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红菁呢?叫谢红菁来!” 方珂兰道:“帮主不在园内,老夫人,你老人家来到,怎么事前不让我们知晓,也好迎接啊。” 白老夫人双眼如欲冒出火来:“扯蛋!园子里放这么多人是吃干饭的,还是专为着来凑热闹的!我到期颐一天一晚,你说不知道?!” 方珂兰略为尴尬,赔笑道:“她是刚巧有要事处理……” 白老夫人冷笑道:“好!谢红菁不在,刘玉虹去京城了,这里就轮着你为大了,该着你来管?” “这个……弟子不主刑责。”方珂兰略一沉思,回身吩咐,“去请陈夫人。” 许绫颜木然立于花荫之下。那廊下的对话,一句一句如焦雷过耳。到这时方才了然方珂兰在自己房中的那句话,“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可能不知道老夫人要来,谢帮主仍如常避开,任凭泼天的祸事不可收场,其意不问自明。此情此景,与多年前那一幕如出一辙,刹那间心脏仿佛被什么击中刺穿,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慧姐。”她轻声唤,早就失去知觉的盲眼之内,滚滚流下热泪,叫了一声,又是一声,“慧姐。”方珂兰轻轻握住她的手。 慢慢 盘清经过缘由,还是文锦云在清云日,有人向其夜施魔障,幸得沈慧薇暗中相随解危。但她不知如何认定了那人是白老夫人身边一名侍女叫向炎的,系由清云逆徒朱若兰改装,包藏祸心。起先她只对锦云加以警示,一来两去传出了风声,白老夫人本就对她极其不满,这一来更是认定她背后算计,特地赶来兴师问罪。 许绫颜听得“朱若兰”三个字,脸色就变了一变,知晓这事简直没法处理。 朱若兰是冰雪神剑吴怡瑾弃徒,清云十几年来一直在查访她下落,欲除去而后快,但音讯渺然。偏是沈慧薇对于自身的恩怨并不看得很重,如果老夫人为了别的事来问她的罪,当然是不予争辩,可事涉吴怡瑾,那又很不同,于是无可避免的愈演愈烈。甚至言下暗指白老夫人明知向炎真实身份,而有意包庇,终使老夫人大怒摔琴。 “向炎就是朱若兰,从何说起啊?” 许绫颜微微苦笑。方珂兰紧握她的手,募然觉得一阵冰凉,看她两颊如火,担忧道:“你又病着,别管了。” 许绫颜不语。耳听着陈倩珠走了来,传命把廊下的女子看守取押,等帮主回来权衡发落。 “向炎就是朱若兰,她既只对锦云说过,老夫人怎么又知道了?” 方珂兰听见她总提这个问题,知道不回答是不成了,安慰道:“你放心,老夫人带了向炎来的,等会叫了她过来盘问,总能水落石出。” 她向沈慧薇那边走了过去,扶之起行,微笑道:“慧姐,你别急,先上楼去,等老夫人消了气,我们……” 她是凑着沈慧薇耳边讲的,用意不叫别人听见,可是听的人似乎也浑浑噩噩,魂不守舍,忽然摆脱她紧走几步,又向白老夫人跪下: “老夫人,朱若兰恩将仇报,叛师逆道,这里但问帮主、方夫人等也尽皆知晓,其人决不可信。她易容改名,化身伴在老夫人身边,必有所图,还怕她有心加害。弟子言尽于此,望老夫人三思。” 白老夫人为之一窒,随即勃然:“向炎对我是不是包藏祸心,不劳你操神了!趁你们几个都在,我就说明白了,向炎无论是谁,这个人我保定了的,断不许别人来说长道短,背后算计!就算有朝一日我把老命犯在她手上,也同你们全然无关!” 