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穿着那晚祈祷所穿的粗麻白衣,改作了中原装束,轻袍缓带,闲适洒脱,仿佛刚才的一阵奔驰,于他不过闲庭散步。权杖不见了,换之为斜挂在腰际的剑;唯一与那夜相同的是眉心那颗闪耀飞扬的宝石。冰雪般长发垂在脑后,随随便便用一根绸带束着,好似伴有流荧飞舞。高高在上的神气,骄傲得仿佛他是全天下的主宰,神明。 华妍雪抑制住刹那失神,咬了咬唇 ,冷冷问道:“至今为止,围攻灵湖山的四十六人中,七人横死家中,全家上下不留一个活口。——这是你干的罢?你还扬言这四十六人一个也不放过?” 少年耸耸肩膀,告诉她:“现在的数目是二十三户。” 七到二十三,不过数日之间,华妍雪一咬牙,长剑倏引:“我救错你了,你是、你这个恶魔!” 那少年清澈的目光微微冷了冷,轻描淡写道:“你的剑太差劲。” 华妍雪这剑是到了集镇之后新配的,自然不是什么好剑;可问题明明不应该是她大义凛然加以斥责而他诡辞回辩麽?这和剑好剑坏有什么相关? 不知何以,她见了这少年便无名火大冒,这一激,更增恼怒:“好,那你就看看太差劲的剑的剑法吧!” 长剑舞动,身周转出一片清光。因年龄所限,华妍雪内力远未臻圆通融合,但招式精妙,恰似回风流雪,飘忽有若最典雅的舞蹈。白衣少年并不出剑,一味躲闪,竹叶遇剑气片片飞舞而下,落叶交织里裹着两条身影,白衣银发,青衫绿鬓,一样曼妙,一样多姿,宛然流转,风流天付。 华妍雪递出一招“月流烟渚”,剑光暴长,清泠泠冷幽幽,就像银色月华漫天披下,笼罩四野,把那少年也罩在了里面。银发少年脱口赞一声“好”,这一招不能不挡,他右手一划,连着剑鞘甩出,刹那间切切相击,犹如旋律优美的琴声,叮叮当当响个不绝。 随着这阵琴声一般的双剑相交,华妍雪手上的剑段段碎裂,她的剑竟然禁不起对方剑鞘里倾泻出来的剑气一击。抽身急退,忽觉着从少年那里,传来一股奇特力道,紧紧缠住了她。 接着他抱住她。她腰肢一软,不由得跌入他的怀抱。 他的手不象他冰冷的外表,那双手温软,甚至是炽热的。他抱住了她,深深凝眸,眼底深不可测,她的目光晶亮犹如星海。他低头吻下去。 尚未触及她鲜花般娇嫩的双唇,陡然腰间剧痛,少年大叫一声,退出数丈之远,惊怒交集:“你!你!” 华妍雪双颊泛起晕红,一直袭上眉梢眼角,嘴角却噙着冷笑:“这一记是轻的,哼,下次你再敢无礼,可没那么简单!” 少年揉着腰,不知是怒是笑,看向这小丫头的眼光里,象瞧着百变的狐狸,她是用上了力,待会那里保准大块乌紫,但她又没用力。——没用真力,否则方才他情迷意乱,毫无防备,她若真心一击,还有他的命在? 华妍雪把新配长剑的剑鞘解下,负气掷出,没话找话:“你说吧,你究竟是什么人。——世子是个甚么东西?” 白衣少年奇怪地打量她:“原来你连这也不懂,就好意思口口声声叫嚷着下次定与我为敌了么?” 华妍雪哼了声,世子她自然知道,往往意味着王爷世族家中的继承人,可他是异国的世子,到底代表什么就不清楚了。反正就大离而言,顶着各种名号的王爷世子少说也有几十上百个,似乎也没多重要,她可是从小和嫡系公主打交道过来的。 “反正不是好人。你偷入大离国境,肯定是别国奸细。” “大小姐。”少年没好气地盯住她,“那晚流星行经黄道十二宫,千载难遇。我为吸纳流星精华而来,你们大离没有这个术法,却也不让人安生,那晚随我上山的人全数被杀死,就算我是异国人,可我没跟你们打仗宣战,就这么把我的人都杀死了,你说有理没理?” “但你后来却报复杀了那么多——” 银发少年眼眸一冷:“何为世子,我现在就告诉你,你只想你们大离皇太子便明白了。如果你们的皇太子遭到这样不明来历的攻击,会不声不响全不计较?” “皇太子——哈,原来我碰到这样高贵的人呢!”这个“世子”的身份果然和大离的“世子”大不一样,华妍雪眼神倏然紧缩,“即便如此,那你应该向大离朝廷正式提出抗议,由两国间正常交流决断,先问问你世子该不该偷偷摸摸溜入我们大离国境,然后才各方厘清责任!” 少年似笑非笑:“可没瞧出来你还懂得这些。”见华妍雪眉毛扬起,懒洋洋道,“话是这样说,但本世子受了气,焉有忍耐之理。况你们大离国弱,那些江湖草莽都敢翻天啦,大离何时管得了?说不得,由本世子代为教训了。” 明明还是个小孩,偏要装成很大人很威严,就象一只呱呱直叫的青蛙,拚个声音响。华妍雪歪着脑袋,想象着莲叶上蹲着只肚子一鼓一涨的自大青蛙,冷不防嗤得笑了出来:“我明白了,你不是乖小孩!” 少年为之气结,也不知她打哪里忽然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和自己说得仿佛完全对不上啊。 “嗯,瑞芒的皇太子,你叫什么名字?” 瑞芒世子的名字无数大离人都听说,不过少年对于她的无知见怪不怪,答道:“云天赐。” “云天赐,云天赐。”她在口中念了两遍,“好土的名字。就象守着几亩地的肥头大耳的财主老爷们,生下七八个女孩儿后,忽然得一个儿子,名之天赐。” 