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潜很快解释道:“简单说来,便是,圣上重掌大权之后,朝中许多人不安分起来。圣上集了我们一众心腹,决意革政,当然不是像如今这样大动干戈,而是徐徐图之。” “如今这一着,只是一步废棋。先掀起众怒,等他们气到头上,开始挑事,再抓几个出头的来杀鸡儆猴。如此,既能清去些硬钉子,也能叫后来的徐徐图之容易许多。” 许明月神色渐缓,迟疑片刻,又问:“你来主持这场革政,是圣上的旨意?” 沈潜顿了顿,道:“圣上最初,其实属意傅次辅。但若是如此,娘子今日便会在傅府了不是?” 许明月没想到临了却会听到这样一句,她才息下去的隐怒又蹿了上来。 哪知沈潜倒很了解她似的,不待她开口,便抢白道:“娘子怎么又生气了,且先听我解释不行么?” 许明月强压着怒气,只沉着脸看他。 沈潜无奈道:“我不想骗娘子,所以才说实话——沈某确实胸无大志,娘子应该早便看清了。” “然而此事,我虽然目的不纯,却行的是善事。评断一事当论迹不论心,娘子也是同意的,为什么却会为了此事生气呢?” 许明月仍沉着脸,但脑中因着他的话已经矛盾地思索起来了。 是,她是一直同意论迹不论心。所以哪怕再多人说沈潜的不好,她将沈潜做过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掰出来看过,还是会站在他这边。 然而,她也不是为了沈潜是好是坏在气。 她想明白过来,定定地看向沈潜:“你知道我是为什么生气——” 她顿了顿,索性说了清楚:“我是担心你。” 沈潜的面上便露出些笑来,看得出来是很高兴的,但倒不很意外。 许明月别开眼,接着道:“你别笑。若是因为此事出了事,我不会管你。” 沈潜便笑道:“是,我一定万事小心,不叫娘子操心。” 许明月起身就要走,被他虚虚扯住了。 他这段时间大约是真的有在好好养身体,手指间生出不少肉,也不硌人了。 沈潜道:“还有一事,娘子今日来了我府上,可撞上了谁?” 许明月想了想,答道:“李尚书,还有几个,我不认识。” 沈潜沉吟片刻,叹了口气,无奈道:“近日应当会有许多人打娘子的主意,若有人到娘子府上去,娘子能拒的只管都拒了。” 许明月不解:“打我的主意?我只是小小的书肆掌柜……” 她话没说完,便见沈潜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小声说道:“此前还未与娘子和离时,娘子开了书肆,我心中高兴,便在朝中宣扬了一番……” 许明月气得想笑。 沈潜却又抢先小声道:“娘子近日脾气真是有些大,是秋日天干气燥?不如娘子就在这用膳,我吩咐下去,为娘子煮碗莲子羹罢。” 许明月气笑道:“我回书肆去,与旁人待着,一点气也没有。” 沈首辅今日的小算盘,于是又未能敲成。 ----
第66章 = 沈潜的警醒倒果然没错,自那日在沈府撞上李尚书等人,许明月暂住的小小别院门前便时有马车停驻。 起先多是直接来登门拜访的夫人、小姐,因着都被以主人不在家的借口打发走了,后来吃了教训,便改成了婢女、小厮来递拜帖。 这些递拜帖的人里头,侯府的也有,将军府的也有,尚书、侍郎等肱骨之臣也有。许明月这才发觉,沈潜这一会蹚的浑水有多深。 也因而,她一张拜帖也没有接。 不过,虽没有接拜帖,别院却隔三差五就有不请自来的“客”—— 这别院后头,原来却有一道上了锁的后门,因着是从外边锁上的,沈潜也不曾给过钥匙,许明月与清漪就没有太在意它。 是有一日厨房莫名地燃起了烟,两人着急忙慌地跑过去,瞧见挽着袖子熬汤的沈潜,才发现那道后门的用处。 自满盘的筹算彻底被许明月掀翻之后,沈潜似乎便放弃了在她面前做君子的打算。 也不在乎脸面了,也不在乎声誉了,自称要坦坦荡荡剥出一个全真的沈潜给许明月看。 “私闯民宅,这便是沈首辅的坦坦荡荡?” 许明月抿唇抬眼,抱着臂看他在灶前揉面。只觉自己这样一向好脾气的,也要被沈潜激出一个全新的许明月来。 沈潜弯着眼笑:“我这也是将自己私藏钥匙的事情告诉了娘子,娘子若是不想我来,收了钥匙,赶我走便是。” 说着又假意叹了一声:“只可惜了我这学了两月的厨艺,可是师承顺天府最好的金陵厨子。上一回做的虎皮肉,我瞧娘子爱吃,今日还特打算再做一回呢。” 许明月抿了抿唇,许久没有答话。 在沈府时,沈潜事事都上心,厨房里备的是最正宗的金陵厨子。只是日日都吃,所以觉得寻常。 离了沈府,她与清漪这两个只会吃不会做的,才知道在沈府过的是多好的日子。 这也是沈潜第一回 潜进别院在做饭,许明月没有将他赶走最大的原因。 当然也不止这一个原因。 她看着沈潜挽了袖子,面上沾着白面还直笑的模样,终于只低低道了一声:“真是痴的。” 想了想,又问:“你这些日子还是什么事也不管?不会穿帮?” 自小皇帝的计策开始实行,沈潜便开始“闭门谢客”。 面上装作为了逃开那些刁难的、求情的同僚,一下朝便乘马车回到府中,专心准备革政之事。 