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笑起来:“沈大人待小姐这样好,莫不是倾慕小姐的裙下臣?” 许明月听罢,无奈地看她一眼:“少读些话本子,这世上有许多事,都是无关风月的。” 清漪吐了吐舌头,退出了房去。 许明月手持书卷,又翻阅了许久,可最终还是将书卷放下,又拿起床头那一张信纸来。 她与傅凭临结缘,说来也是为着这么一张信纸。 彼时她在江南,不时会参与相熟文士主办的诗会。某次诗会结束回府,用晚膳时,便见袖中落出一张信纸来。 那信纸被她父亲拾起,当即便勃然大怒,誓要捉住这纸上留名“傅凭临”的登徒子。 后来把人捉住了才知道,这信纸是他写的不错,可他却没有那个送信的胆子。 最后是同行的儒生看不下去,夺了他的信,托了一同参与诗会的妹妹,才将这信塞入了许明月袖中。 被家丁按在柱边之时,他还红着脸看许明月,大喊:“若知如此,小生当日便该亲手将此信交予小姐。小姐!小姐!求你嫁我,小生定不会负你——” 许明月目光凝在那信纸上,半晌,闭了闭眼,深舒一口气,将信纸压于枕下。 不知过了多久,清漪再度进来。她本动静不小,但见许明月倚在榻上闭着眼,轻呼了一声,便放轻了动作。 许明月缓缓抬眼:“放宽心罢,我醒着。” 清漪便几步上前:“小姐醒着就好。我方才出门,听院里的几个丫头说话,说是首辅大人风寒愈重,此时在书房已咳得喘不过气了。” 许明月听罢,想起来昨日来院中为她诊脉的大夫。 那大夫说沈潜感染风寒时,她只以为是轻微受凉,原来有这般严重吗? 这样说来,今日午膳,沈潜确实也未露面。 她压下心中种种复杂思绪,自榻上起身。 - 书房。 傅登迎诺诺地站在书桌外侧,只觉腿脚都快站麻了,可也不敢动上一动。 他来沈府之前,本还抱有些侥幸心理。 他嫂嫂虽说是几分姿色,可沈潜贵为当朝首辅,什么美人没见过,至于为他嫂嫂怒发冲冠? 可进了书房,就见沈潜立于窗边,静静望着窗外花枝,一言也不发。 他面色似有些苍白,但因着那双辨不清神色的眸子,只叫人更望而生畏。 这市井中都有传言,这当朝首辅的性子最是阴晴难辨,往往怒火愈甚,面上愈是平静。 窗边人沉默的时候越久,傅登迎的腿便越软。 他想起昨日送到府上的那一罐黑灰,只觉今日,自己恐怕也要在此地化作一捧飞灰了。 书房门被扣响时,傅登迎心头一惊,险些就要跌在地上。 小厮垂着首走进:“主子,流云院那头说,夫人要来了。” 沈潜终于不再看窗外:“嗯,下去吧。” 夫人?难道便是他家嫂嫂?傅登迎心中一跳,他是没有想到,这才几日,自家嫂嫂已做了首辅府上的“夫人”。 他脑中混乱,一时想起自己帮着淮南王家郡主欺负嫂嫂的事,一时又想起那还关在牢中的管家与家丁,额角不由渗出冷汗来。 沈潜理了理衣摆,回身走至桌前,并不看傅登迎,道:“稍后,不论我说什么,你只顺着我说。” 傅登迎忙应:“是,是。” 沈潜坐在桌前,抬起茶盏,垂眸缓缓吹动茶水。 半晌,轻缓的脚步声响起,渐渐近了。 画屏挡住两面的人。 沈潜就在这时道:“你说的,可句句属实?” 傅登迎谨记他方才的话,接道:“大人,句句属实。” 画屏外,许明月停下脚步。 她本只是想来探望沈潜,见门口无小厮看门,便径直进来了,没想到沈潜竟在与人会面。 她转身就要离开,却继而听到砚台掷地的一声闷响。 而后沈潜道:“凭临这般,岂不是负了许娘子?” 许明月一时顿住。 而后又听画屏内另一人,声音似有些熟悉,答道:“兄长这样做,确实负了嫂嫂。” 听至此,许明月垂了垂眸。是傅登迎的声音。 对话仍在继续。 “郡主呢,可甘做平妻?” “郡主……性格骄纵,自然不愿。” 沈潜的声音冷了下来:“如此,岂不是要许娘子为妾?” “兄长的意思,是要委屈委屈嫂嫂。” 听至此处,许明月心下沉沉,已经没有再听下去的心思。 她就要往门外走去。 然而走至门外,便听得一句“荒唐”,沈潜似是被气着了。 而后是一阵脚步声。 许明月心中轻叹,转身,对上沈潜微愕的神情。 “娘子……怎么在此处?”他顿了顿,皱眉看了一眼门外。 许明月知道他怕是要责怪当值的小厮,扯了扯嘴角,道:“听闻你染了风寒,我有些担心,便径直闯进来了。” 她说着,目光落在沈潜苍白的嘴唇上:“你面色确实不大好,快些进书房去吧。” 她说罢,垂眸:“我先走了。” 手却被人捉住。 许明月自门外来,越过重重冷风,手心一片寒凉。 “娘子……方才可是都听见了?” 许明月点头,叹道:“嗯,其实我……自昨日那封信,便有所猜测。” 默然片刻,她被沈潜牵过画屏,手中被塞入一杯温热的茶水。 也在这时,才与自己从前的小叔子对上眼。 傅登迎神情复杂,似有错愕,又有惊惧,更带些恍然。 