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在周遭游走一圈,最终落在了不远处的妆奁上。 她从妆奁中取出一把上妆的刷子来,将香炉中没有倒干净的炉灰一点点地剐干净了,才将刷子放回原位,又从盒子里取出了一个小香盒,里面盛着的是正常用来安神的香。 她回宫的这几日总是难眠,秦阙便让尚宫局和太医院为她准备了许许多多不同味道的安神香,供她选择。 她颇是自嘲地勾了勾唇角,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收了笑意,只是往那个小香炉里倒了些安神香,点燃后,才从地上捡起那个炉盖,轻手轻脚地盖上。 做完这一切,她伸手试了试手帕里炉灰的温度。 已经不烫了。 祝蘅枝细细地将那些炉灰收拾好,藏进自己的衣衫。 眼光再次投向秦阙,人依旧睡得很沉。 她走到秦阙跟前,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来,在灯烛下转了两圈。 昏黄的灯火似乎能柔和模糊一切。 本应泛着寒光的匕首,此时竟也让人觉得不过是把钝刀。 这不是她第一次对秦阙动手,但却远比第一次紧张。 她心神一时有些乱,她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何。 或许是因为当时没有顾虑,如今有顾虑了吧,如若这次逃不掉,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道理她还是知晓的,陈听澜跑不掉的。 祝蘅枝如是想。 于是在刀尖即将碰到秦阙肩头的时候,她的手停顿了下,刀尖堪堪擦在他的衣服上。 祝蘅枝控制不住自己乱抖的手,于是伸出左手,将自己的手腕握住,眼睛一闭,也不管那是什么地上,直直地刺了下去。 而后她听见一声低沉了闷哼声。 她一时大惊失色,匆忙睁开眼睛,但秦阙并没有起身,还是那般趴在桌子上。 若不是真得昏迷了,秦阙断然不会是这个样子。 祝蘅枝确信无疑。 但看着鲜血慢慢地顺着匕首和血肉的缝隙流淌出来,也渐渐的晕染了他衣裳那块的布料。 秦阙一直喜欢玄色的衣服,从前做太子的时候如此,如今做了天子,也是如此。 “幸好这件衣服是黑色的,沾了血不容易被发现,要不,蘅枝今天可真得要弑君了。” 祝蘅枝有些怔怔地看着那处伤口,脑中突然就响起了秦阙这句话。 那次的场景又在祝蘅枝脑中回放了一遍。 可怖到血肉模糊的伤口,还有秦阙那句“仿佛痛意是真得,你也是真得。”又带着些阴冷裹挟了她。 三年前她做太子妃的时候,三年后她在洛阳被秦阙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画面,一瞬间犹如雪崩一样,在她脑中炸开。 祝蘅枝突然回过神来,握着匕首的手突然就松开了,然后仓皇地后退,若不是压住了桌子的边缘,她几乎要跌倒在地上。 她没有留意到自己此时的鬓发已经有些松散,额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来,微微喘着气。 她闭了闭眼,让自己不去看秦阙,而后扬声朝外面道:“来人啊!快来人啊!有刺客!” 外面果然一阵骚动,传来宫人的奔走声。 破门而入的是谈辛。 谈辛看到的是祝蘅枝一脸狼狈地站在秦阙身侧,而秦阙肩头插着一把匕首。 未等他开口,祝蘅枝先出声道:“有、有刺客行刺,陛下为了,保护我……” 她这句话没再说下去。 “戒严!传太医!保护娘娘!捉拿刺客!”谈辛大声朝外面吩咐。 一时情况更是混乱。 而这一切都在祝蘅枝的计划中。 她趁着这边一片混乱,溜进了祝筠的寝殿。 筠儿和时春其实都没有歇下。 祝蘅枝迅速换上内侍的衣服,朝时春道:“我拿到他的令牌了,按照原计划,我们迅速出宫,这边这么乱,顾不上我们。” 时春点了点头,筠儿虽然什么都不懂,却也没有吵闹。 跑到半路的时候,还是被人发现了可疑之处。 “什么人?站住!” 祝蘅枝匆忙间将令牌塞给时春:“带着筠儿先走,宫外见。” 时春不敢违逆。 祝蘅枝看着羽林军头子点着火把步步朝她的方向靠近,但那边好似是出现了别的状况,身边的人和他说了些什么,他又走了。 祝蘅枝松了口气,一转头却撞到了一人身上。 “就这么想逃?”那人藏在黑暗中,轻笑了声,问道。
第63章 徒劳 即使那人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不用多想,祝蘅枝也知道是秦阙。 一阵阴冷顿时就将她笼罩住了。 秦阙还是发现了吗? 这次,他还会如同往常一样容忍自己吗? 那哥哥,会不会也被自己牵连。 祝蘅枝将眸光投向不远处的宫门,明明自己已经足够小心,明明躲过了许许多多,明明差几步,就能出去了。 她哆嗦着唇,轻声喃喃:“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 “明明应该在你殿中点着的迷香和唇上的迷药的双重作用下昏迷过去,被你用匕首刺进肩头,然后应该躺在榻上,等着太医诊脉,放任着宫中一片大乱,好让你逃出去,是不是?” 秦阙伸出手捏住她的腰,将她往怀中一抻。 