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前隐隐约约泛起一条鲜红的影子,妖冶魔性的女子,身形矮小脾气暴戾喜怒无常,所有的清云长辈都对他疼爱无极,只有这个女子除外,他在所有清云长辈中最怕的便是她。初见师傅为此人所押,他不敢现身,大半倒也是出于对此人的戒惧。云天赐口口声声怀疑着她,裴旭蓝岂能无猜? 但是,“慢慢来,慢慢来,急不得。”无论那股掩藏于后的势力到底是谁,都没有那样容易对付。出手击杀小妍更几乎明目张胆,裴旭蓝明白不能心急,好在蛛丝马迹渐渐显露,他相信,拉住这一股线,一定能找着源头。 两人赶到期颐,裴旭蓝虽知他母亲怕事,只是别处无可藏身,母亲纵然怕事,总是爱儿心切,不会泄露自己行藏,带 着云天赐共投裴宅。 原以为要费无数唇舌才能哄得母亲答应,岂知裴翠见了云天赐,一声惊呼:“你、你……莫不是……莫不是……鬼魂么?!” 云天赐白发白衣,形貌冷峻,夜里斗然出现,确然颇有几分诡谲之气,气恼地哼了一声。裴旭蓝尴尬道:“妈,你糊涂啦,云公子是儿子的好朋友。” 裴翠一双眼睛盯住云天赐不放,似已魂不守舍,怔怔道:“是,是,他是你的好朋友。她已死了,天下又怎么会有鬼魂?唉,若是这世上当真有鬼魂之说,那才好呢。” 云天赐心下着恼,斥道:“疯疯癫癫,不知所谓!” 裴旭蓝以母亲反映为异,但此时顾不得细思,只说云天赐是他好友,要在这里住上几天,这朋友脾气古怪,无论如何请母亲对外隐瞒。 裴翠似是浑浑噩噩,任凭儿子安排。裴旭蓝让云天赐先在房里待着,回转来再来看母亲,裴翠才叹道:“你念着华姑娘,当真什么都不顾了,从园子里偷偷跑出来。” 裴旭蓝奇道:“妈,你知道我是偷跑出来的?” 裴翠眼圈一红,道:“我若连这个也猜不出来,咱娘儿那十年相依为命,可不就是白过的么?” 裴旭蓝笑道:“妈,你猜到了更好。若是清云有人找来,你千万说我没来过。” 裴翠白了他一眼:“你这个性格,见着女孩子便是好的,跟你父亲是一模一样。” 裴旭蓝从小没有父亲,听母亲每每提及,总是一派神往敬羡之色,以致他对父亲也是一般的仰慕崇拜,头一次听她说出“见着女孩子便是好的”这种似贬不褒的话,甚觉有趣,笑道:“妈,怎么说我和爹爹一样?” 裴翠一时错口,笑道:“我说着玩呢。你爹爹人称武林第一美男子,自然有很多女孩儿争着抢着去喜欢他。” 裴旭蓝心中一动,想道:“我妈的容貌,自然算不上一等一的姿色。爹爹却怎地和她成了亲?嗯,我从来没见过他,难道说、难道说爹爹并不喜欢我妈妈,也不要认我?” 他长到十几岁,还是头次想到这个问题,不由得怔忡出神,却听裴翠在问:“那个少年,他从哪里来?” 裴旭蓝瞿然一省,微笑道:“妈,你别问这个。云公子曾救过我性命,他是个好人,只是脾气有点古怪,不喜欢多说话,你让他一个儿住着便好。” 裴翠低低叹道:“你的朋友……唉,刚才真把我吓了一跳,这个世上,怎会有人与她如此相像?” 这是她第二次提起,裴旭蓝大奇,问道:“他和谁相像?” 裴翠摇头道:“我在瞎想呢。你朋友是个男的,头发全白,嗯,并不太象,大概天色晚了,我没看清楚。” 她神色间有些慌乱,怕儿子追问不休,急忙用别话扯过,只问他们要汤要水,要亲自打点。 忽听得门外不急不徐敲了两下门,母子俩为之一惊,面面相觑。裴旭蓝吹灭灯烛,向母亲打了个手势,钻入云天赐同一间房中。 