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那日他同许明月回傅府,在那里有过一面之缘的,傅登迎的妻子,傅二夫人。许明月称她一句“嫂嫂”。 他隐约想起,因为傅登迎险险害得许明月腊月里被泼冷水,他便寻了契机将人发往琼州府。 之后似乎有沿途的官员试图巴结他,写了信来问他与傅登迎的关系。他回了些字句,但不是什么好话。 他看了一会儿这位傅二夫人如今的情态,大致猜到了傅登迎的下场。至于“进业”是谁,他并不在乎。 傅二夫人为了家破人亡的深仇,要找他索命,他其实不意外。 然而她出现的时机这么恰巧,偏在金陵,偏在此时。 若为了永绝后患,其实他应当将人杀了。 但今日才见过梁淼,又听她说了那番玄而又玄的话——知道未来的事,能够阻止他与娘子之间生出嫌隙。 他是不信天命的人,然而此时也很想弄清楚这一切。 是傅二夫人被梁淼用作了棋子,还是梁淼真有那样玄乎的本事。 若是前者,他需得将两者都赶尽杀绝,才能保住当下的无忧。 而若是后者,他却能借梁淼的本事,趋利避害,将走向许明月的那条路铺设得更加万无一失。 他缓缓转着指上的玉扳指,命人将傅二夫人锁入了厢房。 出了府尹府,敬一驱车就要回许府。 行至半途,沈潜喊他换了方向。 车子一路驶过几条长街,停在一座僻静的小院前。 马车停在门前,很快便有管家来迎,一面将沈潜迎入院中,一面汇报:“每日没有人来往,也没有书信来往,只许小少爷总想着递口信给夫人。” 沈潜点头,在院中瞧见了管家口中的许小少爷。 许明星也远远瞧见了自己这个首辅姐夫。 锦袍狐裘,玉带银勾,院门口洒洒落落地那么一站,倒真有那么几分君子的模样。 但许明星只在心中恨恨地“呸”了一声。 什么君子,这个沈潜分明只是个贪慕姐姐美色到不择手段的小人! 几月前父亲病重,他才知道,原来姐姐同傅姐夫离了心,新嫁了位首辅姐夫。 当时他好奇,便想去问一问来送信的差使,姐姐新婚后过得如何。 那差使生得一副少年样貌,口中还总叼着根不知什么草。虽说自称是傅姐夫派来的,却对傅姐夫与姐姐的事一问三不知。 他那时便觉得奇怪。 前些天回府,在府上又撞见了那差使,却是跟在沈潜身边,管沈潜叫“主子”。 他这才惊觉,父亲也好,姐姐也好,都是被这个首辅姐夫给骗了。 然而他才反应过来,脚下步子刚要调转往许明月院中去,便被人敲了闷棍晕过去了。 再醒来,便同生母姨娘一起,被看管在了这处偏僻的小院。 ----
第36章 = 夜风寒凉。 见沈潜缓缓朝院内走来,许明星不由后退了几步,捏着拳,终在石桌前停下。 “你别过来!”他壮着胆子大声道,“阿姊从前最心疼我,你,你若是动我分毫……” 他话还没编完,沈潜已然轻笑一声,道:“你们许家的家事,我听莫姨娘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娘子心疼你?我怎么听说,你们姐弟二人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许明星是单方面仰慕自家阿姊不错,然而碍于生母莫姨娘的关系,他从不敢将这份仰慕表露分毫。明面上,他与许明月确实是争夺家产的嫡女与庶子之关系。 他心中暗暗叫屈,面上也逐渐白下来。 沈潜没有心思与他多说,直接挑明了来意:“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本不能留。但如今有份差使,偏只有你去做最好。你若肯做,我便保你们母子二人无虞。” 许明星愣了愣,沉默片刻,问:“什么差使?” 沈潜道:“你不是看着那封信递到岳丈手中的么?既如此,明日我领你回府,你便将此事告诉娘子——告诉她,那封信,是傅凭临差人递来的。” 许明星听至一半,牙关便咬紧了。 小命要紧的畏怯与平日读来的圣贤书在脑中打起架来,最终叫他颤声开了口:“若我说不肯呢?” 沈潜笑了笑,一派光风霁月:“那我留你二人的性命,便无用了。” 许明星又颤了一会儿,心中又气又怕,忽然不知从哪儿生出胆来。 他扬声道:“我阿姊喜欢的,是傅凭临那样端方温良的君子,你这样欺她瞒她,永远得不到她的真心。” 沈潜眼中笑意不减,只是眸色深了深。 他偏了偏头,似乎在思索许明星的话,不多时,嗤笑一声。 “傅凭临那样端方温良的君子?” 他看向许明星,眼神冷得仿佛能凝起冰来:“你口口声声称娘子作‘阿姊’,难道不知道她要的是什么?” “三年前她将书肆生意打理得正好,馆院之中也为了她破格招收女子。可那样好的时日才过不久,她便只能藏在深闺,终日梳妆待嫁,你说这是谁的缘故?” “君子。”他再度嗤笑一声,“你口中的君子难道不知道她心中所念的是什么?可他不还是仗着礼数的便宜,强逼她出嫁?三年千余个日夜,高兴的也只有你口中的君子罢了。” 