云天赐不想生气,只好装作没听懂。 他生硬地唤她名字:“我说,华妍雪——” 蓝衣少女双眉冷冷扬起,云天赐改口:“清云园的小侠女,我知道你是个慈悲的,灵湖山上总归承了你的情,看在你的面上,我不再为难那些该死的江湖草莽。” 华妍雪背后冒起飕飕凉气,她开始怀疑匡弋那五个人,是这个装束奇形怪状的坏蛋暗中指使的了。 “那很好啊,鳄鱼掉眼泪了,你开始‘慈悲’——”华妍雪特特地加重那两个字,“我没有理由反对的。你就对我说这个罢,没事了,我走了。” 白影一晃,拦在面前:“你还不能走。” 华妍雪冷笑斜睨:“怎么,你想凭武力拦下我?” 云天赐气得简直可以爆炸起来,他打赌自出生以来没有受过这样结结实实的气,大声道:“你这……你这……,不要总象个竖起一身刺的刺猬行不行?我是为你好!” ——若不是眼看着武林中滋生起来的敌对情绪,不敢指向疯狂杀人力量莫测的他,不敢指向权势深广的清云,而是隐隐集中到了清云园中那个未出师门、胡闹生事的小姑娘身上,堂堂瑞芒世子,怎么可能说到做不到,正大肆屠杀时,突然萌生退意。 只是因为,在皇族环境里长大,他深知人心、权谋种种倾轧的利害关系,谁知道在贵为瑞芒大公的父亲口中也是极度难惹的那个清云园,为了收拾这种乱局,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把小姑娘推出来当替罪羊,情况进一步发展,未必没有可能。 他愿意为了她收起雷霆万钧的报复行动,愿意为了她大事化了,甚至愿意对父亲隐瞒事端,以期不激化成两国争端。 谁知他为了她做了一切尽可能的忍让和牺牲,居然换来的,还是这小姑娘毫不领情,她时时刻刻犀利如剑光的刻薄刁钻。 如此尖酸可恶!如此蛮不讲理!如此幼稚无知! 他心里霎那间把所有他能想到的咒骂的言语,加上他瑞芒本语中可以拿过来的形容,毫不犹豫全部堆砌给这气死人的小丫头。 只是为甚么,见了她青衫盈盈一立,俏脸微微一扬,清澈如水的眼波明明一溜,无数的郁闷,排山倒海般退开,只留下那一点淡淡喜悦,萦满心怀。
第二六章 却教明月随良缘 止杀 心里是欢喜,却不肯让她瞧出来,少年世子冷冷道:“象你这样大摇大摆的回去,不必到期颐,就先被人认了出来。我说了不为难他们,那些欺软怕硬的草包可没说不为难你。” 华妍雪早就想过这一点,此时此刻,她最好躲一阵风头,不急着出面。但许师弟下落如何,生死难测,必须及时报与帮中,怎么可以藏起来呢?她还没出师,清云园外的联络方式,都还没掌握,不然,只消留下个讯息便可,也不用那么麻烦。 明决如她,亦是两难,轻轻咬着唇,一时没有主张。忽又想到同一天晚上逃出清云的慧姨,更是心乱如麻,没个头绪。 云天赐以为她有所意动,又道:“所谓的黑白两道,都是些没用之人,自己不敢出头,却请出了华南武林盟主。我听说,这几天这个盟主已经在往期颐而来,与你们清云见面磋谈。让他们正式见了面,这事就不是很好办。我们必须抢在他之前,把事情顺利结束了,取消会谈,这场风波自然平息。” 华南武林盟主吗?好象在哪听过……华妍雪眨眨眼睛,问道:“华南武林盟主,杨独翎?” 云天赐表示肯定。 华妍雪笑道:“那就不怕了,杨盟 主是我慧姨的妹夫。” 话虽这么说,神色却是怔忡。 云天赐道:“此人既为盟主,多半是个沽名钓誉道貌岸然之徒,既肯为黑白两道出头,一点亲戚关系在他心中又算得了什么?” “嗯。”心不在焉听着,眼前却浮现那一幕,慧姨在三夫人墓前凄凄惨惨的一放悲声,临去神情,如此决绝,仿佛此生不再回头。 慧姨要去做什么呢? 听她的话意,想必是去查探自己的身世罢? 云天赐依然絮叨不停,看来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唯今之计,你和我同行,给那些人一些警告,使今后无人敢与你为难。” 华妍雪侧头出神,忽然道:“你刚才碰到我的时候,有许多清云弟子匆忙赶路,不知他们往何处而去?” 又岔开了,云天赐不耐烦皱眉:“我不知道……嗯,听说去追逃亡弟子吧。” “逃亡弟子?”华妍雪心里一阵紧缩,仿佛浑身血液霎时往心脏倒流回去,脸色白了数分,“往哪个方向?” “好象尧玉群山。”云天赐看着她的神情,微微诧异,握住她手,她也没有在意,“你想知道详情,我这就命人去打听。” 尧玉群山,华妍雪更无半些怀疑,清云果然大举出动追捕慧姨。 逃亡弟子,逃亡弟子……华妍雪倏然冷笑起来。叆叇第四代帮主啊,居然有朝一日,沦为这个帮派人人厌之弃之追之捕之的“逃亡弟子”?! 当此之际,自己决不能再为慧姨惹来半点麻烦,每多一点纠葛,都可能会成为慧姨身上难以解脱的重负。单只灵湖山一事,若再问个慧姨“管教无方”之罪,只怕不能象少时那次轻易过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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