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红菁往常听人提起,那顽劣丫头为她慧姨,极肯将就,她只不信,这才是头次看到,暗中纳罕。这丫头当真认错,她也不能把十分雷霆不管不顾落上去,那边许绫颜轻轻跌足:“这如何是好?你也别管这些小事了,云儿万一想不开……” 谢红菁冷冷道:“慧姐,于今之势,只有请你出面了。” 沈慧薇福了一福,转身走出,妍雪跟在她后面,她道:“小妍,你先回去,等我。” 语声轻柔,有不可抗拒之威严,然意态间若有疲惫,妍雪怔了怔,竟不敢拗她。 午后下起雪珠,一阵阵飘得天地间雾霭茫茫。沈慧薇直至雨暮残霞方自回转冰衍,她带着寒流入室,猛然间受火气一熏,当即呛咳起来,捂着帕子不放。妍雪急起,令翠合熄了火盆,向榻上垫两条皮毛毡子,铺上极厚实的撒花闪缎坐褥,另取手炉置于怀中,翠合又送了一钟热茶进来,沈慧薇取过漱了口,渐渐缓过气来,微笑道:“好了好了,这样大闹,叨登的大发了。” 华妍雪坐在脚踏子上,将脸伏着她膝,辗辗侧侧的,不说话。沈慧薇拍拍她脸蛋,笑道:“过完年了,你大了一岁,怎么倒显得缩回去了呢?” 妍雪把脸藏着,笑道:“哪里是缩回去了呢?”又问,“文大姐姐还好吗?” 沈慧薇微笑:“没事。” “慧姨,我明天起来上课好不好?” “那自然好。” “慧姨……”妍雪叫了声,没抬起头来,声音里带着了哭腔,“小妍任性得很,对不起,对不起。” 沈慧薇低头抚慰,嘴角边浮起淡淡笑意,眼中的光柔和而温暖,师徒两个相对无言。房中只点了一根蜡烛,四周墙壁、家俱落下浓重暮影,烛光投射在她含着清和笑容的面庞上,也是一般的安静谧然。 一时翠合进来报饭,沈慧薇教多添一份碗筷,她就汤浇了半碗饭相陪,四壁点起灯火。妍雪反而吃得很香,一面吃,慢慢恢复了活泼,和沈慧薇叽叽呱呱说些连日来和彭文焕结拜玩耍的琐碎小事。沈慧薇微笑道:“你也真是能耐,这才几天的功夫,怕是把那些个难得回来的哥哥姐姐都混熟了罢?” 妍雪笑道:“哪里能够呢。刘夫人家大少爷,我们看见了,都怕他那张冻僵茄子脸,早远远躲开了。” 沈慧薇嗤的一笑,责道:“别那样刁钻。” 她这半日温言和语,终不脱郁郁之色,妍雪好容易逗得她开颜,心喜不已,笑道:“彭大哥就不一样,他很有趣,也不摆架子。” “倾云道人教出来的,想也和你,”沈慧薇忍了忍,终究莞尔,“臭味相投。” 妍雪嗤的笑了,慧姨都能这样揶揄人了,可见那位倾云道人有多不正经。 只不过沈慧薇并未再提那位传说中的奇人,华妍雪便问:“慧姨,你和彭大哥妈妈好不好?” 沈慧薇微怔,不由出了神,注视着烛光焰焰,顾左右而言他:“嗯……他和他妈妈性格也很象。” 妍雪见她又有恍惚之色,不敢再问下去。沈慧薇看了看她,她招呼她来,本是有话交代,但这小丫头无缘无故撒了回娇,满腹言语一句都说不出了,这时提及文焕,便斟酌言语,慢慢道:“清云子弟和睦交好,往来从密,固是极好,且跟着他们见识见识,也非坏事。只是你尚未满师,行动多招人见,我也听说你这两日随文焕出过园子,是么 ?” 妍雪一惊:“慧姨都知道啦?” 沈慧薇微笑道:“我既听说了,是无人不知了。” 妍雪有所不悦,忍气道:“我明白了。慧姨,小妍自明日起,每天过来练武,再不起贪玩的念头了。” 沈慧薇心下感动,低低道:“多谢。” 