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在思索着如何调兵遣将,最后一击,将京口拿下。 秦阙看到秦宜宁的时候,也有些震惊。 秦宜宁扫了一眼桌案上的地图,又走过去细细看了一遍,为了确定自己的想法,从行囊中取出一本地图集,摊开在秦阙面前。 “皇兄,请看这两张地图的不同之处。” 秦阙有些不解,但祝蘅枝示意他可以看看。 因为在来的路上,秦宜宁已经告诉了她初步的猜想,所以她并不意外。 秦阙也发现了其中的微妙不同,指着秦宜宁的地图集上的一处类似于小山丘的地方,道:“这处,在这张地图上并没有,你怎么知道的?” 秦宜宁笑道:“我在外游历的那四年,到过京口金陵两三次,这里是我反复对比在正式的地图上没有发现的,又问了本地人,才确定了,将其画在了我的地图集上,不知道能不能帮到皇兄?” “谈辛!”秦阙朝外扬声,“请南越王,以及传各营主将,速来!” 他似乎找到了破局之法。 一番商议后,秦阙又遣人按着秦宜宁带来的地图,再三确定了有一处位置隐蔽的山丘,是之前未曾到过的。 而恰恰是那处小山丘,将整个僵持的局面盘活了。 位置隐蔽且地势险要,最适合打诱敌深入瓮中捉鳖的伏击战不过。 经过合营商榷后,在那处新发现的小山丘上设重兵伏击,放出小道消息,秦阙被重伤后垂危,而后做向北撤兵往金陵之状。 “章融是个文官,对排兵布阵并不了解,我们只需留一部分粮草,做仓皇撤退之假象,他在京口被困数日,除了出城夺取我们遗留下来的粮草,他别无去路,届时便是南越王率兵釜底抽薪的时候。”秦阙声音沉稳,交代着基本的安排。 毕竟是僵持了许久,打算一举拿下京口的,自然不能出现半分的差错。 于是,在具体细节的讨论上,一直商议到了很晚。 次日,天边才泛起一点点白,秦军便按照原本的打算拔营向后撤去,南越军也绕道向南,颇有一副联盟破裂的样子。 动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既能让章融察觉到情况不对,又不会让他起疑心。 到午时的时候,他终于下了决断,派兵去抢夺秦军剩下的粮草。 京口所剩兵力本就不多,章融此时尚且不知,他派遣出去的军队,有来无回。 就在他开城门放兵后不久,潜伏在京口附近的,本应该南撤的南越军却突然杀了个“回马枪”。 杀气三时作阵云。 章融只能放手一搏。 可当他看到那些因为连月作战的百姓时,突然愣住了。 京口城内一片破败,到处都是拖着伤的将士。 章融站在城墙上,突然愣住了。 他知道,京口坚持不住了,但燕军破城之后,会发生什么? 血洗、屠城,抢劫…… 他脑中冒出无数个灰败的画面。 章融握紧了自己手中的佩剑,喃喃道:“章融啊章融,这难道就是你想要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吗?” 他在这一瞬间,放下了所有的执着。 “开城门!”他冷声吩咐。 他身边的人看着他,仿佛不敢相信,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但他再次重复:“开城门,我独自出城。” 章融换上了朱红色的官袍,捧着京口城印,一步一步走出了城门。 秦阙在阵中看到城内的异动,也下令,先鸣金收兵。 两军对峙。 一面是千军万马,一面是形影相吊。 章融走得缓慢且坚定,刀锋迎膛,风骨未朽。 “京口知州章融携印信来降,只有一愿。”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讲。” “愿燕军入京口后,善待黎民,融,虽死无憾。”章融说完仰头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秦阙。 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 “准。”这次是祝蘅枝开口。 听到这一阵女声,章融偏移了目光。 他不会不记得这张脸,上次见还是当时在金陵宫中,她为自己解围的时候。 他当时敬佩祝蘅枝断臂求生的勇气,而今,感念于她的仁心。 章融将印信盛上,却没有跪秦阙。 在众目睽睽下,他从腰间拔出自己的佩剑,寒光映入他的眸中。 “我是大楚臣,不跪大燕君。”说罢,刎颈自裁。 一道血珠飞溅而出,而后章融缓缓倒地。 一时分不清地上的红,到底是他红色的官袍,还是他不断流出的血。 攻下京口,大楚之地尽数收入版图之中。 大燕与南越按照之前定好的盟约,进行利益分配。 仿佛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皎皎,我有些话,想同你说。”乌远苍犹豫了很久,还是和祝蘅枝这般说。 