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风气变化之后,许明月便一直在筹备女学堂之事。 书肆二楼的书柜已被她都清到了一楼来,只留了小几。 二楼如今并不许人上去,许明月将上头布置成了东、西、北三侧坐学生,南侧坐先生的讲堂模样。 现下万事俱备,只欠先生与学生。她这会儿便是在写花名册,琢磨着人选。 写了不知多久,店中书客渐息,她才堪堪停笔。 正揉着手腕,便见不远处走过来一个大初春的摇折扇的少年郎。 是解梦生。 他这些时日不知怎么,每日下学总要来许氏书肆一趟,也不看书,也不选书,只光打听许明月的近况。 许明月见他走过来,已然熟稔地搁笔,招呼:“梦生,今日下学倒早。” 解梦生拱手一礼,笑:“许掌柜,可不是我下学早。是今日先生才说了下学,我便跑过来了。” 许明月笑:“既如此,必然是有什么要紧事。” 解梦生一展折扇,神神秘秘地遮了半张脸,低声道:“正是如此,许娘子。我这可有个能叫你欠下好大人情的好消息!” 许明月莞尔:“不妨说来听听。” 解梦生一看她表情,便知道她没当真。但倒也不在意,只倚着桌子,便慢悠悠开口道:“我们国子监,有位先生,今日便致仕了。” 许明月闻言,终于抬眼,认真看他。 解梦生便也认真道:“可巧,这位先生最中意的弟子,便是我们景明。” “昨日那先生才说要走,今日景明便拽着他在廊外聊了好长一段,许娘子猜最后怎么着?” 他也没等许明月开口,自己便道:“最后这先生答应,来许娘子你这间书肆瞧一瞧,若是中意呢,他便肯来此再教上几年书。” 许明月听罢,先思索了片刻,才道:“那位先生,可知道我这书肆招收的是女弟子?” 解梦生摆摆手:“自然知道。那位先生可不在意这个,他生平最爱读的便是李卓吾的书。” 许明月这才笑起来,道:“好,这件事着实要叫我欠好大一个人情——不过我似乎该欠的是景明的人情吧?” 解梦生嘿嘿一笑:“我与景明那是不分你我的好兄弟,许娘子只管记到我头上便是。” 他说完又一拍脑袋:“哎呀,还没同许娘子说这位先生的名姓呢!” 许明月笑道:“今年致仕,在国子监中任教,好读李卓吾……” 她将花名册转过来,点了点上头首列首个的名字:“可是这位老先生?” 解梦生瞧了,又笑起来:“好嘛,原来许掌柜早早地已经盘算好了。我和景明倒是白帮忙了。” 许明月笑道:“待我寻个日子,请你二人去聚宾楼喝上一盅。” 解梦生拱手道:“那我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二人又闲话了一阵,解梦生仍旧很好奇地打探着许明月的近况,打探完了,才肯停住话头。 许明月只当不知,一一作答了,最后又送他出了书肆。 临上马车时,解梦生动作顿了顿,回头道:“许娘子,大概往后很长一段时日,我都不会再来此。” “京中动荡,书肆约莫要有一段难熬的日子。许娘子若是遇到应付不过来的难处,可去寻当今礼部的傅凭临傅尚书。” 许明月沉默片刻,道:“这些话是沈潜叫你说的吧。” 解梦生无奈笑笑:“真是瞒不过许娘子。” 许明月也笑笑,道:“那也帮我带句话吧,京中动荡,叫他保重自己便是。许氏书肆这些日子有劳他照顾,替我道声谢。” ----
第56章 = 星夜,诏狱。 更深露重,守在外头的两个锦衣卫都披了厚重的大氅,打着哈欠守夜。 迷蒙间见着不远处破开薄雾,走来一个人影,二人条件反射似的,很快精神起来,站得笔直。 雾气中走近的人正是沈潜。 他身上还穿着上朝时的官服,外头披着件深黑的裘服而已。显然是下了朝之后,连换衣裳的时间也没有。此时才刚得了空,便往诏狱赶来了。 沈潜走近,两个锦衣卫便恭敬行礼,将门打开。 很快有人来,将沈潜迎了进去。 门又关上。两个锦衣卫抱着剑,搓了搓手,开始聊闲天。 “我怎么听说,这位近日有的忙呢。” “是有的忙啊。礼部那位傅尚书牵头整他,听人说背后还有太后撑腰——圣上年幼,有心帮他也无力。” “嘶,这要是栽了,岂不是命也保不住?都到这时候了,他怎么还成天往咱们这跑啊,而且总觉着管的也是些鸡零狗碎的事儿……明明咱们这儿可是诏狱啊……” “诏狱诏狱,那不就是给皇帝用的?这位但凡还没失势,不就跟皇帝一个样儿?他要想管的事儿,那多鸡零狗碎,咱也得管呐。且还别说,这事倒也还算不上鸡零狗碎。” “不是,都管到人家说闲话头上去了,这还不鸡零狗碎呢?” “那你也得看说的是谁,说的是什么闲话不是?这些天抓的小流氓,不知道是得了谁的令,胆子大得很,嘴的是这位的夫人。说人家鼓吹禁书,教唆女子,想建女儿国,自己做皇帝。” “那这确实是该管……欸不是不是,我有点懵了。这位不是才和离么,哪来的夫人啊?” “我也不清楚,你要说和离了吧也是和离了。可和离之后,这位好像没离似的,把人看得更紧了。我认识一巡城的领队,单单负责国子监那块,就是这位前几天给调过去的,没别的活,就是看着点,别让人给这位的夫人找不痛快。” “嚯……真是瞧不出来,这位还,还挺那啥。