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家族均与清云无形中命脉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遑论清云还与朝廷中许多其他势力关系紧密。僵持十年,叆叇固然元气大伤,朝廷出于各方利益考量,亦是急欲与叆叇修好,从而使一系列的关系都连带恢复正常。 冰山解冻,气象复苏,因而清云这一年欢庆春节的富贵绮靡,远胜往常。年后,更传出了杨若华、宗质潜、文锦云和彭文焕受帝命入京晋见之佳音。 彭文焕系秦州总兵彭岳勖之子,成宣二年与瑞芒交战,彭总兵兵败身亡。这些年其父一直被朝廷视为叛军败将,不正名誉。而文锦云的父亲文恺之系前朝状元,兵部尚书,力保玉成而故。新帝即位后,文家自然落魄,可两年前,皇帝下旨赞文恺之忠慜可嘉,宽赦不敬之罪。此次入京,文锦云的身份并不是其间最为显赫的,但实是极为重要的关键人物,因为叆叇重新得到受朝廷许可的帮派地位,其中提出一项单独要求,便是文锦云上京。清云力邀锦云归园,一方面诚然心系故人之女,一方面也是由于朝廷提出的这项要求。 华妍雪从她新近结拜的大哥彭文焕口中得知详实情由,无数纷至沓来的讯息,她之前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清云有这样多错综复杂的势力背景,关联网络。她听得呆住了。 听彭文焕讲到:“现在清云所愿,便是再次起势,踏上江湖最高峰。” 妍雪忍不住疑问:“这么多年暗里交锋,这样多恩怨牵扯,就算有所松动,可也不会想起势就能起势吧?” “或许希望不大,但帮主如此安排,必有深意,凡事总要去做。” 华妍雪撇撇嘴,她对谢红菁不怎么信服。 “我原也有疑惑,不过这在我责任之内。”豪气干云的少年似乎觉得前边的话没有太大说服力,补充着道,“师傅说,天下事,不过兴衰存亡四个字,周而复始生生不息。清云曾经盛极,后遭打压,但实力未失,尚有价值。那么,我们自己想要起来,而有些人或者也觉得我们的力量又可以借重一下子了。——便似当年德宗皇帝一样。所以,又起来了,也是很正常的啊。” 他直说得口干舌燥,补充完最后的大道理,停下来喝水。华妍雪双手托着下巴,思量这纷繁复杂前因后果,禁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彭文焕朗声大笑,他一口气讲了这么多,只因为小丫头聒噪,不说给她听是不行的,但也未当真以为十岁的孩子能领会多少。相交以来,但见这丫头脱跳灵动,没一刻安静得下,居然会无缘无故叹气,可见她这时小脑袋瓜子里大约乱得塞不下了。 华妍雪给他一个大白眼:“有什么好笑的?” 彭文焕笑道:“你又叹什么气?” “哼!”华妍雪好不鄙视他,“男人只会打打杀杀,横冲直撞,会不会用脑子想问题?” 彭文焕不住点头:“是是,你真聪明,就知道你大哥我从来不用脑子,我是个大傻瓜,大笨蛋,大白痴,……倒底叹什么气?” 妍雪咯咯直笑,却避而不谈,歪着头,手指在桌上画着没有章法的纹路,说道:“大哥,我听起来,嘉覃五年之变,不仅清云遭打压,内部发生的剧变都不少吧?很多人在这一场……浩劫内丧生。” 彭文焕楞了一下,笑容不觉敛起,慢吞吞道:“这是难免的,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自然很多人躲不过去,便如文大姐姐,还有我的父母,还有……”他想了想,“很多。