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潜闻言,并不愠怒,只笑道:“这提点来得真怪。我道傅大人只想着将我挫骨扬灰,怎么我如今自取灭亡,傅大人却看不惯了?” 他懒洋洋道:“哦,其实傅大人不是看不惯我自取灭亡,只是看不惯我这样张扬地替娘子出气罢?毕竟——傅大人如今也只是太后养的一条狗,只能瞧着太后找她麻烦,却无力阻拦吧。” 傅凭临面色愈发冷了,他道:“任你如何想吧,今日的告诫我也只说一次。” 他转身,似乎想走。然而步子转了一半,攥着的拳紧了紧,终于还是回转身来,冷声道:“你以为你这样做能叫明月动容吗?你以为你做的这些事又能帮到她几分?你只是想叫她觉得亏欠你罢了,我能看出来,她也不会被你蒙蔽!” 沈潜转了转手上的扳指,语气仍然淡淡:“那又如何。” “她不动容,那又如何,我不在乎这件事能不能叫她动容,又能不能叫她觉得亏欠我。” 他顿了顿,笑道:“我最初便说得很清楚吧,傅大人,我只是想替她出气,叫人不敢再招惹她。不要因为你是小人,没有这样纯粹的心思,便揣度我这个君子。” 他说的话分明像是玩笑,语气却很认真:“我对娘子的真心,是十颗你那样的假心也抵不上的。” 不待傅凭临再开口,他神情骤然冷下来,又道:“你也好,太后也好,最好不要再将心思打到她身上。” “我不在乎首辅之位,也不在乎贤臣之名。如有必要……其实我也不是很在乎所谓忠义。” 他笑道:“太后却并非如此罢?她在这宫里争了一辈子的权,想要的不过这片江山不是?若有一日,这江山易了主,不知道她又要到哪里去争?” 傅凭临听罢,牙关已然咬紧:“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难道为了一己私欲,你还要……” 他说到一半,忽然平静下来。片刻,冷声道:“你这样的面目,我终有一日会让明月看清。” 沈潜面上轻飘飘的神情终于落了下来。 他冷淡地看向傅凭临,沉声道:“那你便试试吧。” ----
第57章 = 经何景明的引荐,许明月与国子监那位将将致仕的老先生见了一面。 老先生倒不像清漪想象得那样,是个吹鼻子瞪眼的古怪老头,反倒长须长髯,和颜悦色,颇有些仙风道骨。 有趣的是,据解梦生说,老先生在见许明月之前,也以为她是个一句一反驳,三句一冷笑的叛逆性子。哪知道见了面才发现,两人照镜子一样的,都好像一点脾气也没有。 或许是性子相似的原因,两人最后聊得也十分投机。 老先生的意思,是春分之后便可以开始上课。 许明月当时面不改色地应下了——尽管当时她连学生的影子都没有寻着。 春分那日,她才租借了近郊的一处别院,递了百十来张帖子,邀京中小有名气的妇人、少女到别院一叙。 帖子是托梁淼之手递过去的,她画《京中美人册》的那些时日,同顺天府大大小小的夫人小姐们都混得十分熟络。 然而尽管借了梁淼的面子,但因为在帖子上写明了此次会面是招收在书肆上课的女学生,且上课的先生是位男先生,最终到场的便只有不到二十位女子。 这其中来得多数是未出阁的少女,寥寥几个已出阁的,一个是将门出身、招收赘婿的,一个是嫁过一次而后又和离的,还有一个,是许明月此前赏花宴上遇见过的熟人,刘次辅夫人。 众人大多是相约一同乘马车来的,下了车后,只像以往赴宴一样,彼此牵手说笑,招呼熟人,好一会儿才进了别院。 丫鬟一一将人引入座后,众人才发觉这趟宴会,似与往常不同。 先是座位排布不同,按常理呢,这女儿家聚会,总爱选圆桌来坐。桌子越圆越大越好,这样人多,聚在一起说话多热闹。 可这别院里的桌椅布置,却是许多小方桌小圆凳,彼此之间前后左右又隔开不短一段距离。众人坐下之后,和彼此的伴儿都隔远了,话都不好说。 而后这院子中备着的东西也不对头。春分日女子间的宴会,纵是有要事相商,也总该备些插花、茶点的,否则多少显得不识情趣。 可这回,人人的桌上却只备着一套笔墨纸砚。 一个着粉衫的少女先指着桌上的陈设,开口问道:“许娘子,这纸笔是作何用的?” 许明月本正等着院中静下来,少女既然发问,她便顺势起身,道:“诸位姐姐、妹妹,多谢各位今日愿来捧场。” “各位桌上,应当都有一套笔墨纸砚。这一来是我为诸位备的见面礼,聊表对诸位支持许氏书肆女子学堂的谢意。” “二来,也是想借此机会,同诸位认识认识。” 她说完,一旁上座的刘次辅夫人已然撇了撇嘴,开口道:“这还需要认识么?此处谁不认识你?又有谁不认识我?” 刘次辅夫人身旁的少女也笑:“是呀,许娘子,刘夫人此言不错,咱们相互其实都认识。” 许明月笑道:“刘夫人此言说的是。只是此处人人都认识刘夫人,却少有人认识翦红梅。” 刘次辅夫人面上一愣,翦红梅便是她的名字。 许明月接着缓缓道:“咱们平日交游,总是以某小姐,某夫人相称。然而‘小姐’之名,称的是‘大人’的女儿。