妍雪眼圈儿一红,险些坠下泪来,强笑道:“慧姨真是的,越发客气了。怪道我和你在一起,说话也越来越斯文了。”总是打起百倍精神,打叠了无数言语,引得沈慧薇解颐欢笑,眼见天时已晚,方回学苑去了。 沈慧薇在灯下看着她浅绿衣裳裹着娇小的身子,一蹦一跳地走了,笑容就有些维持不住,心头空落落的,忽如失去了整个世界一般。幽绝谷她闯进来的时候,至今那小小女孩儿晶莹的面庞,清澈的笑声,好象还在心间萦绕,可是自己明白,这样的日子只怕维持不了多久。危险便象那灯影下重重叠叠的阴影,一步步逼上来了,自己虽不能确切知道是哪一重危机,却总有预感,这平平安安的日子,屈指可数。 ※※※※※※※※
第十五章 清商敲碎销千缕 沉寂 二月间的梅花竞相绽放,疏影横斜,香雪无限。天气晴和,施芷蕾叫玲珑搬了张软榻,自己就躺着随意看花。 早先施家兄弟照顾芷蕾,任凭行事多么艰难,总不肯让她受了半分委屈,替她所做的衣衫,都用上最好的衣料。因她父母薨于靖难间,只给她做白裳以示服孝,又隐有国仇家恨之深意。到了清云,谢红菁认为这孩子性格沉静疏淡,再穿得这样素净,十分不妥,便反了过来,刻意给她做除了白色以外各种颜色的衣裳。芷蕾这日所穿的,便是一件盈盈浅绿的春装,有风吹过,花落如雨,一片片附于其身,宛若她衣衫上精致繁复的花纹。 她先是看着花,渐渐的眉睫微合,有些迷糊过去了。阳光透过层层雪白花瓣照射而下,映得花下少女仿佛如冰雪消融一般清灵。本是有些苍白的脸色,淡淡的梅腮生晕。 恍惚有人在耳边叫她,却是丫头玲珑,笑着推她身子,道:“阳光虽然不错,这才二月的天气,倒底是冷了些,姑娘别睡着呀。” 芷蕾懒洋洋道:“我不是睡,就是闭会子眼睛。” 玲珑知其性情喜静不喜动,但是这么一个小孩,只管这样百无聊赖,终非有益,笑道:“这样好的天气,只管躺着,岂不是很无趣吗?你好歹活动活动。” 芷蕾一睁眼睛,笑道:“怪无聊的,出去了我也不认识人,有什么好活动的?” 玲珑想了想,道:“绫夫人生了病,陆姑娘这两天天天过来请安。姑娘何不瞧瞧去,顺便也可与陆姑娘说说话,就不闷了。” 她说的“陆姑娘”,便是藤阴学苑的陆书宛,名义上是许绫颜弟子,但因年小,一向并不承教。施芷蕾对于和谁说话,没有特别欲望,只是玲珑提及师傅生病,这倒可以过去看看。掸了掸衣上花雨,站起身来,通过垂花门,慢慢地朝语莺院正院而去。 这是下午,连语莺院的百鸟也懒洋洋的打不起精神,间或一两声啼叫。她穿着软底缎鞋,脚步轻捷非常,一路走来落花无声,片尘不惊。 不知何处传来一缕琴声,细细悠悠,若隐若现。芷蕾一想,这是从冰衍院方向传过来的,小妍和旭蓝这个时候一定在那里,情不自禁站住了细听。 师傅日常休息起居的屋里有人在说话:“……芷蕾当真独自去见慧姐了 ” 这是一句话的下半句,明着提及芷蕾,她感到诧异,还是节前那个时候去过一趟冰衍院,都有一两个月了,这种小事,怎会被人予以注意?接下来听见她师傅在说:“你早就知道了,又何必遮遮掩掩的问来。”另外那人道:“你也是不经心。这样一件事,没人问你,大概是不会对人说的。”正是方珂兰。 许绫颜沉默了一会,道:“在这园子里,有什么事谁又能瞒得了谁?你看这不是无人不知了吗?” 方珂兰冷笑道:“只是菁子和慧姐有过约法三章,于今看来,这都不要成立了。” “就有这样重大吗?这原是你们给她的难处,芷蕾蒙在鼓里,偶然去一趟,难道叫她明着赶她不成?”