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盖头挑开,心头却骤然跳得更快。 许明月难得上了妆。原本玉璧一般白净面颊上,浅浅泛开些桃瓣般的淡粉色。原本干燥的、淡红色的唇瓣,此时也变作湿润的、嫣红色的。 她抬眼看向他,那双眼目光柔和,眼波中只映着他一人。 他不自觉地微微睁大了眼睛,连呼吸也屏住。 许明月见他掀开盖头之后,便顿在自己面前,也愣了愣。 一会儿后,轻笑道:“明昭?” 这一声落,便见沈潜回了神。 他别开眼,沉默了一会儿,半玩笑道:“娘子今日,很美。沈某瞧出神了。” 他这一句,就二人假夫妻的关系而言,其实有些出格了。 应当是吃多了酒。许明月定了定神,想道。 她心下斟酌片刻,回道:“难怪明昭与凭临能一见如故,我与凭临成亲当日,他也说了一样的话。” 她说这话,是为着叫沈潜清醒些。 看来也确实起了些用处。 沈潜眼中渐渐清明。 他直起身来,取过一旁的酒壶,将合卺玉杯注满酒液,一饮而尽。 而后又再次将玉杯注满,递与许明月:“娘子,请饮合卺酒。饮罢即算礼成,沈某便往外院落脚歇息了。” 他语气平淡,仿佛确实想着快些将这一仪式走完。 许明月本想提醒他,既无旁人在场,合卺酒其实可以不喝。 而且这合卺玉杯本就是因两杯合作一杯,中间相互通联,夫妻二人可以同饮,才被拿来作合卺酒的杯子。沈潜这样喝,哪里还算得上合卺酒? 但见他已经一人痛痛快快地饮完了,她也只好接过酒杯饮罢。 喝完还将空空如也的杯底一亮,笑道:“礼成了。” 沈潜看着那合卺玉杯,垂眸也笑了笑。 许明月看着他那笑,总觉看出些落寞的意味来。 但她不胜酒力,一杯酒下去,此时脑中已然昏沉了,因此这念头方才冒出,便又被晕厥感排挤不见了。 去掉凤冠之后,晕厥感愈甚。 她努力地睁了睁眼,却越发觉得无力。 但她还记着房中有一个沈潜,口中念道:“明昭早些休息,我不胜酒力,今日便……” 说着,眼睛已然沉沉地阖了起来,口中只发出微弱的声音:“唔……” 沈潜看着她晕晕乎乎的模样,眼中泛起些笑意。 他看准了时机,见她将将要朝一旁倒去时,便坐到榻上,稳稳接住了她。 淡淡的脂粉香气,盖住了平日的幽兰清香。 沈潜低低唤了一声:“娘子。” 许明月此时连方才嘀咕的微弱声音都没了。 她以为自己是不胜酒力,沈潜却知道不是。 他看向桌上的九曲鸳鸯壶,揽在许明月肩头的手紧了紧。 半晌,他轻声道:“娘子不要怪我,毕竟今日是你我二人大喜的日子。” 只这一日,他盼了不知多少年。 然而他心里也清楚,今日是一场戏,而入戏的只有他一人。 许明月穿喜服,戴凤冠,上新妆,都不是为他。 拜天地时,心中想的或许也不是他。 他缓缓抵上许明月的额头,闭上眼,又问:“娘子今日还提傅凭临,是一点儿也不怕我伤心么?” 许明月早已昏睡过去,自然不能答他。 好在沈潜也并不要许明月答他。 他再度睁眼,瞧见许明月的发丝与自己的相交缠,心情好了些。 但若将心中翻涌的酸涩比作江水,那么这一点点好心情,只是往一江的醋里,加了一瓢水。 他轻叹了一声,在许明月的唇角轻啄了一下, “娘子不知道,十月底宫宴,我看着娘子陪在他人身旁,同他说话,对他笑,心里有多难过。” “若是我来迟了,那罚我一辈子远远瞧着娘子,也是心甘情愿的。” “可分明是我先到的娘子身边……” 他说着,低下头去,手指轻轻摩挲过许明月的眉眼,眼眶一片发烫:“是娘子将我忘了。” - 慈宁宫。 “当——” “当——” 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响之中,傅凭临缓缓醒转,觉出自己正躺在一片冰凉的地面上。 片刻清醒后,他脑中先想起的,是瞧见许明月的最后一眼。 “明月!”他自地面猛地坐起。 一阵晕眩之后,他看清了眼前的景况。 面前不远处的榻上,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手持杯盏,正一下一下地轻磕着杯盖。她身旁站着的,便是昨日宫门见过的李嬷嬷。 他定了定心神,缓缓站起身来。 脑中尚有些晕眩,他暗暗扫视一遍四周,强撑着朝女子行礼:“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闻言,放下杯盏,看向他:“不必多礼。” 待他再度起身,一旁李嬷嬷开口:“编修大人可知自己为何身在此处?” 不待他答,便又解释道:“是太后娘娘仁慈,在大人出宫之时,便派了护卫跟在大人身边。” “若不是护卫出手及时,大人此时已落入那沈潜手中了。” 护卫一词说得好听,其实也便是监视。 傅凭临扯了扯嘴角:“多谢太后娘娘。” 太后只垂眼打量着他,半晌,道:“哀家自听闻你拒了同婉怡的亲事,便一直好奇,你的气性究竟有多高。” “今日见了,方知拒亲一事不过尔尔。状元郎的傲气若上来了,可是能亲眼看着自己的妻子嫁与他人的。” 