许明月只瞧了他一眼,便移开视线。 沈潜观她神色,冷冷朝傅登迎看了一眼。 傅登迎心中一震,忙拱了拱手,退下了。 他离开后片刻,沈潜低声道:“傅兄应许赐婚,也出乎沈某意料。” “娘子若心中不快,沈某今日便进宫,为娘子讨个公道。” 他眸色沉沉,目光凝在许明月略微泛白的面容。 许明月未察觉他那目光,只摇摇头,道:“不必了。” 她顿了顿,又道:“凭临有他的考量,我信他。” 说着,她看向沈潜,却见他面色僵硬,似有不适。 “明昭?”她轻唤一声。 沈潜忙别开眼去,暗自咬了咬牙关:“娘子与他……果然情谊深厚。” 他没有想到,都到了这种地步,许明月还不肯离开傅凭临——她分明是最在乎情之专一的。 他没有看到,许明月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我只是了解凭临,他不会负我。” “我信他。” 这话说得果断,也不知是在告诉沈潜,还是在劝慰她自己。 杯中茶水渐凉。许明月放下手中杯,转移话题:“我此番来,本不是为了此事。” 沈潜心中酸涩,但仍抬眼望她,见她自袖中取出一封纸包。 “听清漪说,你染了风寒。这些药材,可煮了吃。方子是从前在江南时,一位江湖游医赠我的。凭临从前受寒时,每每吃一副便好了。” 莹白的手指递过纸包。 沈潜一时恍然。 心中酸涩乍然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充盈的甜意。 他心中迟疑,是给我的? 而后又坚定地伸出手,将纸包接过,攥在手里。是给我的。 感染风寒一事,原是他为骗许明月受诊编出的谎话。 只是后来忽然想,他与许明月自重逢至今,全凭他步步为营,捏造无数谎话。在这一件小事上,他莫名不想它也是纯粹的谎话,便真设法染上了风寒。 他本不信鬼神,但这一次不由也想,这莫不是上天都看他可怜,要给他些补偿。 他攥紧手中纸包,掌心都被麻绳割痛:“多谢娘子。” 许明月摇头:“何必客气。” 她目光触及桌上成堆的奏折,忽然想起些什么:“明昭,既如此,假成婚一事,可还必要?” 沈潜垂眸,沉吟片刻:“如今娘子之忧确实解了,于娘子,此计已无用了。” 许明月了然:“于你呢?” 沈潜不答,只笑了笑:“若娘子着急,今日便可回傅府了。” 许明月皱眉:“明昭,不要转移话题。我问你,假成婚一事,于你而言,可是至关紧要?” 沈潜对上她视线,眸色深深:“不瞒娘子,于沈某而言,比性命更紧要。” 许明月点头道:“好。既如此,不论凭临如何,你我成婚一事不变。” 她目光澄澈,全不知自己应下了一件怎样的事,也不知自己应许的是怎样一个人。 - 服过药后,沈潜继续处理案边公务。 奏折间忽然掉出一封信来。 他拾起了,小心放在案边。 那封信中,是许明月的生辰八字,以及许家人手写的,应允许明月与他成婚的文书。 早在两月前,他便派了媒人,带着聘书与礼金往应天府,到许家去提亲。 昨日信至,今日明月应允成婚一事,正好。 他闭目养神,片刻,脑中忽然想起信中还提及的一事。许明月的父亲病重,缠绵病榻之际是反对这门婚事的,只是姨娘做主,写了文书。 些许不安袭上心头,他摇了摇头。 大喜在即,不该叫旁的事扰了心神。 ----
第7章 ======= 傍晚,翰林院。 临近冬至,风急天寒,人都懒散,大多早早离了院。 公座上坐着的人寥寥无几时,傅凭临才同学士告过罪,独自离院。 行至院外,不由又长叹一口气。 他昨夜不知为何,翻来覆去不能入眠,入眠后又几次惊醒。今早便难得迟起,误了点卯的时辰。 自应召入宫后,他便常有这样狼狈的时候。 按理说,他身为状元郎,本该是同期之首,风生水起。 然而一来,圣上不知为何,没有按惯例点他为翰林修撰,而是令他与探花一同任编修,点了榜眼作修撰。 这一降一升的旨意一出,便有不少同期改换了待他的态度。 二来,他到院中之后,又无故颇得学士青睐。学士将历来重要史卷纷纷交予他校对,更向圣上请命,为他在宫中求了一处住所,令他在修好史卷之前,都在宫中暂住。 这一番偏爱,又令不少同僚对他心生不满。 再便是,他入院不过几月,便与院中前辈大打出手。 此事一出,更是令他在院中的境遇越发如履薄冰。 暮色沉沉,傅凭临望着西落的日头,颇为自嘲地笑了笑。 自开朝以来,新科状元里头,他怕是境遇最失意的一个了。 而后又苦中作乐地想,来年开春,国史修罢,他便能自由出宫了。不知他家娘子知道他在宫中这般落魄,会不会可怜他,为他落一回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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