白老夫人绝不肯过多停留,甚至不肯待谢红菁归园,带着向炎大摇大摆扬长而去。云姝留她,她只冷笑甩下一句话:“这清云已是你们的天下。谢帮主硬是不愿意处置那个逆师叛道、诛杀师长之人,还放任她那般自由自在。我若一味不知趣的死赖在这,赶明儿也不必等谁来有心加害,我就只待在此挺尸了!” 当晚,谢红菁从园外赶了回来,上楼去见再度成为囚犯的女子。 房中没有灯火,连一向服侍她的小鬟在内,都不敢在这火山口上来照顾。月色如霜,照成一片雪白,被囚女子被有意放重的脚步声所惊,缓缓抬身跪倒。 谢红菁看她眼角有泪,惨白容颜之中依稀留存几分激烈,便默不作声。两个人一坐一跪相对。静静等待,沈慧薇因激愤而起的那股勇气,在长久对峙中,冰消瓦解。 眼见得沈慧薇一分分委顿下去,又是素日那样的意态萧索了,谢红菁才缓缓开口:“慧姐,你自己想想,现下是什么处境,老夫人不待见你,你不是不知道。可你不说尽量避开老夫人,倒和她锣对锣鼓对鼓的干起来啦,摆明了叫我没法收拾。” 沈慧薇低声道:“我并不敢。只是奸邪小人,岂可容得?便老夫人也极危险。” 谢红菁眼内锋锐一转,冷笑道:“是是,只有你恪勤职守,孝心无限,可老夫人这十年来,打量着也没出事么。” 就怕她有心利用,而非加害。但这个话,沈慧薇不敢出口。谢红菁已经隐隐有讥刺之意,若是再说,那便公然的瞧她不起。好歹日间闹过一场,老夫人就算不起疑心,红菁那样精明,断然不会不予以注意。那也不必说了。 谢红菁见她权衡,便知这一场风波大致收住了,缓缓道:“慧姐,清云十年伤足了元气,正需人力天时,为清云大计,你肯出谷授艺,我是极感激的。但是当初我们也有约法三章,可还记得?且一一说来。” 沈慧薇拗不过她,低声说:“第一,若无必要,足履不出冰衍院外。第二,若无必要,莫说身外之事。第三,……” “怎么不说了?” 沈慧薇咬唇不语。 谢红菁亦不深究,道:“做到这三点,我仍当你师姐敬重,凡星瀚该有的,亦不亏了你。做不到这三点,那是姐姐你明着和我为难。慧姐,你倒说说看,这三件你做到了哪一桩?” 说到后来,声音渐已严峻。 沈慧薇脸上忽现破釜沉舟之色,决然道:“第三,若无必要,不得与芷蕾单独相见!帮主!终不能瞒她一生一世!” 谢红菁冷笑起来,目光如雪如冰,直视得待罪女子凛凛生寒。 “不。”她一字字说,“慧姐,收了你那痴心妄想罢。” 沈慧薇全身瑟瑟发抖:“如何是痴心妄想?” 谢红菁沉默半晌,说:“老实告诉你也不妨。玉虹接她出来,曾对玉和璧下过血誓,那也是清云之誓:冰衍公主承继宗庙,延续血食,父母生恩,永如今日。千难万险,决不背弃!” 沈慧薇陡然语噤。而跪在地下的身子,摇摇欲倒。谢红菁看她面色白得似霜,眼神却一点点的闪亮了起来。那也不是怒,不是悲,亦不是激愤,却只觉得似是一种席卷而来的绝望,真真的前无去处,后无退路,世人背信,天地遗弃。谢红菁从来不是心软之人,虽然这句话打叠了千万遍迟早要对她说明,到了这时也看不下去,仓促间说了一句:“好自为之。”就转身下楼。 “帮主,我最后求你一件事……”沈慧薇猛然间又是泪落如雨,“求你,保锦云无虞。哪怕你将来,把我千刀万剐。” 这是什么话,谢红菁才要发火,硬生生收回:“你放心,锦云不会有事。你,记住今日的承诺罢!” 两名小徒弟再次看见遭遇不幸的女子,不由得惊呆了。 一夜之间,她似乎老了很多!很多! 