祝蘅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秦阙,后者只是朝她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 祝蘅枝转头和乌远苍点了点头,他们之间的事情,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金陵城外,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乌远苍慢慢靠近祝蘅枝,声音微微颤抖:“皎皎,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么些年,你对我,当真没有过一点点心动吗?” 他这句话他曾经排练准备了无数遍,但在真得说出来的时候,还是没有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祝蘅枝仰头看着他,垂了垂眼,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瞳。 怎么会没有? 哪怕只是一些瞬间的动心。 但她还是选择了和乌远苍撒谎,“你于我而言,是挚友,也是冲尽我周身泥泞的,清泉。” 她的话戛然而止。 手心里沁出一些凉汗,所有的心绪在这一刻都涌上心头。 乌远苍的身影将她整个人都“吞”在里面,其实只是虚虚的靠近。 他甚至不敢靠她太近。 “你撒谎了,皎皎。” 祝蘅枝闻言,身形一颤,抬起头来,正对上乌远苍潋着水光的眸子。 “但是没关系,”乌远苍补了这么一句,而后将握在他手中许久的那枚簪子,别在祝蘅枝的发髻上。“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比他先和你重逢。” 而后他带着无限的眷恋,抚了抚簪尾,道:“簪子在你们中原,是下聘之物,不管你应不应,这便算是我今生定下了与你来世的缘分。” 祝蘅枝只觉得心头压了一座山一样,久久喘不过气来。 乌远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温声:“好了,回去吧。” 他也该回南越了。 自此一别,不知何时还能相见。 祝蘅枝花了许久,才平复下来自己的心绪。 能这么快结束这张战争,秦宜宁功不可没,对于这件事,秦阙也没有瞒着燕军上下。 “等这次回了洛阳,我便正式册宁宁为镇国公主,着手为你和伯玉赐婚,如何?”秦阙笑着看向秦宜宁。 他以为秦宜宁会欣然同意,却没想到她拒绝了。 “皇兄,不需要册立我为什么郡主、公主,我和他,也注定不能走到那一步。”秦宜宁声音平静。 “为何?”祝蘅枝也有些不解。 “他有他躬身社稷的执着,我有我纵情山水的恣意,我不能要求他为我放下肩上的责任,他也不能要求我为他放下我的自由,与其成全一时,往后悔憾一生,不如行舟至此,遥遥相望,相互成全。” 秦宜宁说着弯了弯眼睛。 “大燕的史书上,多我一个公主,又或者什么首辅夫人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我不想进女传,我想进传。”她这一句,掷地有声。 她还有她没有完成的事情,当然不甘心就这么守在后院中。 “好,朕准了。”秦阙见她没有任何犹豫,也未曾多说什么。 秦宜宁当即和祝蘅枝与秦阙辞别,背上了她来时的行囊,没有在金陵多留。 秦阙看着祝蘅枝,“说好与我泛舟秦淮的。” 玉蟾缓缓出东山,瑶台镜撒下一片柔和,树梢枝叶上似是覆上了霰珠,湖面上是千灯祈愿,也是菱歌泛夜。 祝蘅枝与秦阙坐在湖边上,听着舟中的娘子唱着“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的曲子,祝蘅枝亦轻轻打着拍子,时而轻哼。 她在金陵长大,但这却是她第一次到秦淮河。 祝蘅枝也发觉到秦阙的所为,遂侧过头来亦瞧着他,秦阙眸中是似水的柔情,全然没有了从前的冰冷凌厉。 祝蘅枝在秦阙的手攥住她的柔荑的那一瞬,她愣了愣,却没有挣扎,瞧着秦阙如水一般清透的眸子,面上不觉生出一簇桃花。 一任秦阙以微颤的手紧握着她的手,他手心里渗出的汗珠在她手背上生出丝丝的凉意,晚风拂过来,将祝蘅枝身上的芬芳与周遭的空气混在一起,长驱直入了秦阙的心底。 秦阙喉头轻轻一动,手臂微微用力,将祝蘅枝带入了自己的怀中。 祝蘅枝有须臾的惊愕。 秦阙引着她将手环到了自己的脖颈上,略微有些冰凉且柔软的唇覆在她的上。 此时,婵娟亦拥入了远山的怀抱,把山脊线吻得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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