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当真。 就算是当真了——不避着也不等于就要把她喊到跟前去听吧? 她面颊发热地走到书房,才到门口,沈潜便迎了上来。 他动作自然得很,似乎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怪事,于是房里一众官员纵使心中再惊异,面上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偶尔用好奇的眼神瞧一瞧许明月。 他们里头有些人,许明月还是认识的。 一些是许父的友人,一些是诗斋诗友的亲长。往日见了都是要恭敬问“叔伯好”的人,此时却拱着手朝她躬身:“沈夫人。” 许明月面上沉静,动作却有些慌忙:“诸位大人,不必多礼。” 沈潜攥着她的手,替她解围:“此处不是朝堂,我家夫人兰心蕙质,也不拘这些礼数。” 许明月面上更热,哪有人在别人面前这样夸自家人的? 一众官员却只赔笑称是,都是人精,此时都会心地绕着许明月说起话来,好叫她不至于无所适从。 许明月同他们闲谈了一会儿,渐渐放松下来。 沈潜这时却忽然插话:“娘子方才是要去哪里?” 书房中谈话声便歇下来,一众官员方才还一副聊得兴起的模样,这会儿都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不在当场。 许明月无奈看了眼沈潜,却见他一脸不觉,神色很自然。 “去蜉蝣阁,好不容易回一趟金陵,许多故友都该见一见。” “哦,故友。”沈潜重复了一遍,语气意味深长。 许明月好脾气解释道:“几年前一别,便不曾见过了。” 沈潜点头:“嗯,几年前,娘子随傅大人上京赶考了嘛。” 许明月:“……” 沈潜见她一脸无奈,闷闷笑了笑:“我同娘子说笑呢。” 许明月才松一口气,又听他道:“不过娘子从前的故友,我也很想见一见。” 许明月眨了眨眼,想想沈潜初见苏子游时的神色,沉默片刻,道:“来日有机会再见吧。今日人多,我怕你不自在。” 沈潜思索片刻,看向书房中一位官员:“方才听闻令郎便是苏子游?” 那官员颤了颤,走出半步,道:“是。” 沈潜又问:“可还好相与?” 那官员认真答道:“好相与,好相与。子游生平最仰慕的便是沈大人这般年轻有为、才高八斗的名士。” 许明月神色复杂,又听着沈潜问了几个人名,终于拽了拽他。 “你这是将我在金陵认识的人都查遍了?” 沈潜倒也不藏着:“只是不想到时候又有哪个我不知道的‘故交’蹦出来。” 许明月虚虚扶了扶额:“我这会儿便要去蜉蝣阁,你不是还有公务要处理么?你在许府等我回来,就不会遇上我那些‘故交’了。” 沈潜半分不思索,便道:“娘子在我看不着的地方见故交,我更放心不下。” 这话真能当着诸位大人的面说么?许明月的脸烫着烫着,竟然渐渐平静了下来。 沈潜又道:“况且只最后一件事要谈了。” 许明月只好应道:“好,那你们商谈,我去外边等着。” 沈潜却皱眉看她:“只一炷香,娘子也不肯跟我待在一块么?” 许明月只好将自己当作书房里的一颗迎客松,好让自己少些尴尬——虽说是被沈潜揽在怀里的那种。 沈潜道:“继续。” 周身气势便忽的一改。许明月抬头看他,瞧不见半分笑意,那双眼睛黑沉沉的,也没什么光亮。 她心里抽了抽。 这时正听见一众官员你一嘴我一嘴地说起来。 “最后一桩事,便是京中来报。” “先前说好拨来南直隶一同探查的工部几位大人,连带都水司的几位大人,忽然纷纷告病请假。” “国子监几个通水利的监生,因为礼部侍郎傅大人递了折子,都被调往礼部帮着筹备开春的祭祀祷文,也不能来。” “此前联络好的几地……” 一通话汇报完毕,书房中静了下来。 许明月听明白了方才那通话的意思。其实简单点说,便是沈潜离京之后,工部、吏部纷纷倒戈,不肯在南直隶的事情上出力。 而礼部……傅凭临也从中作梗,切断了国子监的人才来南直隶的路径。 沈潜如今人在应天府,终究不能将手伸回京。当时他赶来应天府时,因为来得急切,除却护卫,也没有多带人手。如今,却是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许明月心中沉了沉,她此前始终不能信,傅凭临会为了宦场升迁做危害百姓的事。 然而此时听了这一番汇报,却不由生出些怀疑。 难道时日久了,人心真的会变? 毕竟沈潜下江南一事,关乎南、北直隶数万百姓的安危。阻挠这一件事,得利的只有朝中争权夺利的党派,受害的却是千万生民。 她有些担忧地看向沈潜,却见对方安抚地朝她递了个眼神,有条不紊地安排起来。 “京中不来援兵,便往周遭诸府去请。水利一事,湖州府不是向来处理得很得当么?就要他们派人来……” 他缓缓下着命令,一众官员神色都稍稍舒展,许明月也渐渐放下心来。 ----