祝蘅枝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原来,一切都是命运吗? 良久,她才问出一句:“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 秦阙低头在她眉间轻轻落下一吻来,眸中的柔情似乎能化成一汪春水:“早在你和尚宫局要那些很寻常的香料的时候,在一进门就闻到那股寻常,又不寻常的香味时。” 祝蘅枝的眸子中大写着“惊恐”两个字。 秦阙的手顺着她的腰线缓缓上移,一时到了她的后颈处,尔后拇指很自然摩挲着她的侧颊,说:“蘅枝,其实你不知道,你今晚很紧张,你的每一个动作都让我觉得不对劲,甚至,比我们当时在邺州初见时的动作,还要生涩笨拙,我想要发现,实在是太简单了。” 祝蘅枝的唇轻轻哆嗦着,她很自嘲地一笑,问:“那你为何不从一开始就拆穿我?把我当玩意吗?” 秦阙轻轻摇头:“当然不是了?我这么爱你,怎么会把你当玩意,只是想让你尽兴罢了,你这么讨厌我,我不让你捅上一刀,怎么能平了你心里的那股子气,怎么能让你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边?” 祝蘅枝的胃里此时也泛上一阵恶寒。 她低下头,本来因为紧张攥着的手还是认输一般的缓缓地松开了。 恍惚在那么一瞬间,那些不堪的记忆又重新在她脑中演绎了一遍。 是她四岁那年,被父亲接回金陵,所有人都说她和她阿娘好命,说父亲能在这乱世中成为逐鹿的枭雄,是她们娘俩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他们拜过楚帝派来的人后,笑着说她们从此以后再也不用指着这一亩三分地过日子了。 掐着尖细嗓音的内监问她和阿娘是否愿意跟着他们回金陵。 她清楚的记得,那天楚帝并没有来,而阿娘也陷入了踌躇和犹豫,她记得阿娘说什么不愿意让阿爹为难。 那时她听不懂阿娘的言外之意。 楚帝是因为娶了华阳的母亲孙氏才能坐到最后那个位置,这件事她后来才知道,但彼时阿娘应该是知道的,她也知道自己如果带着祝蘅枝回去了,身份必然尴尬。 但祝蘅枝却不懂这些,只是拉着阿娘的胳膊,轻轻摇着,央求她:“阿娘,皎皎还没有去过金陵,皎皎想爹爹。” 多年以来,刻意被她藏在心底的记忆在这一刻就像去岁没有被烧尽的荒草,只需要春风轻拂,便又重新被唤醒且长得更加茂盛。 阿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禁不住内监在一旁的催促和看热闹的邻里的起哄声,应下了内监,抱着她上了去金陵的马车。 后来她再想起,才恍然明白过来,这是她此生噩梦的开端。 从澧州到金陵的路程算不上近,马车走走停停了将近一个月,但她从未见过阿爹来看看她和阿娘。 阿娘便叫她不要吵不要闹,说爹爹毕竟是一国之君,日理万机,顾不上也是正常的。 她和阿娘被安排住进一个小院子里,还没有在澧州的家大,但她那时到底是天真无忧的年岁,竟也不觉得有什么。 直到她有一日在花园里见到个锦衣华服的女人,身后跟着一大堆宫女内侍,旁边的宫女手里抱着一个比她小一些的小女孩。 那个宫女颐指气使地和她说,自己眼前的是皇后娘娘,是整个大楚最为尊贵的女人。 可据她所知道的,皇后不应该是皇帝的娘子吗?那难道不应该是阿娘吗?为何,是眼前这个女人。 那个宫女看着祝蘅枝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甩手就给了她一巴掌,她一时没站稳,跌倒在了地上,连带着手里捏着的一块桂花糕,也被摔碎在了地上。 那是她从膳房好不容易顺出来,想带回去和阿娘一起吃的。 她一时没了主意,就哭了起来。 但那群浩浩荡荡的人群根本没有理会她,只扔给她一句:“果然是下贱胚子,说两句就哭了。” 那个宫女并没有手下留情,她回去的时候半边脸肿得老高。 是夜下了一场雨,大风刮破了她们住得屋子的窗户,呼啦啦地从外面灌进来,没有人管她们的死活,阿娘抱着她用半边身子替她挡着雨,哄着她,让她别哭。 她那时以为阿娘脸上的是雨水,可到如今才反应过来,雨水明明打在了阿娘的背上,怎么会到她的脸上,所以,遍布阿娘满脸的,只能是绝望的泪水。 从此,她便知道,不要出门,见到那个尊贵的皇后娘娘就要跪下,一言不发。 最终在她六岁那年的时候,阿娘因为一场很普通的风寒缠绵病榻,她还是见不到楚帝,求不来药。 她在阿娘榻前哭得厉害,说自己当时不该央求阿娘带她来金陵的,这样她们还能在澧州好好地生活着,贫寒一点也无所谓,起码不会落到这般境地。 她其实都记不太清自己是怎么从六岁长到十七岁的。 那个被华阳指控,差点就死了的中秋夜;那个差点被冻死在邺州的风雪;那场差点就死无葬身之地的上京除夕宴;还有那场差点就和母亲一样病死在东宫的瘟疫。 一点一点地占据了她的记忆。 直到她再次看清眼前站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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