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还没见过自家娘子落泪的模样。 慢悠悠地走出院时,正面迎来了两个同僚。 好巧不巧,正是上回与他大打出手的两位前辈。 他只想速速离开,于是一拱手:“前辈,在下尚有要事,先告辞了。” 便绕过两人要走。 然而才迈出步子,便听其中一人笑道:“要事,莫不是要去抢婚啊?” 傅凭临眉头一皱,虽听不懂这人说的是什么,心头却隐隐涌上些不安。 他停下步子,回头便见另一人拽着方才说话那人的手,使着眼色。 他隐隐听见这么一句:“……吩咐了不许他知道……” 那人一愣,随即回道:“多大点事,他还能真去抢婚不成。不说旁的,就说他现在奉旨待在宫中,连宫门也出不去……” 傅凭临心下不安更甚,他看向那人,问道:“前辈,所说的抢婚是什么事?” 然而此时,他脑中已然闪过了前几日同僚所说的小话、他托锦衣卫送出宫去的信、以及迟迟未得的回信。 下一刻,那人讥讽一笑,证实了他的猜想:“傅兄可还记得,上回对我俩出手是为的谁?今日城西首辅大人家热闹得很,要迎一位再嫁的美娇娘。傅兄不如猜猜,迎的又是谁?” 傅凭临听罢,仿佛被定在了原地。 那两人一面摇头笑着一面走开,独留他在原地怔楞。 首辅,首辅…… 傅凭临一时想起诸多不曾上心的事来。 几月前曾有一次宫宴,准许携家眷入宫,他与明月携手共坐。 那首辅沈潜,忽然前来寒暄,说想要讨茶一杯。 饮罢茶水,又莫名道了一句:“状元郎与尊夫人……果真是,伉俪情深。” 傅凭临彼时一头雾水,只当这首辅是孤家寡人多年,艳羡他与明月的伉俪之情。 如今看来…… 难怪,难怪他被点作了编修。 难怪学士如此看重他,以至于几次驳了他告假回家的请求,怎么也不肯放他出宫。 难怪他一介编修,却能请得动锦衣卫作跑腿。 难怪那锦衣卫收了他的信,却迟迟不送回信来。 越是深究,越是有迹可循。 傅凭临回过神来,方觉自己几将牙关咬碎。 他看了一眼天边,日色将尽,拔腿便朝宫门跑去。 路上遇着眼色惊异的同僚,他也顾不及。 撞上宫人,发冠散落,他也管不得了。 便这样一路跑到了宫门,已是一身狼狈。 看守宫门的守卫,每每见的都是衣衫齐整,做派端庄傲气的书生。冷不防见了一个发冠都跑丢的,一时都不由多看了几眼。 但等人走到跟前,还是厉声拦道:“可有出宫令牌?” “没有。”傅凭临开口时,嗓子已跑哑了,“我是圣上钦点的翰林院编修,此次出宫是有要事,还请官长通融。” 守卫脸色却一变,彼此间对了对眼神:“编修?” “圣上钦点的编修,便是那位说的……” “不错。” 一众守卫小声讨论了会儿,才回身道:“编修大人,你还是回去吧。” 傅凭临见他们变脸时,便有所猜测。这时便是全然确定了——这一众守卫,怕是也受了那位首辅的示意。 他心中发凉,但定了定心神,仍恳求道:“诸位官长,今日我真不能被拦在宫中。还请诸位官长放我一次。” “今日实在有急事,来不及申领出宫令牌。若有追究,便说我是擅闯了宫门,什么刑罚我都受得!” 听得他这样说,守卫中有人面露不忍之色。 傅凭临定定地望着那人,半晌,却听他道:“编修大人,还是不要为难我们了。你这……不是令牌的事……” 话落一半,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女声。 “编修大人,凭你自己,是出不了这宫门的。” 随着这声音,一众守卫都朝傅凭临身后看去,纷纷恭敬喊道:“李嬷嬷。” 傅凭临也回身看去,就见一位身着宫服的中年女子正走下马车。 几月前的宫宴,他曾在太后身边见过此人一眼。 李嬷嬷走至他跟前,眼风扫过一众侍卫,将众人都吓得低下头去。 而后她看向傅凭临,扬声道:“编修大人出不得宫,其实是有小人在背后作乱。” “这小人作威作福不是一时,太后娘娘早已看不惯了,这不,今日便吩咐我来破了他的诡计。” “编修大人,车已备好,若要拦下喜轿,此时还来得及。” 傅凭临听得“太后娘娘”时,心中便沉了沉。 当朝首辅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这太后还要更糟。如今尚有首辅牵制,便已在朝中安插亲信,任用宠臣。麾下一众跋扈爪牙,搅得几地民不聊生。 他心知自己若上了这辆车,便也是接了太后的示好,将来难免为她手中棋子。 十年寒窗,为的便是有朝一日得受重用,为民除害,使天下昌平,他怎么能? 可若不上这车……他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所爱嫁给他人吗? 傅凭临牙关紧咬,心中几番挣扎。 最后,只深深吐出一口气,一字一句道:“谢过太后好意,在下并无急事。” 李嬷嬷瞧他一会儿,摇了摇头:“编修大人何苦拒绝太后娘娘的一片心意。” 她走回马车边,又道:“只是大人虽不识趣,娘娘却是心善。” 她说着,吩咐守卫道:“传太后娘娘口谕,放傅编修出宫。” 一众守卫互相瞧了几眼,终于将路让开。 