实则,每日都从沈府后门绕到别院后门,在这儿充厨子呢。 沈潜一面揉面,一面答:“我可是替他们吃了最大的苦头,闲这段时日算什么。我还打算等事情都平息了,告老还乡,领着娘子回金陵去辟一处院子,自此悠闲度日呢。” 许明月愣了愣,瞧不出他说的是真话假话,最后只当真话回了:“领我做什么?书肆才办多久,我可不会半道还乡。” 沈潜停了手上动作,又冲她笑:“娘子的意思,是书肆办好了就愿意随我走?那不如这样,娘子先将和离书撕了,咱们最后在顺天府再大办一场婚事,我便陪娘子接着办书肆。” 许明月这才发觉自己被他绕了进去,轻轻瞪他一眼,便转身去前厅了。 这日,府上除了沈潜这个不请自来的,还是有一位真客人要接待的。 这位客人,也是不断往别院递拜帖的人中的一个。拒了不下十回,仍然日日来递。最后,更是求到了游宛如那儿去。 “这位邢夫人,看我长大,算我半个姨娘。我前些日子同你说过,邻家下狱那个,便是她的儿子。我知道此事不好麻烦你,可她实在可怜,她儿子是个混帐,她却一向好心。你便见她一面,就是只安抚安抚她也好。” 游宛如这样说,许明月便只好应下了。 她与这位邢夫人约的是午膳前半个时辰见,走到前厅时,恰是时候。 不多时,便见清漪自门外领进了一个妆容素雅的女子来,瞧年纪却与侧夫人上下。 她面容消瘦,眼眶隐隐还红着,走至许明月身前,便极恭敬地行了一礼。 许明月自然不敢受这礼,忙伸手将人扶住,请到了桌边。 清漪上了茶,许明月嘱她:“去看着些厨房。” 清漪自然明白,这是要隔开前厅的邢夫人与后厨的沈潜,很快便下去了。 许明月同邢夫人客套了几句,便开门见山:“邢夫人,您的来意,我已从游姐姐那里听知了,想必游姐姐也告诉了您,此事我做不得主。” 邢夫人似乎没有想到她将事情摊开得这样快,愣了愣,苦笑道:“难怪许娘子能与宛如交上朋友,你二人性子倒有几分像。” 她顿了顿,从座上起来,就要给许明月跪下。 许明月眼前一恍惚,似乎瞧见了半年前去傅家时,傅二夫人跪下的身影。她忙也半跪下去,将邢夫人拦住了,沉声道:“还请您不要如此。” 邢夫人哀哀看她,摇头道:“许娘子,我知道此事是为难你,可纵使你不曾为人父母,也曾为人子女,应当能体会几分为母者对孩子的苦心。只当我求你,许娘子,你帮一帮我,我只求沈首辅放严儿一命,只要严儿能活,就是将我全家发配边疆也未尝不可!” 许明月抿了抿唇,劝道:“邢夫人,国有国法,令郎既触犯法条,便当受罪,但贵府上下其余人等,却不曾触法,不该遭受无妄之灾。” 邢夫人眼中光亮暗了暗,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可,可往常,这样的事,只要多出些金银,都能摆平的……” 她说着,又去抓许明月的手,握得很紧。 “许娘子,求您,便帮我递一句话给沈首辅,就说无论出多少银两,就是要我邢府倾家荡产也好,求他饶严儿一命……” 许明月自然不可能帮她递这样的话。 然而眼见二人拉扯许久,邢夫人一心只想着靠自己说动沈潜,许明月心中定了定,终于开口道:“邢夫人,既然如此,你我便将话说开好了。” 她别开眼,顿了顿,道:“不是我不愿帮邢夫人。实则是我与沈潜,自和离之后,便只是陌路人的交情。像革政这样的大事,事关朝政,我不过一个下堂妇,又哪里能说得动他呢?” 那邢夫人似乎不曾想过这一着,眼中本就黯淡的光亮一瞬间沉了下去。 许明月心中不忍,手上施了力想将她扶起,但片刻间,却觉手臂一阵剧痛。 许明月轻呼一声,随后便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句略有些惊慌的“娘子”。 她有些目眩,抬眼朝声音的来源看去,见沈潜已站在前厅门边,清漪跟在他身旁,也面露惊慌地朝这头看。 她有些迟缓地低头,方瞧见一柄抵在脖颈间的匕首,再向下瞧去,薄薄的夏衫却被划出了一个大口子,鲜红的血痕愈蔓延愈惊心。 身后的邢夫人似乎也并非全然镇静,许久后那呼吸才平缓下来,她低声道:“许娘子,我险些便信了你了。” 许明月这时才堪堪反应过来,方才邢夫人的反应,分明是来前便打算好了,若不能成功救下儿子,便要带上许明月一道赴黄泉。 若不是沈潜恰巧在此,又没有被清漪拦住,只怕此时邢夫人手上的匕首已经划开了她脖颈。 她周身一凉,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沈潜,便见他面色沉沉,只望着自己的伤口。直到见她看过来,才勉强扯了个笑,做口型道“莫怕”。 许明月眼眶微热,几不可见地笑了笑。 很快,便听邢夫人接着扬声道:“沈首辅,尊夫人如今在我手中,你若不想为她收尸,最好快将严儿放了!” 许明月心中紧了紧,皱眉看向沈潜,示意他不可答应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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