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互对视,心头仍旧沉重如铁。茫茫大雨,河流湍急,小妍落水时间已经不短,何况她落水之前,已经身中剧毒,又受了重伤,她口中狂喷鲜血,两人亲眼所见,虽已有大量人手进行搜救,可两人心里都是空落落的没底,说到底,谁也不敢当真去想,“小妍凶多吉少”这六个字。 云天赐还有疑团未解,他的人手到这时尚不现身,不问可知已经出事。可到底出了什么事,是否与小妍被害有关?他道:“走不走?” 裴旭蓝问:“去哪里?” 云天赐不答,返身走远。裴旭蓝心里恍恍惚惚的,茫然跟在了后面。 瑞芒侍卫临时居点在一条毫不引人注意的民宅小巷以内,此时晓风轻拂,曙色侵晨,周围人家大多有了动静,只有他们所在的那个院落,一片寂静。云天赐心头的不安与惶惑愈来愈盛,迅朝前方掠去,空气里似乎传来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青影一闪,裴旭蓝反是抢在他前面,白光闪处,掣剑破门。那股血腥味募然加重,刺鼻扑出院落。裴旭蓝向内看了一眼,踉跄着倒退出来。 就在外面庭院里,横七竖八的尸首仰天躺倒,鲜血沿青石板流淌满地,渗入泥中。 清晨,轻风徐徐。杀戮的味道一阵阵刺激着两个少年的耳目。 一共十一具尸体,是这个镇中跟随保护云天赐的全部侍卫。 云天赐仔细查看这十一人死状,疑云大起。 瑞芒人由各个种族组成,发貌体形各异,这次随同云天赐进入大离的侍卫经精心挑选而出,绝大多数黑发黑眸,与大离人无异。 死者穿着大离平常百姓的服饰,穿戴整齐,处于随时待命状态。但奇怪之处也就在这里,这些都是训练有素的侍卫,他们应该各自有着保护自己的使命,分头行动且保持联络,而不应该是十一人全部集中在这个小小的庭院之中。 十一人死状几乎一模一样,都是锋利的兵器当胸刺入,仰天倒地,一下毙命,所不同的便是每人胸口致命伤口大小、深浅不一,决非一人所为。每个人的兵刃皆出鞘,兵刃上染有鲜血,有些手中已经放开,有些则还紧紧握在手中。 裴旭蓝从未经历过血淋淋的残暴场面,只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看,低声道:“他先杀了这里所有人,然后才到河边,向小妍下手。” 云天赐握紧双拳,凝目瞧着那些尸体,道:“不。不是。” 他镇定一下情绪,缓缓道:“他们每一个人的兵刃都已出鞘,说明这是一场有备之战。但从现场情形来看,没有任何搏击痕迹。我带入大离的侍卫均是刻意选拔而来,每个人都够得上一流好手的身手。如果这是一场有备之战,以我瑞芒卫士的勇猛,天下没有人能在一招之内,无声无息使这些人尽数毙命。” 裴旭蓝问:“依你之见?” 云天赐走到院落以南,最偏的尸首前,那人手中没有兵刃,胸口插了一柄长刀,说道:“第一个人是第二个人杀的,第二个是第三个杀的,一直到最后一个,他之致死,是这院中还有第十二个人,用这最后一名死者随身的武器一击而亡。在这第十二个人杀了他以后,甚至懒得把兵刃拔出来。” 他随手把落在身侧的一柄剑拾起来,刺向左首一人胸口,长剑划出痕迹比划下去,伤口正与之完全符合。 隔了良久,云天赐低声说:“他们是得到命令而死。那个人,地位尊贵或有着特别的权力,否则保护我的这些卫士决不会在我不知情的状况下自甘就死。瑞芒不允许自裁,即使受到军令自我了断,也须由他人实行处决。传令的那人,深谙其理,因此前面十人死了,最后一个,由他解决。” 裴旭蓝道:“你是瑞芒世子——还有谁能对他们下令?” 云天赐脸色阴沉,没有作声。 他之所以确认侍卫按军令受死,还有一个理由未曾讲出。 瑞芒多年来在大离用心良多,暗中形成的联络据点就不在少数。这个所在,是利用瑞芒在大离的眼线,当天在这小镇上迅速布下的秘密据点,用过一次以后决不再用,其保密性不容怀疑。不是有着无上特权的人,根本不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打听到这样一个临时所在,从而赶来颁发军令。 瑞芒可以超越他,直接获知这些一级隐密信息的人,只有一个人,便是自己父亲。当今御茗帝老迈昏庸,实际国家大权皆在父亲手中,也只有父亲,才能下这般狠心决绝、点滴不漏的诛杀令,而属下毫无抗拒地听从赴死。 但是——“为什么?” 无限惶惑与冰冷排山倒海席卷而来,将他密密层层掩盖、包围起来。 一转眼,迎着裴旭蓝炯炯双眸,逼视着,似乎要看穿他心底秘密:“云世子尊贵无极,一呼万从,我师姐只是一个……如果、如果是你连累了她,我——” “不可能!”云天赐怒叫,眼神凶恶,仿佛裴旭蓝是他生死仇敌一般,“胡说八道!小妍不会是我连累的!你在胡说八道!” 裴旭蓝丝毫不惧,还击着对方的凶狠,然后看着这凶狠,一点点焕散,萦绕难以割绝的痛楚。 “我不知道。”云天赐涩声,“可无论是谁,我向尊贵的天神起誓,我绝不会饶过害小妍之人!” 裴旭蓝眉间微耸,然而不再说什么,两个少年悄然掩门而出。 清云和金风堡的人在寻找着下落不明的小妍,两个少年在暗中搜寻,一连数日,一无所获。 眼见搜寻无望,清云终于再次出发。两人商量行止,小妍落水数日,不论生死如何,都已不可能在此。云天赐决定暂时不与瑞芒其他下属联系,跟随旭蓝回期颐。小妍若是脱险,她迟早也是要回来的。