半晌,华妍雪嘴里挤出了一句称呼:“慧……姨……” 她却好象压根儿不曾听见,认命地看着挂到腕间的金铃,眼中有泪光一闪,却很快没了踪影。 一向以来,清云盛传沈慧薇获罪罢黜,倒底因了何故,向为至秘。直至白老夫人一场大闹,再也包藏不住,十停人有九停都知道了。还有极隐秘的谣传,这沈慧薇实为令玉成朝覆亡之红颜祸水,前朝帝后皆故,不知她如何独存。想来亦是云姝私留,这就难怪多年来清云与朝廷不和,如置水火了。一时之间,风声鹤唳,遍传清云。 谢红菁聚集帮众,亲自出面公示:沈慧薇虽有死罪,清云惯例帮主不死,这是她八年来囚居幽绝谷的原因。念在她身负绝学,若因此荒废,着实可惜,便命她搬至冰衍院,只许授艺。因沈慧薇多次犯规,从今而后,严格管束,将之禁足,禁言,禁身。就以冰衍院为狱,终其一生,不得出冰衍一步,除两名弟子,不得见外人。教授弟子之余,不得多讲题外之话。另着其穿囚衣,虽不加镣铐,腕间以铃缚之,所到之处,必先传响,以此限制自由。 沈慧薇的名字,由此再度渐渐沉寂。日复一日年复年,清云新入的小弟子们,多半也就不再听说这个曾经是第四代帮主、又曾经罢罪遭黜激起狂澜的女子。
第十六章 人间无路到仙家 无寐 【注:这是第二卷 “寸寸劫灰”了。但豆瓣没有分卷功能,所以只好成为 第十六章了。和第一卷相差四年,华妍雪这一代人都有十四岁了。】 夏夜晴空,连云岭山色空蒙清奇。皓月以下,楼阁其间,仿佛有层层流云轻雾缭绕穿梭,灯明明如星舞,人绰绰如隔屏,明透玲珑,恍若琼宫玉宇,不是人间清境。 静夜无风,空气里透着一丝暑热,深蓝色天幕低垂贴近峰峦,月横镜湖,微波不闪。 毫无征兆的,一阵带着凉意的风推云西来,片刻间浓云如聚,天边白光隐约,夏日雷雨突然来临了,随着一记霹雳巨响,千壑齐应,倾盆大雨与疾风狂雷转眼咆哮毕至。万树摇动,天外仙境变得扑朔迷离的幽暗疾急,难辨树动人移。 清云园各处岔道的值勤弟子,双手蒙眼,以抵挡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全不防一条淡若轻烟的影子迅速投入雨帘,钻进幽暗树影,恍似一片树叶,轻得没有半点分量,人不知鬼不觉地随风飘行,消失在 院落高墙以内。 孤院冷落,点烛俱无,悄然伫立。 一道闪电划破如墨般夜色,照出三个大字:“冰衍院”。 曾几何时,冰衍院,是江湖中人敬羡向往之所,嚣尘清客沈慧薇,多少人肝脑涂地而求一见。曾几何时,冰衍院,是万众信仰与寄托,她不是国母,却有着王妃的容颜与气度,她预先得到了国民的拥戴与承认。 往事如烟,休恋逝水。 而今的冰衍院,孤零零,冷清清,筑起的高墙,是囚室的禁锢。多少曾经向往,曾经追求的脚步,永远停留在了禁锢线以外。 急雨敲窗,沈慧薇倏然惊醒,或者,她从未真正入睡。 风雨交加而外,有一点真真切切的响动。 从那个孩子的房里传出来。 冰雪神剑的女儿文锦云在与权相许瑞龙争斗之中大获全胜,但是,当她抱着奄奄一息的少年回来求救,身为帮主的谢红菁怎么都不肯对仇人之子施以援救。最后大约是文锦云做出了某种令谢帮主满意的承诺,交易达成,这才勉强同意收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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