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妍?”那人重复一遍这个名字,“我来的时候,已经听说了有这样一位姑娘。世子,你喜欢她么?” 云天赐咬牙道:“可惜她生死难测。若小妍果真不测,我要整个清云园为她殉葬!”这话,他自然不对裴旭蓝说,可是心里早已打定主意。不止清云园,他要对大离发动战争,他要用大离所有人的性命和鲜血,来赔偿他失去天底下最珍贵宝物的损失! 那人看着他,道:“世子,你杀虐越来越重了。” 云天赐道:“哑叔叔,你教过我自保的。你说我随处都是危险,若学不会自保,我不杀人,人必杀我。” 那人喉咙口响了一下,混沌不清,也不知道他是叹息,还是反对。 云天赐忽地想起,问道:“哑叔叔,你什么时候到的?” “你们一进期颐,我就跟上来了。” 云天赐看了看他,那人似知他心中怀疑,补充道:“大批瑞芒侍卫横死,我自然要查。世子突然失去了联系,一定和那个清云的姑娘有关,所以我就先到这边来等你。我奉大公之命,请世子尽快回国。” 这等于是说,那个小镇上的侍卫,并非是他下令诛杀的。云天赐松了口气,但冷冷道:“哑叔叔,你不用劝我,不得小妍下落,我决不回去。” “不行。”那人微微摇头,“你非回去不可。情况有变动,皇帝病危。” 云天赐唇边勾起讥嘲般的笑容,手指扣着弦窗,不屑道:“他经常性病危,从我九岁起就开始常常反复,到现在也活得好好的没有死。” “他灯尽油枯,这是早晚的一天。现在只不过是还操着一份心思,强撑着而已。” “什么心思?” “不把国家给你。” 云天赐皱眉:“哑叔叔,你老爱用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来刺激我,为什么?我是他亲侄子惟一的儿子。其他还有人比我更有资格吗?” 那人静静看着他,深黑色眼眸里的锋锐全然不见,只是闪动着一片柔和光芒,缓缓说道:“世子,请你相信我,我是尽一切力量来帮助你的。” 云天赐和这个怪人从小相处,彼此间情感倒比父子之间更为深厚,对他的话并不怀疑:“可是……” 那人迅即打断了他,道:“你不能为一个姑娘坏去大公十数年苦心经营的大计。” 云天赐重重咬住下唇,在窗外呆立着。 一时无语。 这所宅院,由于云裴这两个不速之客的来到,裴翠先自遣开了下人,后来一连串的意外风波,那些下人更加害怕得躲着不敢出来。又打又说的闹了半天,忽然没有人说话,这院子就如同黑夜拉过面纱,立时沉寂下来。 无边的寂静里,传来咿呀轻响。 仿佛是风扣门扉,启合的声音。 院子里,除了被打碎的两扇长窗和裴旭蓝夺门而出的大门以外,其他窗户都紧紧关闭着,这启合之音,却非来自大门。 那人微微一惊,想到裴翠方才奔出厅堂,奔入自己的房间,此后不管怎么天翻地覆,也未有再出来。 他掠身至裴翠房前,那门只是虚掩。一手搭在门环上,手指轻轻发力,把门向后推开。 房内,只是一截裙摆。 裙下一双绣花鞋。 裴翠死了。 临死的泪痕挂在脸上未干。 那人将她解下,抱在怀中,久久地望着。 云天赐眉心皱起,道:“哑叔叔,你今晚怪得很,这个女子你也关心不成?” 那人站着,笔直的身体渐渐成了一张弯曲的弓,叹息地低声说了一句:“我就是那个人,她要找到荒漠里,深山里,大海里的那个人。” 云天赐微微动容。 “原来你是旭蓝生父?!” 那人不答,只哑声道:“每一个人在生,我都不知珍惜。