谢帮主、杨夫人她们,也都受到牵连的。” “嗯。”华妍雪就要等这句话,从从容容接口道,“原来文大姐姐的妈妈,……她叫吴怡瑾?……她也是清云十二姝之一,慧姨怪想她的,何以之前我总没听人提起过?” 彭文焕不意她突然提到这个,好生意外。妍雪叫:“大哥?” 彭文焕踌躇再三,沉声道:“其实我也不大懂,但这个名字是咱们清云的忌讳,你以后不要再提。” “为什么?”妍雪紧追不放,“我不向别人提也就是了。彭大哥,你告诉我嘛!” 彭文焕受不了她的纠缠,皱眉说:“唉,我也说不上来啊,她去世时,我还小呢!有次听到我母亲和爹爹谈起,说她死得不清白,可是母亲提及这事,哭得很伤心,说是大家把她逼成那样的。爹爹本在劝她,发现我就在附近,就不讲了。母亲是惯于嘻嘻哈哈,天掉下来都不觉其忧的人,这件事给我印象很深。” 他陷于沉思,妍雪也难得的并不追问,过了好久他又道:“我长大了,才又听说了一点。这位瑾姨,她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本是要处死的,但她宁死不肯认罪,慧姨又不惜自免帮主来保她,后来逐出了清云,又落到敌人手里,吃尽苦头,救回来以后,叩响金钟而死。” “金钟,那是什么东西?” 彭文焕天不怕地不怕的脸上突然流出数分惧色,夹杂着厌恶:“那是从叆叇立帮起便已有之。创派的祖师为人严苛,等级森严,他认为上下有别,若是位尊者判你犯下了过错,你就算不承认,也不能自行翻案。唯一表示清白的途径,便是叩响金钟。那口钟藏于密处,系用特殊材质建成,凡敢于叩动它的人,无不被其穿透一切的音波刺穿七窍、及全身一百零八处大穴,叩钟人受此重伤,必全身渗血经脉俱断而亡,死状惨不可言。拚一死只说出‘冤枉’两字,却无法进一步陈述下文,由于位尊者之前既认定了其人有罪,这案子多半也就不了了之,并不认真给叩钟人平冤的。所以这只金钟,除了最早有二三人抱着侥幸心理一试,直到瑾姨去叩响它,整整沉默半个甲子之久了。” “她……叩响金钟,那岂不是死得很惨?” “……”彭文焕默默摇头,有不忍之色,“可是她人既死了,也没法解释她之前的案子,究竟有何冤枉?她逐出清云,照理不能归葬,谢帮主怜她死得可怜,把她残骨葬于后山禁地,那里是落罪弟子所葬之乱坟岗。唉,虽然又承认了她清云弟子的身份,可仍然视她有罪。” 妍雪只觉心头扑通扑通猛跳,又怕又惊,不确定脸上可曾变了颜色,意念中力持平静,问道:“既然认为她有罪,为什么对文大姐姐,那罪人的女儿这样好法?” 彭文焕苦笑:“这是所谓公私分明。瑾姨有罪当究,但是清云十二姝师出同门,历来如手足相亲,把文大姐姐看作亲人遗孤,这样一想,当然好得不得了。” 他言之无意,华妍雪听来字字惊魂。 不由自主,又提起她念兹在兹的那人:“那么慧姨,又是犯下什么过错啊?就因为自免帮主?——就算她自免了帮主,可也曾经是帮主,前一天那个什么白老夫人来,当众给予慧姨难堪,太过份了罢?” 她口中所说的白老夫人,乃叆叇第三代帮主白若素,卸任后极少露面,却于年前毫没征兆地来到清云园。盛传她是为了给自己孙子宗质潜和文锦云婚事来的,说也奇怪,这白老夫人对着任何人都乐呵呵不摆尊者架子,唯独对着沈慧薇,严厉苛刻,百般刁难,当众令她久跪不起。此事遍传清云,妍雪自是耿耿于怀。 轮到彭文焕叹口气,揉揉她的头发,笑道:“小丫头,你还真是无时不刻在用脑子想问题呀。