李嬷嬷上了马车,放下车帘之际,笑了笑:“可惜,大人既然不承好意,这马车便只能便宜我了。” “不过城西距此也不远。傅大人现在出发,走至沈府,约莫正能赶上观礼罢?” - 城西今日热闹。 几条长街,都被正红色装饰。问起商铺与人家,都道是首辅大人家有喜,赏了金银,吩咐将门户装点得喜庆些。 不时可见有人散红包,口中称道:“沈府有喜,见者有份!” 路人接了红包,见到其中碎银,也都喜气洋洋,恭祝:“百年好合,百年好合!” 有人知道办这喜事的两方是谁,疑道:“这出嫁的娘子不是才遭休弃?按我朝律例,不可再嫁吧?” 他旁边的友人立刻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说了!” “你也不看看这迎娶的人是谁。那位要真想娶,别说才休弃了,就是新婚也娶得。” “方才我才瞧见,那喜轿后头就跟着一群官兵呐。这架势,你说的话要是被他们听见,当场抓了下狱也不是不可能。” 两人一面嘀咕着一面走,忽然被一个披发的男子抓住了。 虽然披散着头发,看着狼狈,但从他身上所穿的衣服看来,居然还是官身。 傅凭临正急急赶往沈府,忽然在路上听到有人说瞧见了喜轿,忙将人抓住,问道:“这位兄台,可否告诉我那喜轿现在何处?” 被他抓住的人一愣,下意识答道:“我从沈府门前过来,瞧见时已是一炷香前,这会儿,约莫要迎进府门了吧?” 傅凭临面色一白,便往沈府冲去。 越近沈府,人群便越密集。 傅凭临挤过重重人群,走到沈府门前时,恰见空地上一顶喜轿中,伸出一只有如素玉的手来。 而后,那手的主人便被两个妇人扶下了轿。 纵使面容被盖头遮挡,傅凭临也只消看一眼那新娘的身形,便能认出,那是他家的娘子。 两年前二人成婚之时,她穿着喜服的模样,与今日渐渐重合。 他目眦欲裂,大喊道:“娘子!明月!” 周遭人声喧哗,他的声音出口,连自己也听不分明。 然而话音落地时,他分明瞧见许明月的脚步顿了顿,她似乎朝这边倾了倾身子。 “明月——” 他再度喊道,只觉喉间都渗出血来。 然而在他没有瞧见的地方,几个身影渐渐向他靠近。 正在许明月朝他的方向回头之时,他的口鼻也被一方帕子捂住。 昏沉之间,他看见许明月停驻片刻,又转回身去。 她跨过马鞍,走进沈府的朱红色大门…… ---- 感谢在2023-01-31 00:00:01~2023-01-31 18:51: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山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 烛影摇红,许明月端坐于床榻间,垂眸看着身上的喜服,静听着窗外的声响。 其实也没有什么声响。不知道沈潜是怎么安排的,喜宴本该是最热闹的,可她坐在喜房之中,竟然只能听见微乎其微的人声。 听着那些微的人声,许明月走起神来。 不知道顺天府的婚俗如何?可也有“鏖新娘”一说? “鏖新娘”,便是闹新房,在金陵是与拜天地一般不可或缺的礼俗。 在金陵,她与傅凭临成婚时,许父执意要严遵礼俗,她便没能躲过这一遭。 最后是傅凭临百般阻挠,才挡住些吃多了酒、一个劲往新房中挤的宾客。 许明月想着,心下难得生出些惧意来。 不多时,门外传来脚步声。许明月侧耳听着,觉出是只有一人——且此人走得有些急。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随后一切又归于寂静。 寒风断断续续地灌入房中,那人始终没有关门。 许明月等了一会儿,朝房门方向望去。虽只能望见盖头的一片红,但也透过这一片红,看见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身影站在门口,已有好一阵。 许明月试探开口:“明昭,是你吗?” 那身影动起来。他将门关上,应道:“是我。” 嗓音还微哑着,是前些日子感染风寒的见证。 许明月放下心来,笑道:“你站在门口不出声,我还担心是有人来闹新房了。” 她说罢,等了一会儿,沈潜却不作声。 她心中奇怪,再度唤了一声:“明昭?” 她不知道,隔着一层盖头,沈潜难得能够放任自己的视线,肆意将她打量。 ——赤色的喜服,暗绣的金线,她静静坐在床边,正如他几度梦中所见,是新嫁娘的模样。 他喉头滚了一下,应道:“娘子莫怕。除你我之外,今日不会再有人来。” 披着盖头的许明月点了点头,看着无比乖巧。 沈潜别开眼,去取秤杆。 他站在许明月身前,又深深瞧了她一眼,似乎要将她这模样刻在脑中。 好一会儿,才抬起秤杆,缓缓将盖头挑开。 他本以为,方才自己以视线一遍遍描摹过的,已是最能叫他心动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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