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澈说,阿宝,最后一次。 左澈说,织造衙门的书阁外,那株枯木已发了新芽。 左澈说,你一定要小心。 这是她细作生涯的最后一役。过了今夜,只要过了今夜,她若能全身而退,从此,便是青鸾脉脉、海阔天高。 风满楼,望海阁。 周允倚窗而卧,日晚倦梳头。 肖福安也随主子观了一会飞雁,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开口道:“主子,如今您折了织造署两个爪牙,公然与之为敌,织造署便也将方爷放出来了,往后形势,又当如何呢?老奴忧心织造署他们不肯罢休,日后若要改扶方爷……” 周允摇了摇头,“二哥倒也不是那种人。不过,你的担忧也不无道理,难说织造署那边到底还在筹谋些什么,总归不简单就是了。”说着,想起什么,又道:“对了,那两个……” 肖福安躬身道:“放心,已按您的意思,将四喜和阿香好生葬了。小姐那边,也剁了个该死的,算是蒙混过去了。” 周允点点头,复阖了眼,不再言语。 却听得屋外文瘦道:“宝姑娘,你怎么来了?主子这两日倦怠得很,此刻正休息呢……” 肖福安望了望周允,他半阖着眼,面无表情,琢磨不出在想些什么。 周允道:“你下去吧。” “是。” “让她进来。” 肖福安一顿,“是……” 她进来时,衣袂飘飘,恍若仙子。衣着样式虽不复平日里的简练,却依旧衬得她好似天边的一朵柔云。门将将合上时,乌发上束着的朱色细带便跃了起来,堪堪掠过她的鼻尖,而后轻轻垂落,摇摇曳曳。当真是惊为天人。 她轻声道:“允爷。” 周允打量着她,玄眸深邃。 她本抱着必死的决心,见他一如往常,心中反而又惊疑不定了。阿香和四喜都暴露了,为何她却还苟延着呢?他当真还不知晓她的身份么? 少顷,她又肃色道:“谢谢你,留了四喜一个全尸。” “不必客气,到底是你弟弟。” 她眉间发涩,却只能心口不一地道:“对不起,是我愚蠢,没能早些……” 周允知她心绞,打断她道:“听说,你借我之口,去探方世知了?” 她心里一咯噔,正欲扯一个理由,他却又勾勾唇角,笑道:“你还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如何,二哥还没放出来么?” “放,放出来了……” 周允一哂,“你过来,离我那么远做什么?怕我吃了你?这才没几天,船上的云雨,你就不认账了?” 不料他这样直白,她不由得心里一颤,不知为何,腿也有些酥软,而后,便贴过去,一面撩起他披着的发,一面取了一把木梳,为他梳起头来。 周允闭着眼,任她鼓弄,倏尔,又问:“你颤什么?” “什么?”她手上一抖,木梳差点落地。 “我说,你紧张什么?莫不是还担心我会降罪于你?” 她嘴上不语,心里却不免有些惶惑,也是,香、喜都是她最亲近的人,即便她的身份还未被戳破,他也总要试探她一番的吧? “七宝。”周允牵过她的手,正色道:“放心吧,过去就过去了。谢春熙是还怨你,可那终究不是你的错,以后机灵点就是了,等过了这阵子,她也就又没心没肺的了。你若真怕她,我去跟她说,把你讨过来便是。” “不必了……”她嘴里发苦,谢春熙当然应该怨她,她才是间接害死她父亲的凶手。 周允面色一沉,她这是何意?他已给了她机会,难道她还要犯傻?耐着性子,他温声道:“你也别怪她,别怪我……”迟疑着,又干脆狠下心来,“何况,你也知道的,即便风满楼肯留他们一命,织造署也未必会放过他们,对于废棋,织造署向来毫不手软。” 她胸中隐隐作痛。是,他说的不错,她不过侥幸仗着与左澈的一点点交情,未来才不至于陈尸荒野,可阿香和四喜呢?即便他们没有暴露,坚持到 了最后,也未必能功成身退。也许他们和她一样,从成为死士的那一天起,便做好了殒命的准备吧? 这么想着,她轻轻地抽回了手,继续去梳他的发,“你是嫌我梳得不好?我没紧张,我只是怕弄疼了你,你知道,我的手没轻重的……” 她为何不正面回答他?为何顾左右而言他?周允隐隐的不安渐渐转为了愤怒,他一把将她拽下,却惊起窗边对啄的鸟儿。 他道:“谁弄疼谁还不知道呢。” 于是,她仰面跌在案上,整个人贴着窗沿,衣襟被狠狠扯开的同时,他也覆身而上,狠狠地在她肩上咬了一口。 “你是猫儿狗儿么!惯会咬人的!”她吃痛,破口骂道。 “你不是也惯会反咬人的么?”他却讥笑着。 她一惊,这话是何意?旋即,顾不得那么多,见他仅着一件薄衫,于是顺势将他腰上的缕带一扯,便叫他光溜溜的了。珠窗还敞着,他断不能如此没脸没皮的吧? 谁料,周允“口不停蹄”,咬了她一口还不够,又开始啃起来,啃得她又是疼、又是酥、又是麻的,一时竟以为自己还在那风雨飘摇的船上。 她伸手去打他,他却一面反握了她的手,一面咬下她的朱色发带,用嘴狠狠一绕,便将她的手绑住了。 “周允!”她察觉到自己身子发软的同时,亦恼羞成怒起来。 周允一手将她已被缚住的两只翅膀往窗外一抬,额头顶着她的额头,眼睛对着她的眼睛,鼻尖贴着她的鼻尖,另一手细细地在她身上游移着、摸索着、抓取着、蹂躏着…… 他贪婪地汲取着她,她是一团香软的白肉、一朵魂牵梦绕的云,亦是一只惊弓之鸟、一条漏网之鱼——她为何还不肯缴械?