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赵贤才缓缓松开捂着额头的手,额中竟陷进去了一个不浅的坑,瞧着青紫交加,倒是怪唬人。 他龇牙咧嘴地站了起来,对府尹道:“府尹大人,我们几个只是忽然想逛逛书摊儿,怎么把您给惊动了?” 那府尹一瞧见他,眼神便开始往在地上的一堆纨绔扫。果不其然,在里头扫到了个躲躲闪闪的熟悉身影。 他一时也顾不上赵贤才了,走到那身影近前,就隐晦却狠狠地踹了人一脚:“混账东西!给我起来!” 那身影见自己被发现,只好一骨碌爬了起来,府尹细细看了看,脸上也是一片青紫。 他心中又恨又气,又有些心疼,但余光中瞧见许明月神色冷淡,才想起,被自家儿子招惹的上峰夫人还在一旁看着呢。 他忙又走到许明月身前,告罪道:“下官未能管教好逆子,叫沈夫人多受冒犯,实在罪该万死!” 清漪面色渐渐好起来,许明月便将她松了开来,虚虚扶起那府尹,平静道:“府尹大人的家事,我只是一介外人,并不敢管。” “今日劳驾府尹大人来此处,也并不想为难您,只是想请您依律法行事,令有罪者伏诛。” 府尹听得“伏诛”二字,擦了擦额角冷汗,试探道:“沈夫人还请,先将今日之事细细道来。” 许明月便将前因后果细细说过,最后目光扫过店内几个纨绔,作结道:“此六人,一来,在我店内闹事;二来,调戏未出阁的良家女子;三来,遭人阻拦,不知悔改,反对阻拦者出手。” “依律,当数罪并罚,从严惩处。” 府尹神色一紧,口中低声应道:“沈夫人说的是,沈夫人说的是。” 然而不多时,将手中官袍的袖子攥了几攥,却又道:“只是,听沈夫人所言,此事之中,沈夫人的贴身丫鬟,似乎也动了手?” 许明月眉头微蹙,并未答话。 那府尹便又道:“按律,这当街斗殴者,只要是参与其中的,都当一并受罚。若未将人损伤,则笞二十杖。若将人损伤了,则要笞四十杖。” 他目光转向那堆纨绔,又看向清漪,再度低声道:“下官粗略一观,沈夫人的贴身丫鬟,倒是不曾受什么损伤。可这几个闹事的,倒是鼻青脸肿……” “沈夫人,下官愚见,还请再斟酌斟酌——这位小姑娘,瞧着,实在不像能受住四十杖的模样啊……” “若是沈夫人肯通融通融,允下官对此六人从轻处罚……这位小姑娘的杖刑,便也不是不可免除。” 他口中说着无耻的话,面上却一派苦口婆心的神情。 许明月嗓间更是泛紧。 清漪气得面色通红,咬着牙,扬声道:“谁要听你的‘愚见’!咱们就按律例来!四十杖就四十杖,谁说我受不住?” 许明月听得直皱眉,忙将她往身后护了护。 那府尹见她这般护着清漪的姿态,本来一喜,觉得此事有得商量。 然而正要开口,却听得店门口先传来一声语气稀奇古怪的“哇——”。 众人朝店门口看去,就见一袭绯红色官服的沈潜负手站在门前,神色冷凝,也不知在门外听了多久。 而他身旁的敬一,便是那稀奇古怪的声响的来源,正打趣道:“清漪姑娘真是好英勇。四十杖,我可都不敢说受得住。” 按清漪的脾气,平日总该要同他拌上几嘴的。此时却不由面上一喜,脆声喊了句:“敬一!” 倒把敬一喊得发愣,一时没能回神。 敬一说话的时候,沈潜便已抬腿往许明月走去。 清漪喊人的时候,他已到了许明月近前。 清漪很识趣,很快往门外小跑,到敬一身旁呆着去了。 许明月只能无奈地看着人跑开,有些不自在地看向沈潜。 沈潜倒很自然地对她笑了笑:“听闻娘子在此处行侠仗义,匆匆地便赶来了,这次总算没有来迟?” 许明月抿唇摇了摇头。 沈潜便看向顺天府府尹,仍旧含笑,只是声音骤然冷淡几分:“林大人。” 那府尹忙行了一礼,两腿后知后觉开始泛软:“沈大人……” 沈潜并没有多与他客套的意思,只是又转向了一旁站着的赵贤才等人。 他似笑非笑道:“这回倒都是熟面孔。” 赵贤才等人,平日时常会出入宫中,倒也见过沈潜许多次。只是平日都是远远瞧上一眼,感叹一句自家爹怎么就没有那样的威风,再酸上几句,这样的人只有遗臭万年的份,如此罢了。 他们也没有想过,沈潜会为了这一间小小的书肆亲自出面。于是一时都愣在原地。 只为首的赵贤才,是宗室子弟里头身份还排得上位的,见过些大场面,强撑着脸面,昂首道:“沈首辅,怎么惊动您了?今日之事,真是误会。” 沈潜笑意微收,片刻,缓缓念道:“赵……贤才?” 随后便没有再给他眼神,只一面又用目光一一扫过其余五人,一面淡淡道:“那你便说说,误会在何处。” 那赵贤才心中虽有些忐忑,却胡编乱造得很有气势:“今日是这样,我们几个听闻沈首辅在京中开了间书肆,就想来瞻仰瞻仰。” “恰巧。”他赔笑道,“恰巧在这书肆中,撞见了两个心仪的女子。于是上去,同人家谈了会儿天。哪知道沈夫人误会了,下来便是一顿教训。” 他说着,指了指门边的清漪:“还有那婢女,实在恶毒,不听人解释便对咱们动手。您瞧我脸上这伤……” 沈潜没再听下去,只笑道:“依你的意思,此事倒还是我家娘子与婢女的错?” 