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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刃浅浅插入胸膛三四寸许，要不了他的性命，但疼痛从胸口蔓延开去，割裂了整个心房。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可怕夜晚，噩梦破碎的雷雨之夜。她下手杀害自己的丈夫，然而这样犹不解恨，为着前一场的争吵，丈夫的责骂，刻意将其一刀刀割裂致死。他和她旧情重炽，于理不正，于法不合，对她丈夫不无愧疚，然而，她却做出这等灭绝人性之事！ 那一晚，雷雨隆隆直下，他仓皇而逃，最后一线美妙的幻想溃不成军，却原来，多少年来迷恋难舍的心上人当真十恶不赦难以救赎…… 剧痛在延续，那把浅而锋锐的刀子，不停割裂寸寸肌肤，从胸口延绵扩散到手、足、眼、耳各个部位，神智进一步迷糊，他甚至已不再觉得痛楚了，只是，那一双梦寐深处千百次闪回的眼眸如此明晰、如此真切的浮了上来。 他们同出一门，更为表亲，自谓知己莫逆，相对无需多言。千里黄沙，漫漫长空，他受她之托，追踪清云叛徒，却受到睥睨天下以来的最大挫折，被血魔影子纱追踪，埋在深深雪洞之下，若非她及时搭救，也就没有了后来不可弥补的大错。 只是，他不悔！无悔抉择，生死何惧！ 成湘垂死的神情里，突然露出一丝激昂，使得一直口口声声叫“姐夫”的小姑娘，也微微震了下，忙于割裂身体的刀子一缓。 他大张着业已失明的眼睛，流血的瞳仁里燃烧出激情如沸的火焰！ 已割断了筋脉的手，紧握着，紧握着，想要抓住最后一些什么！ 小姑娘想从他手里取出那件物事，偏他握得紧，取之不出，撇撇嘴，毫不迟疑削断紧攥的手指，取出明如月薄如片的物事，在月光下照了照，随即收入怀中。 他已经感受不到痛了，没有什么，比心更痛。 怜惜她冰清玉洁的无辜，怜惜她清远出尘而受到的欺负、冤枉，和侮辱，他要救她、护她，却只能换来她加倍的痛苦，进一步的众叛亲离…… 终于到了那样一天。那是怎样一次心碎的诀别呵？——她披着染血的白纱衫，眉间一丝悲凉绝望，再不能抹去，只是她神情淡定如初，装满了一世凄苦的心，面对着男儿痛哭再也无动于衷。 “成湘，请你，”她淡淡轻轻，“不要问我发生了什么，不要为我抱不平，不要为我……做任何事。” 那样的决绝……毫无眷恋的割舍……他在密林里失去理智般的疯狂的奔跑，而后发现了被丢弃的初生婴孩，由此决定了他此生最后的使命。 他和瑞芒的那位权力至高者做了个交换，他甘愿销容吞炭，只为隐藏身份，守候在那孩子身边，呵护他安宁与幸福，不要他再受到母亲那一辈的噩运。他照看了他十四年，看着他从呀呀学语成长为骄傲小龙，翱翔九天，俯瞰众生。 天赐，天赐，我深深爱着的孩子，从今往后，得靠你自己了啊。你很聪明，很勇敢，你要直面未来风雨，你能保护自己，不会让陪你十四年又悄然消失的哑叔叔落下半分遗憾。天赐，对不对？ 还有他……我的男孩。成湘意识里，终于闪现出男孩钻石般闪亮的面容，那样乖觉懂事的少年，十多年来都未曾见过他，从不曾关怀他。原指望能至少为他做一件事的，然而，我的儿子啊，你注定失望了，很抱歉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 一切都结束了。 