每一个人死去,我才试图挽留。” 云天赐看到他的悲伤,有些好笑:“哑叔叔,你是不是有点自作多情?这个女人是为了对方珂兰忠心,才认你的儿子,才去找你。方珂兰不过一句话,就把她逼得自杀了。” 那人看着怀中的裴翠,死去的脸惨白而凄切,不加辩解:“也许是吧?” 他是个任性的,高傲的,飘泊无定性的人,到处留情,一生害了多少女子?甚至,连珂兰也是不应当怪的,她的错,都是他的错吧? 云天赐大感兴味,这十余年来,头一次发现这个来路不明、由他父亲在途中救起却武功奇高的半残人,竟然深深埋藏着无数晦涩往事。 “哑叔叔,小时候我生日那天,看见你躲在角落里哭,我再三问你,你说那天是你心慕女子的忌日。” 怪人猛抬头盯着云天赐,目中光芒复杂莫测,半晌道:“过去很久了,我都忘啦。世子,你不必有那么好的记性。”
第三一章 而今誓雪五陵冤 打击 裴旭蓝抱着母亲放马狂奔,只觉方珂兰不住发抖,他心下担惊,不时轻唤:“妈妈!妈妈!” 方珂兰捂住了脸,脑海中巨浪翻腾,发疯般地想道:“他在,他就在期颐!他不肯认我,宁可自残自毁,也不愿意再同我说一句话!” 裴旭蓝听不到回答,越加担心,又怕那个恶鬼似的怪人从后追上,越驰越快。期颐是个日夜十二时辰四城开放的商埠中心,但夜晚宵禁,裴旭蓝夜行疾驰,不一时就有查夜人远远喝止:“站住!站住!” 裴旭蓝心内从未有过如此烦燥,对于来人呼喝充耳不闻。眼见人影奔近,试图拦住去势,裴旭蓝绝不稍缓,马匹横冲直撞冲将过去,那 几人大惊之下,纷纷躲避退散,只有一个身材魁梧之人自恃力大,大声咒骂着拦在前面:“臭小子,赶着去见阎王么?——” 叫声未毕,裴旭蓝已冲至面前,右手一推一摆,那人庞大的身子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 方珂兰经此一扰,神智略苏,叫道:“阿蓝,停下,快停下!我们回去!” 裴旭蓝一愣:“回去?那人厉害得很——嗳哟,不好!我们走了,妈妈岂不是很危险?” 方珂兰知他这个“妈妈”指的是裴翠,苦笑道:“不用担心,他决不会伤害裴翠。” “是吗?”裴旭蓝怀疑地问了一句,终究不放心,“我回去看看。妈,你不可与我同去。” 方珂兰道:“为什么?” 裴旭蓝说不出理由,只道:“总而言之,我回去瞧瞧就是了。” 方珂兰心中欢喜,伸出手抚摸儿子的头发,微笑道:“好孩子,你顾惜我,怕那人伤害了我是不是?” 裴旭蓝俊脸一红:“妈妈你武功高强,自然不怕的。但我觉得你似乎不想和那人动手。” 方珂兰一震,这个儿子凡事后知后觉,尤其和小妍那样精灵的丫头在一起,着实显着处处落在下风,其实仅是生性善良柔顺,易说易骗而已。他的那份聪明敏感,可不象极了那个人? 她又是欢喜,又是尴尬,一时没有想好,是否把那平空冒出的怪人即是他生身父亲的真相告知,只怕他一夜之中,忽然经历大变,难以承受。只是那人动辄失踪十几年,如不能把握机会,他再次离开,也许今生再无相见之机。踌躇之际,却见一群人远远奔至,她恼怒地哼了一声:“那帮家伙还真够阴魂不散的!” 一干人奔到跟前,却非先前被甩的查夜人,尽是清云弟子。清云近来多事,李盈柳在期颐城内一住半个多月,尚无法抽身回园,因而城中清云的驻防亦大大增强,裴旭蓝犯夜纵驰,他们也发现了,同时看到方珂兰,纷纷上前见礼。 方珂兰笑道:“有这么多人同在,阿蓝,你可不担心我们一起回去了罢?” 