赵贤才掂量了会儿他话中的称呼,试探道:“依我看,沈夫人自然是不会有错。这婢女嘛,也是好心办坏事,轻罚,轻罚就好。” 他一心想着,自己这头是六个有权有势的纨绔,压不过沈潜娶回来的下堂妇就罢了,难道还压不过一个沈家的丫鬟? 然而却没能眼观四路,没瞧见府尹那黑得不行的面色,也没瞧见许明月紧抿的唇,她拽住沈潜袖摆的手,还有沈潜紧紧回握住她的手。 沈潜习惯地攥了攥手心柔荑,随后便觉许明月身子僵了僵。 他心中暗笑,知道她这是有气于人,却又有求于人,心中别扭着。 暗笑着,却又觉得很是可爱,想再多瞧一会儿。 于是并不放手,反将人牵到近前来,虚虚环住了。 许明月身形更僵,偏生沈潜还一松一紧地握着她手心,似在催促什么。她僵了一阵,只好也回握了回去。 沈潜如愿以偿地十指相扣,这才又看向赵贤才:“我朝律法,没有轻罚一说,向来是从严降罚。” 赵贤才面上一喜,随后又一阵遮掩:“这怎么好,到底是沈首辅家的婢女。” 沈潜笑了笑,似乎不解:“这是什么胡话?此事同我家的婢女有什么关系?官兵无能,一介女子却能行侠仗义,赏还来不及,罚?” 他说着,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府尹:“林大人,此事你来定论最公道,你怎么看?” 那府尹自然只能答:“沈大人说得是。” 沈潜于是道:“嗯,那此事便依我家娘子所言,数罪并罚,从严惩处。” 赵贤才等人面色都是一惊。 府尹使了眼神,一旁的官兵便上前将六人拿住了。 那六人挣扎的挣扎,哭嚎的哭嚎,叫骂的叫骂,但总之没有人理会他们了。 府尹看了看被绑缚住双手的自家嫡子,狠了狠心,终于别开眼,朝沈潜行了一礼:“具体如何处罚,还请沈大人指示。” 沈潜倒很不在意似的,只捉着许明月的手,不住把玩:“娘子怎么看?” 许明月没有多想,道:“自然是,依律,当怎么处罚便怎么处罚……嘶……” 她声音一顿,将手自沈潜手中抽了出来。 但很快,又被捉了回去。 沈潜瞧着她腕上新添的一片青紫,眸色沉了沉。 许明月低声道:“只是瞧着唬人,不碍事。” 沈潜却只垂着眼,摩挲着她的手腕,问:“是谁?” 许明月沉默片刻,终于道:“赵贤才。” 沈潜这才抬眼,看向府尹。 “若有宗室子弟,德行不修,私德败坏,损伤国体,有辱帝室颜面,重者如何处罚?” 府尹愣了愣,讷讷道:“当……赐死宗人府。” 沈潜思索片刻,又看过那聒噪的几人,随后淡淡道:“那便将这条一并算上,从重惩处。” ----
第52章 = 他此言一出,赵贤才等人都白了脸。 赵贤才靠着绑缚住他手的官兵,才支撑住身体。 许久,缓过那阵惊惧的劲儿来,又狠声对沈潜道:“沈潜!你不要忘了,你就是爬得再高,也只是在替皇上做事。你的官再高,总有落马的一天,我们这些宗室却是皇上最亲近的人——” 他说到此处,却被沈潜似笑非笑的一眼看得浑身发颤,只抖着声音把话说完了:“今日你敢……你敢得罪我们,你可想过自己承不承担得起后果!” 他咕噜噜地说了一通,说完了,把自己忐忑得七上八下,梗着脖子等沈潜的反应。 沈潜倒好像在仔细思索听着的话,垂眸片刻,抬眼,道:“不是说,将死之人,其言也善?还是说宗室就是这样,满口胡言乱语,没一个字的人话。” 他说着,笑了笑:“赵贤才是么?到了地府,你再同阎王爷求求情罢,看看能不能宽限你几日。让你亲眼看过了,宗室能叫我承担些什么后果,再放你入畜生道轮回去。” 他说罢,便不再理会赵贤才等人的哭嚎怒骂,只挥挥手,叫府尹与官兵将人带走了。 店内复归寂静,敬一机灵地将店门微阖。 许明月这时才发觉,她人还被沈潜揽在怀里。于是试探着,退了半步。 沈潜这时倒不拘着她了,乖乖松开手,任她躲自己一丈远。 许明月迟疑片刻,问道:“你方才那样说,是只想吓吓他们,还是认真的?” 沈潜愣了愣,有些无奈地笑看她:“娘子,那些话哪是能说出来吓人的。” 许明月抿了抿唇,便担忧道:“今日之事,实在不够借题发挥到这般程度。你若是认真的,难免要招惹许多麻烦……” 沈潜眨了眨眼,一点不慌忙:“是么。” 许明月认真道:“我虽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身份,但听坐店掌柜的话,他们大多出身豪贵。” 沈潜点头,眼中藏着笑:“里头几个,确是在宫中见过。” 许明月没瞧见,眉头微蹙:“既如此,这些人杀不得。” 沈潜故作不解:“怎么杀不得?” 许明月蹙着眉抬眼看他,道:“一个赵贤才便罢了,六个横行霸道的权贵子弟,背后便是六个有权有势的高门大户。纵是……帝王,也不敢这样收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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