‘夫人’之名,称的是‘大人’的妻子。” “可诸位今日来学堂念书,与家中的父兄也好,丈夫也罢,都不相干。你我相识,是因为彼此为同窗。” 她继而率先抬笔,在纸上书下自己的名字后,放在一旁的晾纸架上:“既然如此,以名字相称便是。” 座上众人听她说的话,虽然都觉得有些奇怪,但仔细思索,又觉得似乎有理。 要说她们家中上学堂的男子们,彼此之间相称都是直呼名字,只有极不相熟的,或是小厮称主子,才会叫“某公子”、“某少爷”。 座中将门一位出身的夫人率先抚掌道:“有理!” 于是众人也便渐渐都点头,抬笔书起自己的名字来。 片刻之后,仍是那位将门出身的夫人,再度开口道:“有理是有理,可咱们若有不识字的怎么办?” 座中众人都不由朝她看去,看见说此话的是谁,便都了然了。 许明月愣了愣,认了一会儿,想起那位夫人的名字,走近前去:“姐姐的名字,可是游宛如?” 游宛如沉默了片刻,忽的抱起手臂搓了搓:“太久没同女孩子说话了,真有些不习惯……罢了,是,你教我怎么写?” 许明月便在纸上先写了一遍,又将笔递给游宛如。 而后她便听游宛如一面抬笔照着她的字学,一面道:“起先我是被我娘逼着来的,没想着真来你们这个什么女学堂念书。但你人不错,刚才的话说得也中听,这字我学得甘愿。” 许明月被她说得一愣,继而便笑起来。 一旁有听见她说的话的,也都交头接耳笑了起来。 众人都认过了彼此的名姓之后,有些生疏地聊了一阵,很快便都熟练起来。 一时间别院里尽是喊“某某”、“某某姐姐”、“某某妹妹”的声音。 到最后散场的时候,众人还有几分不舍。 “哎呀,出了这处别院,我又该成徐小姐了。” “谁又不是呢……你别说,咱们以名字相称,好像是不一样。” “是了,好像真进了国子监读书一样!” “过些日子花神节,咱们出郊外踏青,也以名字相称吧?” “这么着,会叫同游的夫人小姐摸不着头脑吧?” “让她们猜去——怕是猜破脑袋也想不着,是因为咱们成了同窗。” 笑着携手走出别院,外头已有许多男子伫立着。 许明月将人送出别院时,还听见有对兄妹如是道—— “小妹,今日玩得可开心?” “叫什么小妹,我没有名字?” “……云霓?你怎么了?” “对了,以后不许叫我小妹。我有自己的名字……” 她不由莞尔。 笑看了一会儿,身侧忽然站过来一个身影。 许明月看过去,是游宛如。 她想了想,笑道:“宛如姐姐,明日书肆开课,我还能见着你吗?” 游宛如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抬手。 许明月不解地看着她,直到脸颊忽的被轻掐了一下。 许明月愣了愣,眼睛睁得有些大。 游宛如神情倒很自如,还笑了笑:“吓着你了?我也觉得奇怪,看着你就觉着很想亲近。” 许明月还没回神,游宛如便又道:“我家夫君来了,我该回去了。放心,明日我定会来的。” 她很自然地同许明月摆摆手,便朝不远处的马车行去。 她走后,许明月才堪堪回神,感叹不愧是将门出身的女儿家,同人交游也很是洒脱豪爽。 正想着,视线扫过游宛如的背影,瞧见什么,骤然一凝。 只见游宛如的马车旁边,停着一辆熟悉的马车。 车前坐着的人,许明月瞧着也眼熟的很。 那人见许明月看见了自己,笑开一口大白牙,便跳下了车,跑过来。 许明月抿了抿唇,终于笑着同他打招呼:“敬一。” 敬一手上提着个食盒,行了个礼,便递过来:“许娘子,这是主子备的礼,贺您办的女学堂顺利开课。” 许明月笑了笑,接过来:“多谢。要不要进来吃杯茶,前些天清漪还提起你。” 敬一愣了愣,迟疑片刻,挠挠头,又朝马车看一眼,最后道:“还是算了,我还得赶紧赶车回府,多谢许娘子啊。” 他想了想,又道:“托我给清漪带声好,告诉她习武的事,就是不跟着我学,也别断了。” 许明月点头,余光瞧见马车的帘子似乎掀开了些,便道:“回去吧,你家主子似乎等急了。” 敬一也回首瞧了眼,又行了一礼,急匆匆地跑回车上去了。 许明月也回身去送其余的人出别院。 待到将人都送走了,她才抬眼又朝那辆马车停着的地方看了一眼。 马车不知为何,还没有走。敬一见她看过去,高高地招了招手,才调转车头,离开了。 - 许氏书肆二楼的女学堂次日便开张了。 春分日,天未明,穿着粉的、青的、紫的衣衫的女孩子们便陆续乘着马车到了许氏书肆。 学生先齐了,老先生才到。瞧见整整齐齐满座的人时,还愣了愣,很快欣慰笑赞,说在此处学堂的女学生,比对面的男学生要更好学。 对面那可是国子监。 在座的众人昨日都听许明月介绍过了,这老先生是特从国子监请来的,教的都是来日的肱股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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