第34章 = 出了许府,天色已不很早,许明月仍然想着方才在书房里听得的消息。 到了蜉蝣阁前,还一面走一面问着沈潜如今的境况。 沈潜一一答了,瞧不出半分不耐的模样,脸色比万里无云的天更晴。 许明月一时不知道遇着难事的是他还是自己了。 无云的天上忽然坠下来一片阴影,许明月熟稔地伸了手去接,就听得东西坠在手上闷闷的一声响。 是一块帕子裹着的圆形物什。 她将帕子四角掀开,便见一块剔透的玉环。 含笑朝阁上望去,果然瞧见凭栏往下招手的几个身影。 许明月笑着回头,正要同沈潜介绍:“是我的故交。” 却见方才比天色更晴的脸色不知什么时候沉了下来。沈潜一手挑起那玉环,一手便捉了她的手来看。 “什么故交这样不知分寸,娘子的手都被砸红了。” 许明月哭笑不得:“哪有这么金贵,我们往常也这样互相捉弄的。” 秦淮河的风月场所,若女子对男子有意,便会从楼上抛下些贴身的物什来。 他们一群人混得熟,年少时也四处窜,什么该学的不该学的都学点。这样有趣的事自然也被纳入其中。 沈潜显然不觉得这事有趣,但张了张口,终是没说扫兴的话,只揉了揉她的手,将玉环又递还给她。 二人拾级而上,不到一半,便见了有人来接。 是个一身红衣的女子,对着许明月喊:“团团。” 红衣翻飞,便下了台阶来捉着许明月的肩膀翻来覆去地看。 许明月好脾气地笑,任她翻看,口中还柔声道:“二姐,好久不见。” 脸也揉过,肩也握过,只待要掐腰之时,沈潜一手将人揽了回来。 许明月有些意外地侧目,那被叫作二姐的女子也一挑眉,朝沈潜看。 沈潜只面上含笑,温和问好:“久闻团团挂念二姐,今日总算得见。” 团团是许明月的乳名,只有自小玩在一块的几个人知道这名字。许明月眨了眨眼,没想到沈潜喊得这么顺口。 二姐抱着臂,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你就是团团新嫁的夫君?” 沈潜笑吟吟点头:“正是。” 二姐一抬下巴,看向许明月:“这个还成。瞧着比傅凭临那家伙顺眼,不像是动不动会哭哭啼啼的。” 沈潜微微扬眉,看向许明月,眼里藏不住笑。 许明月无奈。傅凭临同她成婚那日许是喝多了酒,第二日起来时眼眶红肿得不行。这事不知怎么被二姐几人知道,从当时一直便嘲讽到现在。 她就要为声名受损的前夫辩驳,现任夫君却紧了紧握着她的手,二姐这时也斜斜朝她扫来一眼。 “省省口舌吧,一会儿还有得你说的。” 一行人上了楼,便又有三个人围了过来。 苏子游迎在最前边,后头还跟着两个青年男子。 一个面色冷肃的,隔了几步朝许明月点头,叫“小妹”。许明月也笑着回他:“大哥。” 一个面容清俊的,走得近了伸手就要来揽许明月,被沈潜隔开了。 他看了沈潜一眼,抿了抿唇,方才后退一步,道:“小妹,你回来了。” 许明月拍了拍沈潜的手,给了他一个安抚的视线,也对这人笑:“三哥。” 一群人围在一块儿叽叽喳喳地聊了好一会儿。 许明月将自己嫁给傅凭临之后,到京城见到的事都说了个遍,又在众人逼问下,把后头被遣退又改嫁的来龙去脉交待了。 众人都惊异傅凭临竟然敢始乱终弃,继而就是一通怒骂。 苏子游四人也将她离开之后,金陵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遭。 许明月才知道她离开不久,许父的病情就渐渐转重。 她家中的庶弟扶不上墙,倒是庶弟的生母姨娘联合侧夫人把持住了家中的大权。 几月前两个女人做主,便将许家的书肆关停了许多家,四处寻找转卖的契机,看着倒像是要放弃祖业逃离金陵的模样。 “三山街的书肆也关了之后,往日那些总来递书稿的就瞧不上咱们这儿了。只剩了咱们几个。”苏子游叹道。 二姐冷笑一声:“谁要他们瞧得上呢,起初不也就只有咱们几个么?” 三哥却关切地看向许明月,道:“少了人倒不要紧,要紧的是书肆,三山街的书肆,可是小妹的心血。” 许明月垂了垂眸,没想到侧夫人与姨娘竟然有这样的魄力。 比起愤怒,她其实更觉得奇怪。毕竟许家书肆的入账十分可观,侧夫人与姨娘纵使不会打理,也能靠着收账堆叠她们喜爱的金山银山。 关停书肆,想着转卖,反倒是吃力不讨好,还讨外人骂的事情。 她正想着,一旁苏子游拍了拍脑袋:“哎呀,对了小妹,我给忘了件事儿。” 他侧了侧身,许明月才看见他身后,敞开的窗户边上,还站着个身量瘦小,面容清秀的少年。 苏子游介绍道:“这就是我之前同你说过的京中旧友,若不是他,我还不知道你已回金陵来了。” 那少年眼睛发亮地看着许明月,脆生生叫道:“团团姐姐。” 不待许明月开口,沈潜已拦在她身前,二姐也上前半步,斜了苏子游一眼。 二姐:“你这是什么友?怪轻佻啊,团团也是他能叫的。” 那少年听得一慌,摆了摆手,连连道“不是不是”。随即又将手伸到脑后去,将束发的发带取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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