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春看着她嘴唇干裂,用手探了下她额前的温度,被烫的立刻收回了手:“殿下,您发热了,很厉害。” 祝蘅枝并不意外,昨日衣衫单薄在轿辇中等了那许久,虽然被秦阙抱回驿馆后,屋内生了炭火,但边境的驿站里哪里有什么上好的银丝炭,都是最次的灰炭,没烧多长时间便自己灭了。 她用被衾捂着嘴,费力地问时春:“我们来的时候,陪嫁的队伍里可曾带了医官?” 时春眼底滑过一丝落寞:“孙皇后和陛下哪里能想这么周全。” “找过燕国那位太子殿下了吗?” 时春的表情更加委屈,抽噎了两声,才道:“我原本想叫人去禀报太子殿下的,但是他们都怕极了他,不敢前去,可殿下您不能就这么病着,奴婢这便亲自去,殿下您且等一阵。” 祝蘅枝半阖了眸子,没有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被醒转过来的时候,入眼并未曾见秦阙的身影,仍然是时春一个人。 “我去见太子殿下,下人说他在忙正事,将我撵了出来。”时春为她换下额头上覆盖着的帕子,在旁边的铜盆里淘洗一番,又为她换上了新的冰凉的帕子。 祝蘅枝从被子中伸出手来,似乎是要用尽平生的气力握住时春的手,朝着她一句一断的吩咐:“再去,别说我病了,燕国是虎狼之国,不会把这话当回事,你去、去他院里大声地喊,就说我染了疫病,要死了。” 时春惊讶于她所言,“殿下,这话可不能乱说。” 她只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了,长长地舒了口气,道:“当务之急,是把秦阙先找过来,后面的事情,自有我来圆。” 时春看着她这模样,自然也不敢多耽搁,只好点头如捣蒜,喏喏连声,尔后退了出去。 燕国上下对于风寒这种事向来不放在心上,但却最是恐惧瘟疫,她又扬言自己再得不到医治怕是要死了,秦阙不会不过来。 毕竟她现在的身份的楚国的和亲公主,而且现在是在去往燕国上京的路途上,若她真有个什么万一,秦阙对楚国和他老子燕帝都不好解释。 果然不出她所料,一刻钟后,秦阙带着人推开了自己的房门,医官听了时春的话,脸上蒙着面罩,秦阙虽然没有戴幕离,却负手立在外间,没有进来的意思,时春知道她说得是假话,也不敢耽搁,领着医官进了内寝。 她勉强保留一丝理智,将手探出被子,让医官把脉。 只是医官左右手换了几遍,似乎还是没有诊出她所染何疫,此时她咳了几声,医官一脸的惊恐。 “您且放心,我只是寻常的风寒,并没有染什么疫病。” 她说得断断续续,唇上无色,医官也瞧出了不对劲,但是脸上带过一丝犹豫,似是不知道如何朝秦阙回话。 “如实同你们太子说便是,剩下的自有我来解释。”祝蘅枝紧紧蹙着眉。 话说到这个份上,医官多多少少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朝她拱了拱手,并且做出一副“自求多福”的神态后,退出了内间。 祝蘅枝没有听清他是怎么同秦阙说得,只是隐约听到了男人大步进来的动静。 她眼睛已经不怎么容易聚焦了,只能看见时春神色慌张地跪在一边,想要求饶。 但是秦阙没有多理会她,大手一挥,语气冰冷:“滚出去。” “可是……”时春抬眼看着他们。 突然一道寒如匕首锋芒的眸光朝她射了过去。 祝蘅枝抿了抿唇,说了句:“时春”,然后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时春虽然担心,但她知道自己此时在此地不仅什么忙也帮不上,还有可能会惹怒秦阙。 只得磕了个头,退下了。 待时春关门的声音传过来,秦阙才睨着她,质问:“为什么骗孤?” 祝蘅枝干咳了声,道:“我若不编这么个借口,殿下如何肯带着医官过来?” 秦阙蹲下身,手停在她的额头,待试到上面的温度时,也是一愣。 下一刻,祝蘅枝又以气音很艰难地说:“我如果就这么病死在邺城的驿站,但殿下您作为迎亲使臣见而不救,恐怕说不过去吧。” 秦阙在战场见到的白骨数也数不清,这么些年身边更无一女娘,是惯常不会怜香惜玉的,看到她现在的模样,只冷声道:“你们楚国来的女人,还真是矫情。” 祝蘅枝不怒反笑,“殿下放心,等日后到了上京,矫情也不是对着您。” “都病着了还这般牙尖嘴利。”秦阙虽然如是说着,但他还是直起了身,打算唤医官进来。 楚燕在邺城一线对峙了近三载,好不容易熬乏了楚国,让他找到一举南下的机会,一直到了楚国徐州城下。 徐州本就是战略要地,易守难攻,于是战事再次陷入了胶着状态,但他知道,楚国今岁遭遇了大旱,是守不了多久的,无需多长时间,便可以破徐州,但朝中有小人朝燕帝进言说他秦阙是故意拖着不肯进攻,而楚国此时又提出了议和,勒令他撤兵,于是失去了一举灭楚国的良机。 但他现下还没有能力与燕帝相抗衡,眼前的女人句句用燕帝来压他,就是算准了这一条。 正如她所言,若她在去上京的路上出了什么意外,燕帝本就对他隐隐有不满之意,这种飞来横祸能免则免。 