第二九章 北斗错落长庚迷 相救 浊浪滔滔,华妍雪一落水中,即卷着她沉向河心,依稀听得岸上人凄声直呼,神智一分分涣散开来。 恍惚中一条浅浅的影子,翩然游动过来。她心中转过一念:莫不是大鱼?看起来老天爷要我死无全尸呢。 居然再度醒来之际,迎面一双熟悉已极的温柔眼眸。 大雨倾盆如注,沈慧薇全身湿透,苍白的脸,透过雨帘,象隔着梦幻隔着重雾的不真实,但她的怀抱却异样真实。 怎么可能,又是慧姨呢?她的慧姨,她全心全意的怜悯她,痛惜她,但到头来,又是她千难万险来救她么? 她手指一动,可惫懒得全身无力,只睁大了双眼,眼泪成串成串滚出来,从前也在生死边缘打过转转,可平生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只觉得凄凄惶惶,如惊鸦难觅栖枝。 “不哭。不哭。” 沈慧薇低声说,“你受苦了啊,我的孩子。” 华妍雪嘤嘤哭着,不解地问:“可是……她们不是锁住了你的功力?” 沈慧薇抚摸着她的脸庞,眼睛却只看着地下,道:“你慧姨一生无用,所会的,多是这些旁门左道的功夫。我没教过你们,单单是怕你们会因此而更瞧不起我。” 华妍雪大恸:“怎么会呢?慧姨的本领好神奇,以后一定要教我!” “教你以血脉冲关,或是魔蛊?”沈慧薇恻然而笑,“这些都是很不光采的功夫,练起来害人害己。她在世时,一向不赞成的。” 不必问,华妍雪知道那个“她”是谁。“她”不赞成的事,沈慧薇一定不会去做,也向来都很少再用,即使清云长期与之相处的同门,知道的也不多。 然而毕竟是为了这个淘气爱闯祸的孩子,她又一次用出“她”所不乐见的功夫。 沈慧薇身边,还有杨独翎。他错过了很多事,不会再错过守护在她身边的一点一滴。当她血脉冲关,他便默默守候于一旁。当她破出囚牢沿河下游而来,他便默默跟随在侧。他们刚好见到了妍雪落水的情形,以及,那个“鸟人”。 华妍雪伤重难行,两人把她抱回客栈。凭空多了一个人,躲在客栈里也就罢了,要是混在车马中,王晨彤必然能够发现。沈慧薇迫于无奈,终于出言阻止了王晨彤的行程。——口唇不动,传言四方,自然又是“不光采”的功夫之一。这功夫对着别人,就算不知道她能如此,也必然疑到她头上,但王晨彤自小经历魔幻,深信那种冥冥中的不可知,反而疑神疑鬼,想到了岔处。 清云停下来寻找妍雪下落,晚间沈慧薇便偷偷来到客栈。 华妍雪所中之毒隔了一层物再传给她,毒质不太纯粹了,沈慧薇以内力来替她驱毒。毒素驱净之时,内伤也差不多好了。杨独翎更是寻了无数珍奇药材以配合,反正自己这边有个长期病号杨初云,这点行径不会让人生出怀疑。 直至最后一日,清云将启行程,沈慧薇叮嘱华妍雪自去。 “留在这里,若是被发现了,我只怕仍要保不住你的。”沈慧薇满含歉意。作为小妍的师长,也接受了小妍全部的敬与爱,而她并不能完全尽师长之责。 华妍雪眼泪汪汪,软语求道:“慧姨,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沈慧薇凄然答:“那不成的。我若此时离开,这一生便再难回去了。”她早已抱定死志,可便是死,她也不希望自己今后,与清云再无瓜葛。华妍雪不理解这种感情,她也没法解释得清。杨独翎却懂得,便如他为金风堡付出一生,到头来若金风堡忽然不再承认他,那是宁死而不能接受的。 华妍雪哭道:“可是王晨彤竟然那样待你!慧姨,那天晚上的鸟人,也是她对不对?她想杀了我!难道这还能再加罪到慧姨身上吗?” 沈慧薇没有回答,只道:“此去,你要多加小心,也别直接回清云了,上京去找谢帮主,跟她一起 回来。” 华妍雪怀疑地看着慧姨,以为她弄错了:“谢帮主?我去找谢帮主?!” 沈慧薇微微沉了脸,她其实并不乐意看到这个女孩对清云师长辈那样桀骜不驯的态度,她不理解为甚么,妍雪那么久以来,仍旧对清云没有归属感。 但此时也非大讲道理的时刻,她只轻轻叹了口气:“帮主为人严苛,公私分明。” 华妍雪敏锐地捕捉到她的不悦,不想在此时惹她烦恼,只得含混答允着。杨独翎提议叫两个人随行保护,妍雪吓了一大跳,赶紧没口子拒绝,赌咒发誓:“慧姨放心,我再不生事,再不闯祸,十二万分小心,定然遇不着危险了,杨伯伯也是在客中,不必请他如此费心啦!” 见此沈慧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想了想,试探道:“小妍,那夜我去得晚了,恍惚见着,你并非一人应敌……” 她见到的只是最后一幕,河面上被才洗过的月色照至耀眼,影影幢幢间几条人影,小妍落水后,犹有缠斗,大鸟迅速远去。金风堡门人在河岸边芦苇荡里寻着一把剑,沈慧薇看过后,与杨独翎都认为这剑制作精妙,却是异域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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