傅凭临面色微白。半晌,答道:“下官不敢。” 太后看他一眼,道:“哀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今日你若肯接受哀家好意,这场荒唐亲事,本可以阻下的。” “可你为着一时意气,误了时辰,把自家娘子拱手让人。哀家觉着,实在可惜。” 傅凭临只垂着首,两手在身侧紧紧握拳,沉默不语。 太后道:“不过,此事既已过去,你我便都不要再追究。只当是你买个教训。” “……” 太后见他不语,舒了口气,继续道:“哀家知道,你们这些自幼读圣贤书的,看不惯妇人家把持朝政。可妇人掌权,有妇人掌权的好。” “像今日之事,哀家看着便觉心中怜悯。” “若是哀家掌权,定不会叫你二人分别。” 她说罢,叹了口气,又轻轻磕起那杯盖来。 傅凭临沉默片刻,开口道:“太后娘娘仁慈,下官感念在心。” 太后闻言,目光深了深,道:“你还真是油盐不进。” “罢了,哀家乏了,你便退下吧。只记着,若不想落到那沈潜手中,便不要再肆意离宫。” 傅凭临离开后,李嬷嬷有些不解地问道:“娘娘是放弃这一着棋了?” 太后阖着眼,缓缓道:“你瞧他那气性,如今是绝不肯为我所用的。” “口中说着感念,实际上埋怨着我为何不出手阻止今日的婚事呢。” 李嬷嬷皱眉道:“真是个瞧不明白的。这婚事若是不成,娘娘要再寻着沈潜的软肋,还不知得等多少年。” 太后冷笑一声,道:“他瞧得明白着,只是摆明了不肯合作罢了。亏得他摆明。他若是阳奉阴违,此时已带着许氏远走高飞了。” 顿了顿,又自语道:“这一着棋,如今虽用不得,却也弃不得。便先让他在这局中——待到时机成熟,再落子,许是一着杀招呢。” ----
第9章 ======= 冬至。 许明月早晨起来,入眼是满屋的红。 她回忆片刻,想起自己昨日又嫁了次人。 唤来清漪,就见这小丫头脸上满是笑意:“小姐今日起得真晚。” 许明月一眼便知她想歪了,到底没有解释。 清漪伺候她洗漱,嘴上也不停地说着话,看来对于这场喜事,她是真的高兴。 “我先前就猜着了,沈大人就是喜欢小姐——他瞧小姐那眼神啊,我看着比前姑爷还深情。” “小姐当时还瞒着我——什么‘无关风月’的。这才几日,两人便成婚了。” 许明月无奈瞧她一眼,但见她说得起劲,也不好再打断,只好委婉道一句:“我与明昭之间,与你想的,恐怕有所出入。” 清漪笑看她,揶揄道:“哦,明昭——小姐说的是。我不说了。” 许明月也便摇头笑笑,不再同她解释了。 这丫头平日净看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子,瞧什么都能瞧出情深不寿来。 她与沈潜之间,平日分明是以十分坦荡的同僚之情相待,彼此之间相敬如宾。 在江南赴诗会时,她是怎么待诗友的,如今也便是一般待沈潜。 若说沈潜于她有意,难不成从前她赴诗会时,遇见的那些才子名士,也都对她有意不成? 片刻,许明月换好衣裳。 清漪瞧着她衣袖上的精细纹样,又道:“小姐这回总算是随着自己心意成婚了。” 许明月一愣,听她继续道:“小姐嫁到傅家,平白吃了那么多的苦,最后还只得了一纸遣退书。” “如今真的是老天有眼。沈府既没有讨厌的老夫人,也没有成堆爱找茬的二公子三小姐。” “只有一个沈大人,满心满眼都是小姐。小姐今后,一定能过得好!” 清漪神色认真,仿佛将这些话斟酌了很久。 许明月看她许久,叹道:“从前总不听你说这些话,怎么到了这儿,说得这样委屈。” 清漪认真道:“小姐从前比我委屈得多,不也一句没说过。” “可今日起,小姐若是委屈,都可以同新姑爷说了。新姑爷可是首辅大人,厉害着呢,什么气都能为小姐出得。” 这话说得,许明月发笑,点了点她额间:“这念头可收一收吧。身为首辅,天下大事才是首位。哪能为了家中妻妾滥用职权?” 清漪被她一点,不满地嘟囔:“我可不收。小姐您瞧着吧,等您受了委屈,就知道我说得对了。” 许明月无奈摇头,不再同她拌嘴。 这日是婚后第二日,按理许明月该去拜见公婆。然而沈潜本是孤儿,是被宫中一位公公养大,这位公公如今也殁了。因而她这一日,竟都是空闲的。 许明月想起另一件事来,问道:“今日可是冬至?” “正是冬至。” 冬至节,按惯例,百官是有三天休沐的。 她看向门外,见候在院中伺候的婢女少了一个。 不待她问,清漪已然机灵道:“小姐是要去找姑爷么?我早探听好了,姑爷此时在书房。” 书房?今日休沐,应当不是在忙朝务吧。许明月心中暗忖,便向书房去。 - 书房。 李尚书对着桌上地图,埋头汇报着近日来各地粮食供应的情况。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2 首页 上一页 6 7 8 9 10 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