裴翠走出屋外,应声问道:“是谁?” 门外朗朗回道:“清云方珂兰来访。” 裴翠惊叫:“啊!”急忙奔出开门,骇得脸都白了,只是叫:“姑娘……方姑娘!” 黄衣女子站在门外,意态悠闲道:“还不是很晚,你已睡下了不成?” “不……不不不是。”裴翠稍微定了定神,打起笑脸,“实是想不到姑娘会来,倒把婢子吓了一大跳。” 裴翠在期颐赁屋置产,一住经年,在从前旭蓝未进园时,倒是常常有人前来探访,方珂兰却从未来过。裴旭蓝入园以后,她这里也就分外孤寂了下去。她曾是方珂兰贴身婢女,向以言语伶俐、善能察颜观色而讨得欢心,连哄带捧的说来,引得方珂兰一笑:“你早就不是我的侍女了,不用这样自称。” 裴翠把方珂兰迎至厅中,亲自献茶,方珂兰道:“我什么也不要,你只管坐下,我……我有话和你说。” 裴翠依言坐下,一时满厅寂然,方珂兰神色变幻不定,可始终没有开口说上一句话。裴翠心虚,只想着她为甚么今夜忽然来到,偏偏那屋子里藏着两个冤家,裴旭蓝倒也罢了,那个白衣白发的少年……她激伶伶打了个冷颤,周身说不出的寒意。
第三十章 蓬莱天近一身遥 相认 方珂兰并未留神,心事如潮,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重现出来。 十三岁上因故与叆叇失去联络,报仇不得反被追杀,误入山谷之中,见到了那个俊美如天神下凡的少年,再不料那人成了她一生的冤孽。 怎奈少年情性,几番重合,几番误会,两人愈行愈远。成湘从来是那个来者不拒,视天下女子有若珍宝明珠的风流性情,清云更有好女如云。她一怒之下,嫁给了后来的丈夫马睿策。 嫁了以后,反觉与那人恩爱胜前。两人心中皆生懊悔。那一年成湘遇险,几乎失了性命,伤重由她照顾,彼此意乱情迷,终于铸成大错。 此后为瞒真情一错再错,最终雷雨夜,乱坟岗,亲手杀害自己丈夫…… 眼前火光跳跃,宛若便似当夜的闪电雪亮,清清楚楚照出了她内心的恐惧、阴暗与冰冷。她倏然站起身来,冷冷道:“裴翠,你这些年来养尊处优,倒是一点儿没见老呢。我可老了,不复当年了。” 裴翠一怔,惊道:“哪里,姑娘……你风采……” 方珂兰淡淡截住她的话头:“再不然是这些年住下来,早就习惯了享受安逸,可是也不是?” 裴翠遍体冷汗,急忙跪下:“奴婢岂敢。姑娘……” 方珂兰利如刀锋、冷于冰雪的目光在她身上一转,淡淡笑了起来:“我和你闲话家常而已,何必这么害怕,起来,起来。” 裴翠不敢有违,只得站了起来,心中战栗。灯光下但见方珂兰容色美极,只是脸上无悲无喜,眼波沉沉,瞧不出半点端倪。 “裴翠,这些年来,多亏你全心全意照料阿蓝,他若知道了,必定感激不已。” “这是奴婢应该做的。况且、况且小少爷他那么聪明可喜,婢子能有这般福气,不知是几生修来。” 方珂兰微笑道:“你本来该有自己的婚姻,自己的家庭,儿女成群,享天伦之乐,因我之故,连累你以未嫁之身,拖儿挈带,十年间流离颠沛,难道竟无怨恨吗?” 裴翠急道:“婢子对姑娘一片忠心,唯天可表!若有半分怨恨,管教天打雷劈!” 方珂兰朗朗笑出声来,道:“你又来了,我只是随口一说,以表谢忱,你就急成这样。裴翠,他是你的儿子,今后永远是你的儿子,你可别因我这番话,心里存了芥蒂。” 裴翠眼泪夺眶而出,心道:“你前不挑后不挑,偏偏这几年他不在家,你都不来,今晚说这一篇话,怎知那孩子就在隔壁房中,我和他母子情份,止于今朝而已。” 