可是我说,这么整有什么好处,人家也不知道,也领不了情,反倒这位现在声名狼藉,四面楚歌的。” “啧,这种事儿,咱们也没媳妇儿,搞不懂。” “搞不懂。” - 诏狱内,湿气浓重,周遭的墙壁都渗出水珠,不时“啪嗒”地一声坠地。 除了水珠坠地的声音,再能听见的,便只有坐在椅子上的沈潜轻咳的声音。 他抵着唇,似乎有些不适湿冷的环境,不住轻咳着。 于是他面前刑架上身材瘦小的男子,便只被晾在刑架上,好长一段时间也没人搭理。 这男子是今日才被抓到的诏狱,听闻“诏狱”二字,再到进到狱中来,嗅着空气中布满的血腥味,他其实都是怕得不行的。 然而被晾了一天,也没人来管。总算有人来了,还是个瞧着养尊处优的。 他心中暗暗不屑,料想自己这一趟牢狱之行不会太难熬。 沈潜终于停下了咳嗽。 一旁的锦衣卫瞧准时机,便上前询问:“沈大人,此人名为刘九,便是近日来谣言的出处。” 沈大人?刘九愣了愣,又闭了闭长久处于黑暗而不能看清东西的眼睛。 他仔细地瞧了瞧那椅子上端坐的养尊处优的男人,终于透过黑色裘服,瞧见了里头的仙鹤纹样。总算明白自己今日招惹的是什么事,什么人。 像他这样,专门在背地里帮着达官贵人办事的,总有些门路能认识“上头的人”,探听到些旁人不知道的消息。 就比方说关于当朝首辅沈潜吧。众人都知道他阴晴不定,人怕鬼惧,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但刘九却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这位沈首辅,在当任首辅之前,曾有一段时日,接手一桩谋逆的大案子。 他就是在当时被圣上特许的调用锦衣卫。那些时日他终日泡在诏狱之中,诏狱地面的血水洗去了又漫上来,后头积出血垢,到了非得要人跪下擦洗不可的程度。 按说这诏狱直属的是锦衣卫北镇抚司,最擅用刑的当是那北镇抚司的镇抚使才是。可那段时日之后,连镇抚使也见了沈潜便直打抖。 刘九想至此处,额角不由冒出冷汗来。 他看向那摆在暗处的椅子,便见沈潜在这一片血腥气的诏狱之中,仍不紧不慢地喝着茶,淡淡地扫视过他。 刘九本只穿了一身棉布衣衫,此时更觉浑身寒凉。 正巧此时,候在沈潜身旁的锦衣卫问道:“沈大人,此人是由您亲自审问,还是我等代劳?” 沈潜闻言,垂了垂眼,目光从暗处懒懒地打在刘九身上。 刘九的腿便开始发软,他吞咽了几下,预备着开口求饶。 然而,他还未开口,便听见沈潜淡淡道:“我亲自来。” 刘九的眼睛便骤然瞪大了。 他当然知道这句“亲自审问”背后意味着什么。诏狱刑法数十种,若操作得当,一一用在人身上却将人吊着命,是能叫人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的。 在他的脑子想清楚之前,他先听见了自己嘶哑的声音:“为……为什么?大人,大人,我只不过是多嘴了几句罢了……” 沈潜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命人去备刑具。 刑具在他眼前一字排开,他才开口。且是一面挑选着刑具,一面说道:“既然是多嘴,那该从口舌开始上刑?可若开不了口,其实也便同死人没什么差别了。” 刘九见他的手划过裁舌的刀,又落到穿背的钩上,话已经说不清楚:“大人,大人,您是想知道什,什么,您只管问我,我这人嘴最不严实了!我真的只是多说了几句话啊大人!” 沈潜闻言,忽而笑了笑,停了手,道:“可惜我什么也不想知道,只是听不得人说我家娘子罢了。” 刘九眼中露出些迷茫神色来。 他收着的消息,只说要他针对针对京中一个开书肆的女掌柜。 关于这女掌柜的身份,他也问过人家,就是一个嫁过两次,又与人和离了的弃妇罢了。这样的人,是顺天府里头男男女女最瞧不上,谁也敢吐一口唾沫的。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接这样一件再简单不过的活计,怎么就得罪到当朝首辅头上来了。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一旁的锦衣卫得了沈潜示意,已经拿着夹棍走上前来。他除了挣扎,已然没了旁的心神。 这夜天色将明,诏狱的门方再度打开。 两个穿着厚氅子守夜的锦衣卫,嗅着门内传来的浓重腥味,不由都打了个冷战。 沈潜一面握着帕子,擦拭才洗净的手,一面走出门来。 甫一出门,便见门外不远处,站着一身绯色官服的身影。 他再度缓缓将手擦拭一遍,走上前去,笑:“傅大人,礼部竟闲成这样?叫傅大人鸡鸣时分无处寻消遣,却找到诏狱来。” 傅凭临并不答话,面上神色冷肃,只低声道:“沈潜,我今日是看在明月的面上,来告诫你一趟。不要太张扬了,如今的形式,你还如此张扬,瞧着风格,其实只是赶着自取灭亡罢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2 首页 上一页 49 50 51 52 53 5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