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个,还是琬娘上汴京以来,见到的第一个有出身的女子。说话间眉眼俱是俏色灵动,可能还是长得姣美,感觉有在使心思,却不像在算计。 喻成邺瞧一眼喻姝,心下冷笑。 他就知道这女人没安好心。就如母亲说得那样,一张漂亮的脸皮子能迷惑男人,这会儿又来找他讨什么了。 “你要什么?”喻成邺问。 “我看上二弟手里的铺面了,绣巷的那间。”她一笑:“我也不会狮子开口多占二弟的便宜,用八十两卖我吧。” 那间铺面喻成邺去年刚得,是他几间铺面里盈利最多的,喻潘与林氏还不知情。明面上的银钱用度由家中管控,账上虽不记细,只记大概,却匀不出多的钱让他吃花酒。他往常在妓院一掷千金的银子都是从自己铺面赚来的。 八十两卖掉,虽说不是大亏,可也让她捡了个便宜。 喻成邺极不愿,眼下却不得不给。念着,心下愈发恨起来,家里养了个白眼狼出来,果真贪婪,连手足的钱也贪着! 他冷笑:“好、好,你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只能如你所愿。明日我就让人把契纸送到你手上,也希望阿姐可一定要把嘴封死了才是。” “好啊。” 喻姝提灯离去,却忽然顿住脚步,回眸笑着,清曼曼的目光落在琬娘身上: “金屋藏娇,琬娘花容月貌,娇艳欲滴果真不负。” 一句话揉进夜风里,人也没了影。 喻成邺恼恨地咬牙,转头却见琬娘已经红了眼,整个人瞧起来楚楚可怜。 “都怪奴家,让郎君花了大钱......” 美人落泪,喻成邺心一下就软了,伸手把女人揽入怀里,细细嗅着她发间的香味:“怪你什么?爷疼你还来不及,花再多的钱都值得......” 说罢,他眼前忽然浮出喻姝那句“金屋藏娇”,念了又念,顿觉前路柳暗花明。 是啊,他怎么忘了,有的是法子金屋藏娇! 母亲手里有两三间空的铺面,也不知道是何缘故,已经三年没用了。他母亲似乎也忘了自个儿还有这几间铺面,无论遣人打扫收拾、还是算账请伙计,都没它们的份。 既然眼下也不方便花重金置个院子,何不先把琬娘安置在铺面里?等殿试过去,母亲给他办完亲事,他再把琬娘这个美娇娘纳进府......
第8章 恶心 喻姝从院子出来,悄无声息地回到家宴上。 座上宾客仍在,却不见魏召南的身影。他的小厮说:“殿下有些酒醉,出去吹风了。” 喻姝点头,坐回桌案前吃酒菜,脑海里一遍遍过掉自己跟喻成邺提的一番话。 ——他会把林氏的铺面弄到手,安置琬娘吗? 她没有十足的把握。 万一喻成邺想不到这一层?又万一喻成邺还有别处能藏娇? 第八杯下肚,手里的酒盏被人夺了去。 一个高大的人影遮去大半的光,她抬眸,正见魏召南把着她的酒盏笑盈盈:“夫人会不会喝太多了?喝大了可不好回去。” 他顺在身旁坐下,去瞧她,那眼眸瞳仁乌黑,清明得不见半点醉意。 魏召南倒了盏茶递给她:“夫人猜猜我方才去哪儿了?” 喻姝接过瓷盏,茶水比她的手要热。她没有喝,而先看他:“难道殿下不是去吹风醒酒了?” “嗯,是吹风去了。” 他目光一低:“我在你家不识路,走着走着到了一处地方,还撞见一出大戏。” “什么大戏?” 喻姝讶问,心却没得一揪。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戏,我只是没想到夫人还有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出。” 魏召南仍是笑问,“你图他什么呢?” 酒过三巡间,觥筹交错,光影相叠。 耳边充斥着来客三三两两的言语,他的声音却很低,低到只有喻姝听得见。 有那么一刹,她感觉好像有条藤蔓缠过来,要勒死自己。她的手指紧了紧,忽然轻松地握住瓷盏,是他给倒的茶水。 喻姝饮光,又重塞回他的掌心:“怎么就暗渡陈仓了?就依殿下所见,妾确实贪心钱财,用这种事跟二弟做买卖。现在殿下眼里,妾已不算正人君子了?” 魏召南笑而不语。 他给手里的瓷盏又倒了茶,放置她面前。而后便拾起银箸,夹菜吃酒。 喻姝眸光流转,总觉得那人好似别有一番意思。眼下他不说了,她也暂无法子,只好剥了蒲桃丟嘴里消遣。 “夫人想做别的事,我也不欲多管。” 过了好些时候,他才停手看她:“我只不过想提醒你一句,若做不到万事周全还不如不做,小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喻姝的目光落在那盘溜紫蒲桃上,由着魏召南的话轻轻钻进耳朵,原本微紧的眉间又松了松。 她知道他的话说得没错。 想来他起初对她也有点疑心的,今夜才会跟踪她出去。喻姝暗暗悔过自己,本以为撇过喻府的人,没想到他竟会跟了去,还尚未察觉…… 没见人吭声,魏召南余光过来。她头正微低,鸦羽遮眸,轻轻点头,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她今日梳着半髻,顺下的乌丝也随起伏滑落着。 