只是你这样小,我对你口没遮拦,未必是好事。” 妍雪嘟囔道:“我好奇,好奇还不行吗?” 彭文焕深深凝视,意味深长之笑容浮现于嘴角,缓缓道:“白老夫人对她并无偏见,慧姨昔年的帮主之位,甚至还是她一意让贤。但后来……纠葛较多。自免帮主是其中一个原因。在谁都认为瑾姨有罪的情况下,惟慧姨不予承认,自是众怒难犯。但她当真落罪,却在瑾姨亡故以后,具体情况我不很了解,听说,她杀害了一位长老,并有意加害证人……” 说到这里,看到妍雪变脸变色,气更神丧的激烈反映,吓得不敢继续:“怎么啦?” 妍雪于瞬间平定如初,但一张小脸,两颊仍是红通通的,气息也稍显浑重,笑道:“是惊讶。大哥,我不想听了。” 彭文焕如释重负,忙道:“反正是过去的事啦!现在慧姨好好的,正是谢天谢地。” 妍雪扑哧笑道:“谢天谢地?还是谢帮主吧!”
第十五章 清商敲碎销千缕 危机 正取笑间,有人慌慌张张跑来,大呼:“不得了!不得了!文焕少爷你快到前头去看看,梅苑出事啦!” 梅苑是云姝子女栖居之处,在外园。彭文焕听她语无伦次,斥道:“倒底何事?想清楚了再说!” 那侍女大惭,定了定神道:“文姑娘出事了,帮主把她的、她的……逼走了,这会子只是哭闹,怕要寻死觅活呢!刘夫人吩咐我来找各位少爷小姐,见机行事哄她分心。” 彭文焕着实一惊,匆匆欲往,华妍雪说什么也要同去,只得携她同行。一面把他所知的事由和妍雪谈及,刘玉虹一心求文锦云为宗家媳,前一天甚至已经气走了与自己儿子相恋、许绫颜的独生女儿刘银蔷。但文锦云自己也对婚姻有了安排,此次与一名男子辛咏刚同归,人皆以为不配,再没想到做出强行逐客之事。 直到梅苑附近,发觉情形与往常大异。 梅苑由于是云姝子女群聚之地,可算得上清云园内最松弛、最自由的所在,无论主仆、上下级别的弟子,熙来攘往,笑喧语嚷,非为异事。而现在,十余名弟子分两列,肃容静立,又见粉墙矮垣以内,花树之中,回栏左右,都有人影晃动,偌大的场合寂无人声,可那一股子悲伤冷锐之气,忽在原处弥漫开来。 “不会的,不会的,你们骗人。”梅苑里传出的话声颤抖,犹带呜咽,“你们骗人,我不相信!” 那是文锦云。她象春日白桃花一般的烂漫和娴雅,此时不复半分从容,泪落如雨,气急交加。她把手中一卷什么册子用力掷出,扔在地下,七零八落飞了一地,如飞花残叶,更仿佛不堪收拾的心情,掩面急奔,几乎和匆匆赶来的文焕和妍雪撞了个满怀。她全不理会,自顾冲出梅苑而去,撇下一大群清云园德高望隆之人,面面相觑。妍雪甚觉有趣,哈哈笑出了声。 谢红菁本已震怒,待见这专门惹事生非的小东西,倍添恼火:“顽皮的丫头,谁叫你来的?”转目却视廊下悄立的一人。——原来一向深居简出的沈慧薇亦在此地,闻得此言,微微苦笑。 彭文焕忙道:“菁姨,是我带她出来的。弟子不对,这就送她回去。” 谢红菁怒道:“她无法无天,恃宠骄惯,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顽劣孩童!怎么你们就都顺着她性儿?!慧姐,你的课也任她停很久了吧?” 妍雪靠近沈慧薇,笑道:“因为文大姐姐救过我性命,听说她有事,我心里不安,纠缠彭大哥出来的。谢夫人,我知错啦,这就跟慧姨回去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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