阿香和四喜都死了,她还有什么死穴叫织造署拿捏着? 他恶狠狠地进入了她,却又在她炙热而湿润的回应中愣住了,他这才细细地去瞧她,她的汗粘连着他的发丝,整个人狼狈不堪,又意料之外的美艳动人,然而,这份怜爱很快又叫他的忿恨吃干抹净了。 七宝说不出话来,喘不过气来,只是“嘤嘤嗡嗡”地哭着,哭什么呢?哭她正受着的疼痛么?不,哭她亦羞耻地感受到了无以言喻的亢奋和欢愉。哭她这么多年一而再再而三地骗过了他么?不,哭她亦骗过了她自己,骗自己对他没有情…… 在他粗暴而不失爱意的动作中,她泪眼婆娑地望见,水天相接,薄暮冥冥。 心中是极致的疼痛,身体却是抑制不住的颤抖。 夜色降临。 良久,周允从她身上起来,却又并不离开,只俯着身子,一点一点地、从上到下地啄她。 她欲仙欲死的,却不忘偷偷地解开了手腕上的束缚。 直至他突然在她膝盖处覆上一吻。 那一刻,膝盖骨叫石子打了似的传来一阵剧痛,动弹不得——那一刻,她侥幸没在谢春熙面前跪下,暴露自己的身份。 原来那日她膝盖上的痛感,是他的手笔! 七宝的心砰然一震,与此同时,樯倾楫摧,天塌地陷。 她惊惶着、震骇着。 可这是她最后一个任务。最后一个。 只要过了今夜。 织造衙门的书阁外,那株枯木已发了新芽。 她那已一点一点朽去的身心,也定能重新活过。 于是,她以风驰电掣之势,扯下了一只耳朵上的银坠——那陪伴了她多年的、娘留给她的、细如针线的、只为自己缝过伤口的银坠——往周允的右手上狠狠一扎。 “嘶——”周允倒吸一口凉气,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 她又用力一划,他右手筋脉便断了。 不知道谁突然“咚咚咚”地敲起了门来。 两人这才回过了神。 周允深深地看着她。 她的手猛地一缩,那根滴血的针便无声无息地落了地。她死死地咬着唇,不敢言语。 半晌,周允终于抱手起身,他面色发白,手筋剧痛,却还要若无其事地向门外大斥:“做什么!夺命鬼啊!”又捞起四散的衣物,往七宝身上一扔,“穿上。” 文瘦在门外大呼:“主子,不好了!方爷的手下来报,说方爷遇袭,身受重伤!” 七宝又是一惊。什么意思?方世知遇袭?身受重伤?织造署不是要弃允扶方么?左澈不是说,只要她伤了周允,方世知那边便有了可趁之机,便能一举攻下风满楼么?为何他又受伤了? “主子!”肖福安见主子还不肯出来,亦催促道。 “知道了!来了!”周允一面回着,一面示意七宝为他穿衣。 她心中有愧,亦有痛,忙依令而动,又扯下自己的半片衣袖,为他包扎了伤口。 一开门,见了周允的手,肖福安愣道:“主子,您这是……” 周允面无表情,“无妨,叫猫儿狗儿划伤了。” 猫儿狗儿?文瘦悄悄往屋里扫了一圈,哪来的猫儿狗儿? 周允又道:“肖福安、瘦子,备车,去方宅。” “那胖子呢?”文瘦不解。 周允用下巴点点还迷蒙着的七宝,“胖子,你好生看着她,不许她踏出这望海阁一步!” “是!” 走没两步,周允又急忙忙地折回她跟前,眼里含着哀伤,欲言又止。 终于,他用无奈且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道:“我就说吧,你是不是惯会反咬人的?你给我乖乖待着,等我回来,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周允走后,她果真一直乖乖“呆”着。 刺伤周允,是她最后的任务,现下,她已圆满完成了,并且,毫发无损,只要想法子支开武胖,她便自由了。 今夜才刚刚开始,她已能全身而退,从此,便是青鸾脉脉、海阔天高。 可不知为何,她只是一直呆站着。 武胖见她面色不佳,结合方才主子的怪异举动,便猜想他们两个这是又吵架了吧,于是好心宽慰道:“姑娘,你别记恨主子啊,他心里其实宝贝着你呢。” 是啊,他太宝贝她了,明明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却还是放过了她,更费尽了心思,要她回心转意、悬崖勒马。 可她呢?她怎么报答的他?她以废了他的右手来报答他。 她膝盖骨疼得厉害,心脏亦疼得厉害。这疼痛叫她心烦意乱,她逼着自己去推敲局势,将心思转向别处。 于织造署而言,周允既不肯合作,那便换方世知,一切又回到掌握之中——不,不对。为何她总有一种错觉,觉得今夜的每一步,或者说,一直以来的每一步,都是她不能知晓的那个计划所铺下的路?损失了两枚棋子,对织造署而言,真有什么影响么?方世知出事也在织造署的计划之中?那么“遇袭”或许是一个幌子?可这幌子是为了遮掩什么?如今周允伤得不轻,他若要与方世知抗衡,只怕也得再疗养一阵了,织造署为何要如此着急地出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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