方珂兰轻轻叹息:“这孩子最乖最懂事,他对母亲也孝顺得很,溜出园子来玩,还想到来看看你。我日想夜想,盼他和我亲热一刻,怎奈他即使和我走在一起,心中也只是念着他人,多一刻也不得。” 裴翠一凛,见她神色怅惘,带着一点点忧郁哀伤,恍然大悟。方珂兰并不为今夜裴旭蓝躲入家中而来,只因为那一晚旭蓝探母归家,她母子之情生生割断,眼看着儿子把一片孝心对着另一个并非生母的女子,怎不耿耿于怀?! 方珂兰正是为此事而来。她从那天得知裴旭蓝私出探访以后,暗自发誓,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这对有名无实的“母子”继续亲热下去。只是盘算良久,无有妥计,清云方珂兰有个私生儿子,这么大的丑事,她对外不敢直承,谢红菁对于这一点看管犹紧,即使裴旭蓝进了园子,也严命她不许过分亲近。但是眼见得亲生儿子咫尺天涯不得相认,眼见得他和自己的师傅亲热,和养母亲热,偏偏待她不离不即,若远若近,心内煎熬可想而知。 这番清云一出期颐,就听说江湖群豪争往清云寻事,起初谢红菁也不放在心上,哪知后来事情越闹越大,金风堡堡主应邀出面,又得到沈慧薇私逃讯息,且指其再度犯下命案。 方珂兰首先沉不住气,群豪意指疏影剑后人,按其形貌猜想起来,十之八九便是爱闹事的华妍雪。妍雪一旦牵扯了进去,旭蓝必定不肯坐以旁观,加上文锦云执意要求回转清云,两人于是搭伴赶了回来。 一进期颐,方珂兰托辞另有要事,要在外耽留一夜。两人分手,她即往裴宅而来。 这时见到裴翠忧惧不已,战战兢兢,在提起旭蓝之时,脸上那种爱怜横溢的神情决计假装不来。裴翠于危难之急挺身而出,甘愿以未嫁之身替她承认这 个儿子,以保自己声名不失,这十余年来受苦受屈委实不少,难道自己便不能容她?但随即想起:“她有了儿子,我却没有,即使儿子好好的在眼前,是她裴翠之乐,我有何乐趣可言?哼,我做下的错事本多,也不在乎多此一桩。纵是死……也必得要做下了这件事!” 她缓缓道:“那一年,阿蓝生了重病,我不忍心他小小年纪流离飘泊,把你们接了回来。” “是,这是姑娘一片慈爱之心。” 方珂兰冷笑,声色渐转严厉:“但我并不希望阿蓝就此成为一个没有父亲,或者得不到父亲承认的孩子!裴翠,这几年,你不断在找他的父亲罢?难道,一点儿有关他的消息也没有吗?” “姑娘……” 裴翠听到这里,隐隐明白了方珂兰将要说些什么,不由得恐惧起来,要知道旭蓝就在隔壁,方珂兰今天来此,岂希望她的一言一语都被亲生儿子听了去! 方珂兰毫不放松,脸上淡淡的浮起一层笑意,继续说道:“唉,中原不见,也许他又回去了,在沙漠里,在深山里,在大海里,他总是喜欢跑到那些个地方去和人捉迷藏的。你忘了么?” 裴翠额上冷汗不绝沁出,急急道:“是了,姑娘,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她拔脚就向门外走,方珂兰含笑唤住了她:“不用那么急的。盘缠够吗?回头我打发人送来给你,顺便叫阿蓝来与你道别,可别不明不白甩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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