裴旭蓝想起那人出现之时,身后命令的人明明白白便是云天赐,他执意回去,一来记挂裴翠,二来也是有话欲与云天赐交涉,若这么多人同去,未免露了朋友行藏,迟疑道:“妈……” 这一声称呼出口,猛觉得几十道目光,齐唰唰指向了他,不无惊疑好奇之意。方珂兰笑道:“好教各位知晓,正想着回园之后正式公开呢,我日前已认了阿蓝为义子。” 在众人齐声道贺之中,裴旭蓝微微变了面色。方珂兰紧紧握着儿子的手,生怕他一恼之下,就此离去。 方珂兰柔声笑道:“阿蓝,我们一起回去再看看可好?把裴翠接进园子去,我们母子三人一起住着。” 这是她今晚第二次提起此话,裴旭蓝心下软了,料知她以寡居之身,突然间多出这么大一个儿子来,确有难以出口之处,微笑道:“听从母亲吩咐。” 一行人折马回还,距裴宅门前尚有一箭之地,见裴宅之门依然洞开,而居室里亮起了灯光。方珂兰心头气苦:“你招招狠毒,要害我性命,难道却肯和一个婢女闲话家常?” 但随即发现情况有异,方才悄无一人的宅院之中,有了动静声响,且个个脚步轻悄,仿佛余悸未消。 人影一晃,裴旭蓝抢在她跟前,大声叫道:“妈!我回来了,你在哪里?”院落里,两个下人正凑在一起,听得突如其来的大叫,一个抖索,手中物事掉落于地。 那是一盏灯笼,白纸糊成,白色烛心,烛火烧着了白纸,轻烟袅袅冒出。 方珂兰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下人们今晚原处于大惊恐中,被这么一喝问,竟不能答。 裴旭蓝见裴翠房中的白色灯光,不由分说冲了进去,陡然在门口站定。 床上一个人形,连头带脚全身被床单罩住,唯有腰间系的飘带垂至地面。 裴旭蓝缓缓走上前,掀开了那人身上覆着的床单。 裴翠平静躺卧着。 裴旭蓝双腿一软,轰然跪地,看到死者脖子里显著的红印,他伸出手指,轻柔地抚摸着那道红印。 方珂兰不安地叫着:“阿蓝,阿蓝!” 裴旭蓝恍若梦游地抬起头来,轻声问道:“是那个人杀了她,对不对?” 方珂兰脸色雪白,胆怯地避开了那苦苦追问、指望得到一个切实答案的凄苦眼神。 “不……”她抚住面庞,失声痛哭,“他不会杀她。阿蓝,你要怪就怪我吧,是我逼死了她,是我的罪过!” 少年眼睛里的热切化作了失望,继之以漠然,再之以冷漠。很奇怪的,那么易流泪的少年,此际眼中,却是一片干涸,半点泪痕的影子都不见。 “妈妈。”他回转头,继续盯视着死者的脸庞,柔声唤道,“妈妈。” 母亲从来不是象云姝那样美丽绝俗的人物,几年未见,眉眼间皱纹连脸上的脂粉也是遮挡不住了,但在此时此刻,她是宁静而美丽的,显然已被人抚平的紧闭的口舌,没有痛苦也没有那么明显的皱纹,死亡的温婉,凄凄在她脸上焕发开来。 他把脸埋在母亲的怀里,轻声道:“妈妈,我记得,我们在沙漠里走,步步维艰,你把我藏在衣服底下,让那滚烫的太阳,烤裂你的肌肤却不曾伤到我半分。我们只有一袋水了,靠这一袋水我们走了三天三夜,你滴水未沾。妈妈……那时候我还小,我不懂得,你爱我的一片心。从来不懂得,我没有父亲,妈妈没有丈夫,你是多么寂寞。妈妈,你受了一世的苦,儿子还没好好孝顺你,你怎能就这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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