒心在。 有一日他听见秦汀兰偷偷跟别家妇人说,要论这容貌俊气呀,当属琰王和盛王。琰王便也罢,谁不知他生母杜贵妃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但那盛王......你也晓得他生母是什么路子,那可是个卑贱,圣人亲自下旨了结的。虽没见过,也能猜到是个极狐媚的,不然一个奴婢怎爬的上龙床?想来盛王相貌也是随了她,真真狐俊啊。有时我瞧他一眼,脸上都要臊得慌。 二哥听完,心里便堵着一口怒气,当晚打了他家娘们一耳光,压在榻上折磨一宿,哭得人厉害。 这头魏召南起身下阶,走到鄯王身前。在一干人兴致昂扬的注目下,伸手接棉裘。 鄯王斜眼瞧他,忽然又不想给了,嗤笑说:“本王的棉衣金贵,奴婢也配吗?” 魏召南半掀眼皮子看他,不语。 大家都在看热闹,只有不忌口的六皇子又学会了一句话, 就是,奴婢也配吗? ... 崔含雪很适时地停下脚步,喻姝刚好听到校场的哄笑声。不由眉心一蹙,原来人家是这个目的。 她心里有块松软的地方被捏着,愣怔了好一会。 喻姝远远望着魏召南,但他庞若无事。二哥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站出,微带身为“兄长”的责备,“四弟啊,五弟跟我们是兄弟,得饶人处且饶人。” “兄弟吗?也是,从小到大,五弟伺候得一向很好。” 鄯王瞧不起他二哥的鬼心眼,明明厌一个人厌得要死,却喜欢用软刀子磨。不仅喜欢软刀子,还惯会借刀杀人。不免冷笑道:“二哥喜欢这奴生子也拿去吧,我和二哥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多大笑话啊......” 二哥脸色僵住,众人又哄笑成一片。鄯王把棉裘抛给一小厮,拉开弓弩,闭着一只眼瞄靶心。 崔含雪很有兴致地观望,笑笑看她:“盛王对我家殿下的忠心,果真有目共睹。” 秋风忽起天骤寒,靶心没中。她轻揉眼里的细沙,水光罅隙的某一刹,似乎望见魏召南朝这投来一眼。 喻姝素知晓魏召南的出身。 知晓他与诸王都不一样,不然自己也是嫁不成他的。 鄯王能轻而易举地羞辱他,可见他从前过的日子皆是这般。可他竟能不愠不怒地立在那处,无一言可出,难道已经逆来顺受了? 喻姝走开,崔含雪亦步,跟在后头慢条斯理道:“五弟妹怎么走得这般快,我还想同弟妹说说话呢。 远离了闲庭,又绕过两三条小径,待走到一处草木茂盛的僻静地方时,前头的人忽然转过身,朝她轻轻笑:“我也有话想同四嫂嫂说。” “什么话?” 崔含雪想起上回在卢家寿宴,喻姝投她所好,想结交,不由启唇道:“要还是想跟着我,也不是不可。只是追随须有该尽的事,倘若你能随盛王一般......” “不,只怕此事不是我求四嫂嫂,而是四嫂嫂该求我。” 喻姝微笑打断:“真当我是没准备来的么?本来我也不想拿此事威胁嫂嫂,只是嫂嫂未免太不待见我。我与嫂嫂无冤无仇,嫂嫂却三番两次要我难堪。我旁的不会,唯有这‘说理’二字懂行,有一理,还请嫂嫂评评?” 崔含雪神色忽凝:“你什么意思?” 这一片灌木林立,小道边唯有木芙蓉开得正好,亭亭簇立。喻姝抚上,容色妍丽,唇角微勾: “我听说嫂嫂的儿子快满岁了,是整个王府的眼珠子。若鄯王知道嫂嫂为固宠,偷偷换了孩子。疼爱的儿子非他亲生,而他的血亲女儿却养在郊外农庄,不知是何种滋味呢?” 话音落下,林木俱静,静得能听见秋风呼瑟,和上下起伏的喘息。 崔含雪双眸倏地瞪大,面浮薄怒,急得抓上她的手,扯得芙蓉花瓣纷纷而落。 喻姝任由她抓着手腕,也不急。 “四嫂嫂别怕,我与你无冤无仇的,何必要害你?更不会闲得跑到鄯王跟前胡说。我只是想跟嫂嫂求一物罢了,力所能及的,嫂嫂施手便能给。” 崔含雪闻言,还是不敢松气,两根秀眉拧到一块:“你到底想要什么?” 喻姝扶正花枝,淡然笑了。 “嫂嫂的娘家名下有几处庄子,我想要西郊庄子的那家农户,姓吴。他们有个死去的大儿子,叫吴唐。” ...... 晚上开炉宴,帝后仪仗来到,在座的人纷纷站起大礼。 皇帝今年五十有三,身着赭黄衫袍,衣绣鱼龙纹,冕珠之下是张威严的面孔。 他扫了一遍座下各人,声音沉稳庄重:“都平身罢。” 对于这位皇帝有多少能耐,喻姝自己能知晓几分。 自她知事时,便听外祖和一帮弟兄聊到朝廷。 当初先皇子嗣稀少,只有三个能经得住事的儿子。比起前朝腥风血雨的夺嫡之争,如今官家做上皇帝可谓十分顺利。三十二岁登基,国号景顺,正如他一帆风顺的前半生。 喻姝先前不关心朝事,只偶尔从王从之口中听过一两句。 直至前不久,官家竟要卢家送小儿子入宫,才使喻姝觉得大为不妥。 她没当过皇帝,自然不懂许多。但只依她读过的书、见过的事来看,自古往来的君王谁不为拉拢人心费尽心思? 在卢赛飞胜战无数之时,他竟要卢氏幼子进宫做质,先不论卢大将军对官家是否忠心,单此举便离间了君臣之心。 卢家是如日中天。官家若担忧畏惧卢赛飞,完全能从旁道而行。譬如拔擢宠臣分权,既制衡了卢家,又不惹卢家与其离心。 都言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又或许皇帝身在其位,公务缠得紧,又要防这防那,防不臣之心,被逼急了才不曾想得全面? 喻姝自认为只是一介女子,尚不曾读过兵家权术,只读过几段繁杂史文,也能懂这些。更遑论官家那五个封王的儿子,怎会看不出? 能看出却未想过提点,各个又想交好卢大将军,也可见父子之情终要沦为君臣之下。 她想罢,默默饮了一口茶。 国政如何与她尚且无关。无论以后谁做皇帝,魏召南既不得圣宠,没有外戚支持,没有权势,名声又极糟,都是构不成威胁的那个。她若是跟着魏召南,大可做一生平淡逍遥的盛王妃。 只是如今,外患还值得人忧上一忧。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5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