许明星被他的话震在原地,一时不能反驳,好半晌,方怔楞道:“你,你又不是阿姊,你怎么知道?” 沈潜垂眸片刻。 近郊枯树之下,秦二姐的话仿佛犹在耳畔。 ——“自团团出嫁,她与我们的往来便少了。傅家不许她抛头露面,也不许她与抛头露面的女子私交过密。说来也好笑,本是他们傅家的儿子求着团团下嫁,可婚事才成不久,他们就开始对团团挑三拣四了。” “上一回我见团团,还是她往顺天府去的前一晚。她消瘦得我都不认识。最后要走时,她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同我说,‘二姐,你往后要多来信告诉我书肆的事’。可我寄去的信许许多多,一封也没有回音。我猜想团团是一封也没有见着。” “我说这些,不是怕你不爱团团,对团团不好。我瞧得清楚,你也好,傅凭临也好,你们待团团都是真心。但我希望你的真心与傅凭临的不同。如若不然,团团就太可怜了。” 沈潜从回忆中抽身。 他淡淡扫过许明星外厉内茬的神情,轻笑道:“纵使不说这些——可惜,如今傅凭临在娘子眼中,也早已不是君子了。” “至于欺瞒。”他顿了顿,笑意渐敛,但语气却愈发坚定,“欺瞒一时,或许永远也换不得真心。但若我能欺瞒一世呢?” 晚风穿堂而入,簌簌扫落一片枯叶。 沈潜淡淡道:“自认君子,不齿我这样的小人,不过是因为你没有受过求不得之苦罢了。” “我偏不屑为君子。我偏要织一场通天的骗局。” - 夜深,华盖的马车方才又回到许府。 车帘撩开,沈潜先下了车,许明星紧随其后。 才入沈府,便有小厮上来汇报:“有位名为梁淼的姑娘今日来了府上,夫人见过她之后迟迟没有入寝。” 沈潜眸光顿了顿:“娘子如今还未入寝?” “没有。” 沈潜点头,手上的玉扳指转了几转,便示意许明星跟上自己,抬腿往府中走去。 月凉如水。 沈潜才入中庭,便见着了坐在石凳上的许明月。 着了一件不薄不厚的外衫,正抵着腮往庭中唯一一株梅树看。 他只看了一眼,便脱了身上的外袍往庭中去。 许明月抬眼之时,他堪堪将那袍子披在她身上。 “夜里露重,怎么穿得这么薄坐在外边?”他低声问,有几分责怪的意思,语气却一点也不重。 许明月似乎被他的突然出现吓着,一时没有开口说话。好半晌,方才缓缓道:“不会着凉。” 沈潜去捉了她的手,握了握:“冰一样。还说不会着凉。” 许明月蜷了蜷手指,想将手抽回来,但顿了顿,还是作罢。 她看向沈潜身后,语气自然道:“这么晚了,你怎么带着明星过来?” 沈潜也朝身后看了看,迟疑片刻,道:“是弟弟来寻我,说有件要事,不知该不该说。我听过了,觉得……应当告诉娘子。” 许明月点点头:“嗯,什么事?” 沈潜便示意许明星过来。 许明星走到了许明月跟前,对着面色温和娴静的姐姐,好半晌不能说话。 许久,许明月有些疑惑地出声:“明星?” 沈潜也面上含笑,实则朝他投来了杀意暗伏的一眼。 许明星这才闷声开口道:“我想告诉阿姊,父亲临终之前,其实收到了一封信。” “哦?”许明月眨了眨眼,适时微微蹙起眉来。 许明星继续道:“那封信里头……是阿姊说要与傅凭临和离、同沈首辅在一起的自白。” 许明月点头,静静看着他:“这我知道,那封信,我看过。” 许明星对上她沉静的眼睛,有一瞬间,觉得她什么都知道。 他有些狼狈地避开阿姊的眼睛,继续罗织着谎言:“我,我那时正陪在父亲床边照料他。那封信,我见到,是傅凭临身旁的小厮送来的。” 凉风吹动窗扇。 好一会儿,许明星才忐忑地抬眼去看许明月。 她手指紧紧抓着桌沿,面色微微发白,只垂着眸,不说话。 一旁的沈潜这时开口:“娘子……此事也不尽可信,许是有人栽赃傅凭临也未可。” 许明月抿着唇,许久,方才道:“是……许是如此。” 但她用力得发白的指尖分明不是这样说。 沈潜看了一会儿,伸手要去松解她紧握桌沿的手。 然而指腹只触碰到冰凉的桌面——许明月避开了他。 她敛着眸子,声音很轻:“我想一个人坐一会儿。” “……” 沈潜收回了手,低声应道:“好,娘子小心着凉。” 他带着许明星出了庭院,将人安置在偏院。 不多时,走至一处小径,他击了击掌。 暗处很快出现一个人影,垂首喊道:“主子。” 沈潜目光沉沉,落在暗卫身上:“今日娘子见了梁淼,她们都说了什么?一字一句,都说给我听。” 暗卫低头应是,开始学舌—— “梁姑娘,又见面了。” “团团姐姐,你别觉着怪,我只是这几日难得见着美人,实在技痒,想为你作一幅画……” “……” - 次日清晨,许明月起身梳妆时,仍然不见清漪——她这些日子都是早出晚归,在习武一事上拿出了十足的架势。 沈潜昨晚也难得没有宿在她屋中。只在清晨进了一趟屋,知会她,今日他要往邻县去勘察地势,三餐都不在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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