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还有什么?” 芷蕾心里怦怦乱跳,那样散淡的人,居然心神俱不定起来。她知道不能久伫,一步步退了出去。没几步,方珂兰一推窗,叫道:“蕾儿?你在那里呀?” 芷蕾弯腰,手里扶着一株凤尾草赏玩,微笑道:“方夫人也在。”注视着从窗后探出来,略带病容的许绫颜,问了一句,“师傅,你好些了没?” 许、方两人作不得声,但看这孩子的情形,自如已极,仿佛一路玩花赏草,流连至此,要是有什么响动,以她两人的灵敏,也早该听见了,应是没有多大的事。方珂兰点头笑道:“你来了很好,她正无聊着呢,有事没事拿我出气,快来坐坐。” 施芷蕾也就很自然地走过来,道:“师傅从来不生气的,想是病中,记挂银蔷姐姐了吧?” 刘银蔷恋着宗质潜,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了,可惜宗家大少爷虽然早届适婚之龄,于成婚大事总是含混。直至这次文锦云回来,方才透出了一点真意,原来念着多年前的青梅竹马。不知为何许绫颜居然亲自出面替宗、文两家作伐,大大刺激了刘银蔷,一气出走,至今音讯杳然。许绫颜这一场病,泰半因此而起,黯然苦笑:“我这个女儿,成了清云园的笑话了。” 忽听得一阵喧闹从远处响起,并且迅速蔓延过来,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急匆匆奔了进来,大叫:“不好了不好了!” 那丫头重重喘着气,结结巴巴尖声嚷道:“夫人快去冰衍院。白老夫人在那里,大发雷霆呢!” 许方一阵慌乱,叆叇第三代帮主白老夫人,虽早已不在其位,云姝仍对她极为尊重。节前她因为孙子宗质潜的婚事,惊鸿一瞥回来过,没住几天就走了,怎么突然又会出现在清云园?急着问道:“老夫人?她怎会在那里?和谁生气呢?” 问了两三句,那小丫头乱手慌脚,早又跑远了。两人不得要领,只得忙忙赶去。施芷蕾本想跟着看看,但她们对自己很故意的藏头捉尾,何必跑去自讨没趣。无精打采的,又走回她那单人的小院子里。 方珂兰赶到冰衍院,已经围了许多人,都挤在后面园子里,有好些并不是担任相关职务的弟子,显然临时跑来看热闹的。她沉下脸清了清喉咙,顷刻间散走一大批。 这才看见那里的情形,不由微微吃了一惊。沈慧薇跪于廊下,眼中神色瞬息变幻,又似惊,又似怒,又似悲愤无限,嘴唇几乎咬出血来。有压抑不住的凌厉,象一把大火在野地里募地燃烧蔓延,竟是收也收不住。——那向来是温雅如水的一个人,从来不曾这样过。——然而看到她身前七弦零落,琴板四裂,阳光下宛若碎冰齑裂,方珂兰心往下沉了沉:遏云琴碎了?! “这是怎么!”她喃喃。遏云琴是沈慧薇多少年来不离不弃相伴之物,心头积郁,所诉者唯有这一张琴。这般的碎裂了,恐怕不堪消受。 沈慧薇不能抑制地冷笑起来,泪珠一滴一滴坠落。很快掉转头去,不愿意看到这及时赶到的两个人。 “老夫人……”方珂兰勉强打起笑脸,然而白老夫人重重顿着凤头拐打断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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