解脱了…… 终于解脱了啊…… 他能去见她，而他也终于可以成功的真正躲开另一个她…… 就这样，他缓缓闭上了眼睛，紧紧闭上眼睑的那一刻，一滴热泪从眼角悄然滚落。那个曾经出众的、绝世的男子，在世间最后一滴泪，为谁而流？ 小姑娘停下了手。 嘴角噙着懒洋洋笑意，眼光已滑开成湘倒下的地方。 尽管能下得了手去，当那人真正变为一团血肉之时，瞧起来实在也没有丝毫痛快，能少看一眼，还是少看为妙了。 足尖一挑，握住成湘随身长刀，在死去的瞎眼老妇身上划了两刀，两道光华先后跳出来，落入她掌中，她嫣然而笑：“老太婆，下辈子可别再眼瞎心瞎了，为了贪图这二十两银子陪我做戏，枉自送掉了性命，可没福消受呢。” 从各个阴暗角落，无声无息钻出来十几条与夜色几乎溶为一体的黑影，解决掉那批恶少家丁的一群手下赶来了。 地面很快清理干净了，成湘的尸体彻底看不到了，那恶少及那白发盲眼老妇的尸身也被清理到了不知何处，血泊中唯有笑靥如花的稚龄少女。 她做个手势，十数条阴影登时四下分散，其中三五人，径直朝枫林而来，似乎在查勘附近有何生人。 枫林下，华妍雪全身瑟瑟发抖，捂住了嘴，拚命忍着恶心。她距离稍远，双方的话几乎不能听清，但那青衣小姑娘百变的声音，断续言语，依然有片断依稀分辨；一番番轰然剧变，乃至最后的惨相，丝毫无差收入眼中。难以想象漫天星光之下， 那些鲜血，那些残酷的手段，都在真实发生着。 半迷半梦中间，瞥见有人接近枫林。华妍雪猛地醒悟，那个凶狠残酷的小姑娘，那样极端的变态与恶魔，被她发现了自己踪迹，可别妄想有丝毫生机。 对方很有目的性的在向枫林一带搜寻清场过来，若此时展开轻功逃跑，无异自露形藏。 她轻轻移动着脚步，一步步往枫林深处挪动，只盼不弄出些许声响，那些人不要往这个方向来。 偏生事与愿违，看方向其中一人恰好朝准此地搜寻过来。 突地耳侧生风，竟然有个什么，与华妍雪擦身而过！一只野兔，可能受惊了，没命价向内奔逃。 华妍雪面色惨白，眼见搜寻那人立时加快脚步。 便在此时，从枫树顶上有条软带垂下，落在她面前，抖了两抖，华妍雪无暇多思，赶忙伸手抓住。带子腾云驾雾般拉着她到了树顶。 不及更多观察，有个东西扑头盖脸覆盖下来，严严实实盖住全身。 悉悉索索的响，原来是一张枫叶缀成的斗蓬，这么一挡，黑夜里即使有人注意到，也不过当成个鸟巢罢了。透过叶缝瞧出去，华妍雪才发现，她刚才恰巧躲在一棵特别高大的树底下，冠盖如云，这棵树倒是天然藏身所在。 头顶呼溜溜响起，一鸟飞天，随即惊起大片昏鸦，又有山风送得林涛阵阵。恰好完美诠释了方才这个方向如何会有响动，毕竟在林子，各种野生之物的可能更多于人。 华妍雪心神略定，看到在她身旁，同样蹲着一个体积颇为庞大的“鸟巢”，显然出手救她的那人就藏于其下。“鸟巢”纹丝不动，无从得知对方何方神圣，如何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不过看其准备周全，分明早在静等这一晚上演好戏！ 华妍雪暂且按下疑惑，向十里亭处望去。那些黑影遍搜无果，返身向月色下青布衣衫的小女孩禀报，小女孩似乎相信了附近并无他人，挥手令去。 十几个人退下之后，小女孩独自逗留一会，百无聊赖向城内方向走回，片刻不见了踪影。 华妍雪长吁一口气，正待跃下大树，忽觉身边“鸟巢”伸出一只手来，死命攥住她。 这是让她暂且不可下树，但不知此举何意，唯有耐心等着。 