且燕帝这几年以来,不断地给他寻找错处,好立他的宠妃所生的幼子为储君,他此番若是不能顺利将楚国这位和亲公主平安护送到上京,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下场等着他。 就当他打算转身的时候,身后的人突然又猛烈的咳了起来,他本不想转身,但行军之人听力极好,他听得出祝蘅枝是气若游丝,终是存了一丝恻隐之心,转了过来。 榻上的女人紧紧拥着被衾,额头上渗着豆大的汗珠,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泪水顺着阖着的眼睛淌了两行,一直没入脖颈。 秦阙动作比大脑快,坐在了榻上,朝外面大声喊道:“医官!” 守在外面的医官不敢耽搁,忙快步走进来,在秦阙身前跪下。 “公主殿下是风寒之症,下官方才已经拟了方子,着人去煎药了。” 秦阙挥了挥手,示意医官退下,眉目间染上了一些烦躁之色。 “冷、好冷……”祝蘅枝哆嗦着唇。 秦阙的眸光转向榻前的炭盆,当中早已冷寂,他又想起昨天第一次见到祝蘅枝时她的反应,不假思索地伸出长臂,将她揽住拥在怀中,这才发现身上还裹着昨日自己留下的那个黑色狐裘。 他的手指无意间探上了祝蘅枝的脖颈,上面的温度比额头上更甚,他没怎么照顾过人,只能将女人揽在自己怀中,“你不是还要与我走着瞧吗?你就这么病死了怎么同我走着瞧?” 怀中的人哆嗦了会儿,渐渐安定了下来,好似是睡过去了。 时春站在一边欲言又止,秦阙自然瞧出来了她的犹豫神色,抬了抬眼:“想说什么?” 时春指了指榻边放着的铜盆,试探着开口:“我们殿下额上的巾帕许久未曾换过了,太子殿下能否容奴婢为她换个巾帕。” 秦阙瞥了眼祝蘅枝额头上的帕子,腾出手来取下,随意地扔在铜盆里,朝时春扬了扬下巴。 时春得了允诺,自然不敢有半分耽搁,立刻从旁边过来淘了另一条巾帕,又小心翼翼地折叠好,放在祝蘅枝的头上。 此时医官端着煎好的药火急火燎地进来,“殿下,药煎好了!” 秦阙用目光示意他噤声,“放一边就好。” 医官连忙闭了嘴,恭恭谨谨地将药碗放好,又依言退了出去。 秦阙没多想便端起一旁的药碗,舀了一勺子递到祝蘅枝嘴边,才送进去一口,便被她尽数吐了出来。 这一吐,便全部吐在了秦阙的衣服上。 时春看着秦阙的动作,道:“要不,还是奴婢来喂吧。” 秦阙没有拒绝。 时春便弓着身从秦阙手里接过药碗,先是将勺子放到唇边吹了吹,估摸着温度差不多了,才慢慢送到祝蘅枝唇边,这次她倒是没怎么往出吐,咽了下去。 他就这么看着时春喂完了药,又换上了炭火,过了会儿,祝蘅枝额头上地温度渐渐降了下去,他便将人松开了,临出门的时候,又转身对时春冷冰冰地吩咐:“看好了,别让人就这么死了。”
第4章 算计 待回了自己所居,秦阙坐在案前翻看案卷,却发现难以静心,总觉得鼻尖若有若无地萦绕着一股子苦味,于是将手中书卷反手一扣,方找到了苦味的来源。 是祝蘅枝先前吐在自己身上的那口药。 他眉心微蹙,这都过去许久了,这一口药的苦味自己尚闻得到,那么苦的药,她倒是喝得乖顺,连眉都未曾皱一下。 有点意思。 正想着,响起敲门声,“太子殿下。” “进。” 是秦阙此行带来的太子詹事,亦是他的伴读之臣陈听澜。 陈听澜并不和秦阙多礼,撩袍便坐在他对面,问:“殿下今日见过楚国来的那位和亲公主了?” “你想问什么?”秦阙撂着眼皮子看他。 “其人如何?”陈听澜一脸认真。 秦阙不知怎得就想起了她骗自己过去后那些说辞,眸子垂了垂,道:“挺聪明的。” 人是个聪明人,可落到燕帝手里,不知道是她之幸还是不幸了。 “可否为您所用?”陈听澜自顾自地斟了杯茶,抿了口后如是问。 祝蘅枝此次到底是以楚国嫡长公主的身份,不同于燕帝后宫中的其他女子,加上她的确姿容秾丽,燕帝的意思是立为继后的,如不出意外,等燕帝百年之后,她就是大燕的太后。 而燕帝想废长立幼的心思由来已久,若是能将祝蘅枝这位未来的大燕皇后拉到他们阵营里,秦阙的位置会稳很多。 秦阙为陈听澜斟了杯茶,将茶杯推到他面前:“先喝茶。” 陈听澜不知他为何如此推脱,便问:“能或者不能,你倒是说句话。” 秦阙的唇碰到杯沿,看了眼陈听澜,说:“她是个聪明人,会懂得如何取舍的。” “就算她不懂得如何取舍,想靠着咱们那位陛下的庇佑在宫中安居,但那位可不会就这么由着她。”陈听澜一壁抿茶一壁道。 他口中说的“那位”,是当下燕帝最为宠幸的妃妾宋淑妃,所出的七皇子甚得燕帝欢心,以至于燕帝早有废长立幼得的打算,只是朝中老臣大多不同意才一直拖着罢了。 祝蘅枝若真入了燕帝的后宫成了大燕的继后,就算她能做出国母的架子,但那勾栏出身的宋淑妃必然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她就不得不和其相争。 “殿下,你觉得宋淑妃和那位楚国来的宣阳公主谁长得更好看一些?”陈听澜见他神色一直严肃,有意这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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