有那么一瞬,魏召南竟会觉得,那是个极乖柔软的人儿,没有半点子心眼,只有被点破心思后的发窘。 * 亥初的天色几许深,夜风也更凉些。 马车驰行,喻姝半靠在软枕上。风呼呼吹起帷幔,时不时能瞧见夜色里他骑马的猎猎背影,和过风而拂的衣袂。 回到王府,喻姝梳洗完就要就寝,忽然听到屋外的动静。 一个小丫鬟进屋,漆盘上是一碗橙黄汤水,“禀殿下,寐娘子说殿下今夜饮酒不少,特意送来解酒暖胃的汤药。” 喻姝还在隔间,坐镜前,正将盘发簪子一支支拨下。听见魏召南说:“她有心了,你去跟她说,今夜我会过去。” 闻言,喻姝握梳的手一顿,逐渐了然几分。 原来他竟是吃这套吗? 先前寐娘放火烧屋、装惨乞怜勾他过去,他都不想,转头撂了人家。而这回不绕弯子,直接送了碗暖胃汤药来,诚心十足的,他却十分受用。 喻姝梳好乌发起身,那丫鬟已经走了,魏召南从隔间过来, “想必夫人今日也累了,早些安睡,我去寐娘屋里。” 她说好,魏召南微讶,笑了笑:“夫人果真大度。” 这能有什么大度? 喻姝心想,那张床本来就不大,睡两个人多挤?倒不如她一人敞手敞脚自在。 …… 这厢走廊底下,端水盆的侍女正要进屋,身后忽有柔媚的一声“站住”。 寐娘提步婀娜上前,瞥了瞥搭在铜盆边的巾帕:“你下去吧,我来伺候殿下。” “这......” “我是殿下的姬妾,自然出不了差错。”寐娘抿唇笑,随即接过侍女手中的铜盆,施施然上前。 屋内点了盏铜炉,热气盈盈,又暖又香。 魏召南将长衫搭在木椸上,身上只穿了件月白中衣,微敞,露出颈下的一截。依着烛光淡色轮廓,隐隐可见衣下胸膛结实的肌肉。 “来了?” 他眉梢一动,接过寐娘拧干递来的巾帕擦脸。 橙黄暖光中,那抹了朱红口脂的唇极艳。 寐娘身段丰盈,该细的腰肢曼妙,该有的胸.臀圆润。她本就生得妩媚,今夜这身玫红绉纱衫子、罗绢抹胸,露出脖颈下大片白嫩肌肤,更是如何看都诱.人。 屋里的香熏得人头昏脑涨,寐娘不禁有些情.动飘然。 在他擦好,将巾帕递来的一瞬,寐娘忽然握住那双手,双眸盈盈: “殿下...秋夜清寒,求殿下垂怜奴......” 魏召南并未挣开,反而盯着她想了会儿,笑问:“我记得你家大人说过,你是扬州地方送来的瘦马?” 扬州瘦马天下闻,不乏绝色。起先官员张宜下扬州时曾花重金买了四人,后来便把其中最出挑的送给魏召南。 寐娘不懂他为何突然问这个,只好应是。 “你们妈妈都教些什么?” “诗词雅赋、吹拉弹唱、烹茶酿酒、伺候主子......” 魏召南笑说:“这是要把人往十全十能的养啊。” 他笑起来很是俊气,狐狸眼上上挑着。映照灯火,那笑意浅淡却莫名有山野精怪的邪气。寐娘不多见这种颜色的男人,不免心旌摇荡。 她的胆子又大了些,柔若无骨的手臂绕上魏召南的双肩。他勾唇,并未拒绝,眉眼潋滟着笑意。借着她缠他的力,将人拦腰抱起,踱步走至了床榻边。 然后便没有往下的动作了。 寐娘僵坐床边,也觉得该说些话。正想着怎么讨怜,忽然忆起曾经妈妈教导的。 憋了憋眼睛,不禁落下两滴泪:“殿下,夫人要是容不下奴该如何是好...奴自知身份卑微,不配给夫人请安。可奴心里紧念殿下,昨儿去见夫人,夫人似是不怎么喜欢奴......” 她低诉着,缓缓靠在他的胸膛前。 魏召南目光下走,忽然瞧见抹胸下的起伏,白嫩的娇躯。 一双红酥手抚上他的胸膛,一句柔媚妖娆的“殿下...”,却没来由得让他一阵恶心。 旧年里他站在灰暗格窗边所见,床笫间一肥一瘦,一老一嫩,两条白花花的叠在一起,故意引.诱的声音,无一不刺激着他,引得那时年方五岁的他,险些将午后咽下的糙饭吐出。 魏召南此刻胃中江海翻涌,和当年一样。 这么多年了,他始终没法忘记这屈辱、低贱讨活的日子。床笫之事是恶心,献.身喂养是屈辱。 他忽然拿开寐娘的手, 寐娘见他原先还有些意思,可现在却对她淡声说“松开”,依稀有厌恶之色。 她怔了怔,不懂为何。但听他起身言:“我本是喜欢你的,今夜才要你伺候。现在不要你,不为别的,只为我不愿听你任何诋毁夫人之话。” 寐娘瞬时花容失色,扑的跪于地。 此回是真掉泪了。 …… 喻姝初来乍到王府,若说这几日交谈最多的,非陶姑姑莫属。 熟悉丫鬟仆使、王府事务、看账簿、会客,虽是浅浅半学半管,也不见得有多轻松。 尤其身边还有个心怀鬼胎的陶姑姑在。 陶氏每跟她说一笔账,她耳朵须听着,回头自己还要再算一次比对。 她发现,有些能轻易捞油水的账,陶氏一点没贪。反而是没油水的粗账,倒是纰漏偶出。 如果陶姑姑意不在捞钱,那是为的什么? 喻姝只好先暗中观察。 前不久她让采儿留意,给崔氏接生的婆子动静,十日后终于有了点端倪。 那俩婆子都不是汴京人,一个祖籍巴蜀,一个江浙,且相公子女和亲戚都住京畿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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