忽然意识到抓住她的那只手，软腻嫩滑柔若无骨，此乃女子之手！华妍雪心下大震：莫非会是清云甚么人？！ 她陡然涌起无限希望，月下的惨剧，施暴者无疑来自清云，如果被清云中人所窥，这件凶案便有旁证。她侧转头来瞧，怎奈“鸟巢”保护严密，别说脸，连发丝衣衫都全然不露。 华妍雪忘形之下，用力还握对方。“鸟巢”的手原本微带凉意，腾地灼热了许多，想要甩开她，却又似怕放开了她，莽莽撞撞跳下树去坏事，向内收了收，又停止不动。 华妍雪怔了怔，随即恍然，自己假扮男装，与对方亲密接触，使之害羞，这么看来，“鸟巢”非但是个女子，还很年轻。可这也说明了她原来与自己素不相识，清云中人的可能性却又小了很多。 时间一分分流逝，她蹲得久了，双腿双足都麻木。 那一带修罗场，始终无人经过，而“鸟巢”，也始终无分毫行动之意。 便在华妍雪懈怠之时，忽有一条人影，快捷无伦穿过空地，来到十里亭处，左右四顾，嘿嘿发出冷笑！
第三六章 秋风秋雨扣疏钟 郡主 一衣如火，月色照如花容颜，妖媚入骨。 华妍雪见着那条身影，心潮激起万千巨浪，陡然阵阵眩晕。她再度用尽全力捂住了嘴，掩住惊惧、震恐、和伤心，如坠噩梦。 今夜亲历惨剧，惊变陡生急转直下的故事发展，做梦都想象不出的惨厉手段，她一直处于震惊过度、以至麻木不绝的情绪中。恶魔般小女孩发育不良的身材、说到亢奋时远远送出的幼嫩却尖刻嗓音，她心里早已认定了一个人，却不暇多想。 然而陡然出现的狠决艳丽的红衣女子，与月光下幼稚弱小的形容，此刻终于重叠一起，合二为一。 “真是她……真是她……”华妍雪心情汹涌之下阵阵眩晕，“王晨彤！王晨彤！她是王晨彤！一切幕后的黑手，所有作恶的渊薮，是她！就是她！” 虽然并没有能够全面了解惨剧发生的来龙去脉，但目睹了全过程的她已然不难推断猜想。 小混混们给予的情报终于全部对上号，分毫不差。——瑞芒那群黑衣人打不过成湘，此时清云内线提出结果成湘。内线便是王晨彤，由此布下杀局。在此之前，她必须首先设法约见成湘，而成湘两次来到枫林，一次定约，一次见面，也是打算面见王晨彤。 成湘来到稍早，恰好目睹一场强抢民女的闹剧，因为出了人命，也因为以成湘的武功，插手管一管不平根本毫不费事，他于是做了见义勇为之侠士。没想到由此掉进专门针对他精心安排的陷阱。成湘中了毒，武功瞬时俱废，接下来，全凭王晨彤任意施为。 理清了前因后果的华妍雪，紊乱心绪终于渐渐平复，开始涌现单一的感情，巨大的悲伤，将她严密地裹席其中，猝然间，眼泪不可遏制的成串掉落。 为成湘，为旭蓝，为人间惨祸死别与生离，也为自己，或许还为清云，……那样美丽如同仙境的所在，黑色梦魇潜伏其间，从未消逝。为命运巨大的嘲弄，没有直接证据表明慧姨遭遇与此间事、此间人有关，但她似乎已经可以触摸到慧姨命运的不由自主，沉浮于黑色梦魇，一点点挣扎，无论怎样的努力，都被消耗，被辜负，快被湮没。 吞没一切的巨大悲痛之下，渐渐又有全新情绪生成，恨，痛恨，她痛恨自己！ 明明听说有针对成湘的行动，她却全没当回事，只顾跟着自己的思路走，成湘用意不良，他背后有大阴谋，他所作所为肯定和表面背道而驰。等到血淋淋的真相摆在眼前，才明白，自己的一意孤行，铸下大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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